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明说，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错了。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搅进这件事里去。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事无论跟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都是无法说清楚的，当初在宁阳时说不清楚，现在在这座城市里就更说不清楚。

    蔡晶晶的死因很快就被确定下来，是他杀。经对尸体初步检查，她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在那一晚的八点钟左右，死亡原因是头部猛烈撞击在桌子角上，造成严重的颅骨塌陷性骨折。根据分析，凶手应该不是一个这方面的惯犯，其行凶手段和方式都极不专业。这个凶手在作案时情绪似乎非常激动，甚至说是愤怒，关于这一点，从死者身上的累累伤痕就可以看出来。当时在死者与凶手之间肯定发生过一番激烈的撕打或搏斗，死者身上的衣服多处被扯烂却未被强暴，也没有抢夺钱财的迹象。据此可以判断出，凶手极有可能是与死者熟识的人，所以，也不排除死者是在与对方激烈争吵进而扭打起来的过程中，头部才被重重地撞在桌角上的。至于是故意？是过失？还是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所以，案情一下就显得有些复杂起来。

    邢队长率领部下与学校保卫处的人紧密合作，很快就将排查工作搞出了一些眉目。经过详细调查，他们弄清了死者生前交往密切的每一个异性，然后再逐一进行严格筛选，排除，最后就只剩下了这样几个人，首先当然是肥头，其次还有那个白帆，再有就是牛哥。郎辅导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被列入其中，他反而做为校方代表被吸收进侦破工作的领导小组。几天以后，侦破工作就进入实质性阶段。警方开始与被怀疑的对象逐一正面接触。

    2

    首先被邢队长找去谈话的，是那个肥头。

    据说肥头的表现很丢脸。他那天一走进会议室，还没有说话就吓得面色惨白哆嗦着哭起来。保卫处的人不得不在他的脚下垫了一块塑料布，因为一股尿液正顺着他的两根裤管涓涓地流淌到纯毛地毯上。肥头翻来覆去地只是说一句话，我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邢队长问他，在死者被害的前一天晚上，你曾经在食堂里喝过一次酒，有这件事吗？

    肥头翻起眼睛想了想说，有，是跟食堂里的一个临时工喝的。

    邢队长说，据说你在喝酒时，还跟这个民工骂过死者，说想一刀杀了她，是这样吗？

    肥头一听更加紧张起来，他说，他是这样说过，可是说了这样的话并不等于就真的会去干，他平时一见血就害怕，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又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邢队长说，杀鸡跟杀人毕竟不是一回事，鸡又没招惹你，你杀它当然下不去手，但是杀人就不一样了，有的人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真杀起人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呢。

    肥头一听邢队长这样说，立刻更加紧张起来。

    邢队长又问，出事的这天晚上，你在哪里？

    肥头想一想说，在宿舍里看书。

    邢队长说，可是有人看见说，你在那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曾经在外语学院的西二楼附近出现过，对于这件事，你又怎样解释呢？

    肥头吱唔了一下说，他是去系里取几本书，到数学系当然要经过外语学院的西二楼。

    邢队长说，可是你经过那里的时间，也正好是案发时间，这个巧合对你很不利啊。然后，邢队长就又稍带安慰地对他说，你先回去想想吧，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并没有说你就是凶手，但也没有完全将你排除，至少你是有嫌疑的，这一点你承认吗？

    肥头虽然心里充满委屈，但还是点点头，就这样被邢队长送出来。

    3

    邢队长在跟那个白帆接触时，就不像肥头这样顺利了。

    白帆是一个清狂又很自负的年轻人。他对自己跟蔡晶晶的关系并不回避。他承认他们谈过恋爱，也承认曾经关系很深，但就是拒绝提供一切细节。他说这是他与蔡晶晶两人之间的事，属于个人隐私，与破案无关。他希望警方能尊重自己，更尊重一下死者。邢队长面对这样一个咄咄逼人的对手，起初有些乱了方寸，以往那种居高临下的威慑一下不知该如何施展了。但他很快就将状态调整过来。他告诉白帆，拒绝与警方合作是可以的，但有一点必须搞清楚，在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曾经来过东海大学的外语学院，当时干什么来了？见没见过死者？如果见了又都谈了些什么？邢队长对白帆说，这些问题都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邢队长说，如果解释不清楚，那后果就要自负了。

    白帆对那天晚上曾到过西二楼这一事实并不否认。他说，他确实是来找蔡晶晶的，蔡晶晶曾经向他借过两千美金，不知干什么用了，这笔钱他原本没打算再要，但现在既然蔡晶晶已不想再跟他谈恋爱，那他也就不能再当这个冤大头了，那天晚上，他是来向蔡晶晶索要这笔钱的。白帆又说，但是，他在那天晚上并没有见到蔡晶晶。他曾经去过她的宿舍，又到系里去转了一遭，因为没有找到人，就只好回医科大学去了。

