1

    吴明说，那的确是一个愉快的夜晚，他至今仍很难忘。一个人在孤独寂寞时发生的事情，往往是记忆最深刻的，更何况是丁丽这样一个女孩。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丁丽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她的确很独特，虽然她和素芸都是女人，却有着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还不仅仅来自于年龄，或者未婚与新寡。他觉得这纯粹是女人之间的差异。

    那天晚上，丁丽来到槐花巷的小屋显得无拘无束，似乎一进来就自然而然地融进这个空间的气氛。这使他感到很惬意。所以，当丁丽提议要与他干杯时，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自从当年那一次，在宁阳县城的那个酒家里喝酒出事，他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决不再沾酒。但是这一晚，他很想放纵一下自己，他觉得自从家里出事，他的神经就像琴弦一样总是绷得很紧，似乎被风一吹都会发生嗡嗡的声响。这时，他看着眼前的丁丽。

    他感觉到，丁丽让他生出一种想要放松一下自己的渴望。

    丁丽喝酒很豪爽，像个男孩子。她很快就喝得面若桃花，两只眼睛也腥松迷离起来，但说话仍很清楚，嗓音也像是被酒浸润得更加好听。他们原本是并肩坐在一张破旧的双人沙发上，将面前的一张小茶几当成吃饭的小桌。这时，丁丽不知不觉地就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一只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在他的腿上一下一下轻轻地划着。

    忽然，她轻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他嗯了一声，仍在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丁丽歪起头问，你猜猜，我是哪的人？

    关于这件事，吴明早已注意到了，尽管丁丽说的一口普通话，而且咬字非常标准，但倘若仔细听，有的地方就还是能露出一些马脚。她露出来的并不是本地口音，这座城市的人说话都很重，吐字也极有特点。吴明想，丁丽无意中带出的口音像是东北或内蒙一带。

    丁丽点点头说，对，我是吉林人。

    吴明想，看来自己真的猜对了。

    丁丽又说，我是，吉林农村的。

    她看看他问，怎么，你不相信？

    他没说话。

    你看我不像农村人吗？

    他仍然没说话。

    丁丽忽然笑了，真的，我家过去在乡下。

    这真是他没有想到的。他看着丁丽想，且不说她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就凭她的穿衣装束，她的举止作派和生活习惯，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农村人的痕迹呢？

    丁丽告诉他，她爸爸当年来这座城市做小生意，后来渐渐做大了，跟人家合伙开了一个公司，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公司，又有了自己的房子，买了汽车，就把她从农村老家接出来，然后又给她妈妈盖了三间房，留下一笔钱，就这样离婚了。

    她说，那时她才11岁，现在算起来，来座城市已经快十年了。

    吴明哦了一声说，难怪呢，如果你不说，真的已经看不出来了。

    丁丽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丁丽忽然变得有些忧伤。她这时的目光和神情，他还从没见过。

    2

    在这个晚上，丁丽告诉吴明，她的普通话也是后来练出来的。她刚来这座城市时，发现这里的人说话和自己不一样，腔调好像怪怪的，但后来她才明白，不是人家的腔调怪，而是自己，自己说的是农村土话，于是就感到很自卑。那个时候她父亲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经常带她出去应酬，她怕人家笑话，在饭桌前从不敢当着外人张口说话。尤其在学校里，说话就更少，那时她父亲为她找了一所很好的学校，可是同学们都取笑她，经常学她的腔调。再后来她父亲生意上的事越来越忙，经常顾不上她，就准备给她请一个保姆，那一次她流着泪对父亲说，一定要给她找一个会说普通话的保姆，她要学说普通话。

    那段日子，她简直迷上了普通话，每天从学校回来跟保姆学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大声地说，拼命地说。她还学着城里人的样子买衣服，学他们的生活习惯甚至一举手一投足。但即使这样，仍然不行。丁丽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她说直到今天，还是有人很快就能看出她是从哪来的。

    她无奈地说，这就像个印记，恐怕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当时吴明看着丁丽，忽然生出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他想对她说，其实，你自己的样子就很好。

    这时丁丽已经安静下来，与平时判若两人，她说，其实生活在这个城市也并不快乐，她总是感到很孤独，她没有朋友，也不想跟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人交往，她觉得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很虚伪，他们表面跟她说说笑笑，甚至花她的钱，让她请客吃饭，而在骨子里仍然拿她当一个外乡人，他们在心里很瞧不起她，她从他们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

    丁丽忽然冲吴明一笑，又说，这你就应该明白了。

    吴明不解，问，我明白什么了？

    丁丽说，我那一晚第一次见到你时，先是觉得好玩儿，可是跟你一说话，立刻就有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她说，这种感觉好像很熟悉，却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问，是什么感觉？

    你的身上，好像有那么一股劲儿。

    丁丽忽然笑了，你要是上了大学，肯定很帅！

    他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丁丽又说，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他点点头，说可以。

    丁丽拿起他的手看了看，又看看他的脸，你的这些伤疤，还有……身上，究竟是怎么弄的？你过去……是不是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手翻过来，拍了拍丁丽的手。

    他感觉到，丁丽的手很细嫩。

    丁丽忽然笑了，又说，你脸上这些疤，也显得挺酷。

    在这个晚上，丁丽的这些话很让吴明感动。但是，他并不想把自己的事讲给面前的这个女孩。他知道，尽管丁丽是从东北农村来的，但她这些年已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父亲很有钱，她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过着上等人的生活。她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在这个世界上还曾经发生过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他默默地喝着酒，默默地看着她。

    后来丁丽说累了，想躺到床上去，而且还撒娇地让他抱她过去。

    他就这样将她抱到了床上。当初素芸已经教会了他与女人做的事情。那时他在素芸面前，像个羞怯的男孩一样缩手缩脚。而这时，丁丽却在他面前成了一个满面羞红的女孩子。他发现丁丽并不像她表面给人的那种感觉，她肯定还从没有经历过男人。她在他面前，显得慌乱而且不知所措。

    他这时突然有了一种激动又很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与素芸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丁丽的身体开始潮湿滑腻起来，显然是由于过度兴奋和冲动的缘故，整个身体都像潮汐一样地起伏着，渐渐急促得喘息成一团。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搂到自己身上来。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像一蓬柔软的火焰在自己身下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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