    白帆说，他说的这些情况，蔡晶晶的同学可以证明。

    接着，白帆又对邢队长说，如果这个凶手真的是我，那么那天晚上的所有事就应该都是我精心策划的，我理应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东海大学，做完了想做的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我怎么还会到处去大嚷大叫呢，这一来岂不是暴露了我自己？

    邢队长微微一笑说，那就要看这件事从哪个角度分析了，如果我这样理解呢，你这样做恰恰就是利用了人们的习惯心理，采用逆向思维的方式故意把事情做得不合常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这样看，你在案发的那天晚上四处去找死者，还有那么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呢。邢队长说到这里就问白帆，你说，我的这个推断合理吗？

    白帆冷冷一笑，说对，从形式逻辑的角度看即使不合情理的事物，如果想为它寻找合理性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就要看你们警方的判断能力了。

    尽管在与这个白帆接触时遇到一些阻力，但警方还是了解到一个有关白帆的重要情况。据说，白帆正在准备出国留学，而且已将申请签证的手续交到学校。邢队长立刻与医科大学取得了联系，让他们将白帆出国的事暂时搁置一下。警方据此推断出这样一种可能，在白帆与蔡晶晶的关系交恶之后，两人便发生了一连串的争吵，这期间的几次争吵也都是有目击证人。后来白帆终于心恢意冷，绝望之中就决定与蔡彻底断绝来往。但过去的很多事再回想起来，又使他感到自己是受了欺骗和玩弄，甚至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动了极端的报复念头。他先是在暗中着手为自己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等办得差不多时再将蔡晶晶杀掉，然后一走了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案发的那天晚上，就很有可能是他想与死者再谈一谈，做最后一次努力。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谈话仍然很不投机，两人没说几句就又争吵起来，甚至发生了厮打。白帆就是在厮打过程中失手将蔡晶晶杀掉的。

    应该说，邢队长的这种推断好像也合乎情理。

    4

    接下来就是调查牛哥了。在这几个被警方怀疑的人中，牛哥的嫌疑应该最大。首先，就在案发那天的中午，这个牛哥还气势汹汹地跑来食堂大打出手。其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死者吵得昏天黑地。这是所有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的。据说他后来还和死者跑到食堂外面去大吵大闹了一番，引得许多学生都围过来看热闹。这一点警方也在学生中找到了很多的目击证人。邢队长在与这个牛哥正面接触之前，接受了与白帆谈话时的教训，先和属下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对策，针对牛哥有可能表现出的各种反映制定了几套不同的方案。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与牛哥的谈话竟然出人意料地顺利。

    牛哥一开始就承认了自己痛恨蔡晶晶，甚至已经恨到了极点。他操着浓重的乡下口音说，他真后悔来找她时没有带刀，如果当时有刀，他就一刀杀了她。

    牛哥说，这个桂花真的是太让他伤心了。

    牛哥向邢队长解释，蔡桂花也就是蔡晶晶。

    牛哥还主动说出了一些当时人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后来他和蔡晶晶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他甚至还动手打了她。他说她实在太对不起他了，从她上大学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像一个养老女婿似地替她照顾着家里的父母，他几乎包了她家所有的事情，而且这一切都是无偿的，他只是为了能让她在城里安心读书。牛哥悲愤地告诉邢队长，蔡晶晶家里的生活条件一直很差，她父母的身体都很不好，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年龄又小，如果只凭她家里的这种经济状况，她是根本没有条件出来读书的，在她刚上大学的前两年，一直是靠他在村里给人家做一些木工活，挣一点钱来供养她。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好像渐渐地就有钱了，翅膀也硬了，不仅不再要他供养，还经常给家里寄一些钱来。再后来，她对他也就冷淡下来。

    牛哥说，直到前不久他才听说，原来她早已在城里又有了男朋友。

    牛哥说，他听了这件事简直被气疯了，真是杀了她的心都有。但是，他说，他没有杀蔡晶晶，不是不想杀，而是还没等他动手，她就已经被别人抢先一步杀掉了。

    牛哥说到这里，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股抑制不住的遗憾。

    邢队长说，可是在案发的那天中午，你和死者争吵之后并没有离开学校，有人证明说，直到案发前的那一段时间里，你仍然还在外语学院的西二楼附近游荡，你当时想干什么呢？牛哥说想杀了她，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把自己当一个傻子似地甩了，他还想找她算帐，有人说她去了那个西二楼，所以他就随后跟过来。

    邢队长立刻问，你当时，见到死者了吗？

    牛哥说没见到，当时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牛哥最后又很诚恳地对邢队长说，这件事真的不是他干的，即使蔡晶晶死了他也照样会管她家里的事情，将来她的父母他也会养老送终。

    邢队长对蔡晶晶父母的赡养问题当然不感兴趣，但牛哥的态度却使他无法判断出任何内容。侦破工作到这里也就无法再进行下去。摆在警方面前的一个复杂情况是，在案发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被怀疑对象都在现场出现过，而且都对死者怀有强烈的愤怒情绪。

    但问题是，凶手却应该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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