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在外-春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这样的人,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没有哪个圈子,不是一个圈套。想要混得长久,除了本事靠谱,人品也要说得过去。

    Amas大红大紫,任乃康也出现在嘉华的新戏里,给余多做男二号。

    各自发展,江湖不见,也是晓枫的大气。

    我重回北京的第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年底路爰接了跨年晚会的导演,我顺理成章做了主持。

    晚会无波无澜,进行得很顺利。不过这次主持过后,网上对我的评价略有转向。

    “算是年度最自然的主持了。”

    “不装疯不卖傻也不端着,很得体啊。”

    “一点也没触发我的尴尬症,谢谢。”

    “主要是长得好看。”

    “哈哈,长得好看……”我是在邵云斐的臂弯里听到他语调调侃的朗诵才知道这些评价。年后好不容易休息几天,邵云斐从跨年晚会上送我回家之后就没离开过,始终和我在床上厮混,“我看看哪里好看?”这个人作势欺上来,被我推开。

    “饿死了,得吃点东西。”我裹着被单才下床,被他在身后拽住,扯掉遮挡,我尖叫,“邵云斐,你给我松手!”

    这个人嬉笑着抱住我:“我松手你就真一丝不挂了。”

    “浑蛋!”

    从他手里脱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饿得没力气下床,只想睡觉,却被他推醒:“别睡了,我饿死了。”

    我不想理。

    这人笑嘻嘻在我耳边吹气:“这么不想起来,咱们就再玩个……”

    “别闹。”我辗转躲闪他,“冰箱里东西不多了,没什么想吃的了。”

    这几天饿了我就拿出冰箱里的存货,好在随便做点什么邵公子也不挑剔,还屈尊降贵愿意洗碗,只是这么吃了几天也有点腻烦了。

    “想吃什么,我叫人买了送过来。”

    因为工作性质,我很少叫外卖,尤其是最近半年,这个房子外面常有狗仔出没,邵云斐过来的时候都会很注意。

    我转头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就撵人了?”邵云斐闻言顿了顿,倚在床头,点了烟。

    “我后天就复工了,想自己待一天。”

    邵云斐从喉咙里发出低笑,揽着我的肩膀到他怀里:“还真是直白,你就不怕我伤心?”

    我抢了烟,两个人一起吞云吐雾:“晓枫说你铁石心肠,哪里是我说伤就伤到的呢?”

    “哈哈,我又哪儿惹她了?”邵云斐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揉捏着我的肩膀,问,“你春节在哪儿过?”

    “回家。”

    “什么时候走?”

    “后天再拍一个广告,还有两个年度庆典要到场,就没事了,估计早点回去吧,小年之前就往回走,也错开春运。”

    “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十五之前应该回来。新节目三月份试播,还有好多事要做。”

    邵云斐边和我说话,边拨了个电话号码,说:“你叫人送些蔬菜、羊肉片、丸子什么的,我在苏白这儿,想吃火锅,水果也带一些。”

    那边有人答应一声,邵云斐挂断电话,亲亲我的发顶:“和你吃个火锅再走。”

    我“嗯”了一声,又有点犯困,却突然听这个人说了一句:“我在东边晓枫住的那个小区又买了套公寓,三室一厅,十五层,三环边上,去哪儿都方便,你年后就搬过去吧。”

    我突然就醒了,坐起来。

    “不是新小区,但是保安措施好太多。”

    “你这是干什么?”我推开他的手。

    “不干什么,里面的装修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我就找个设计师给你重新设计。反正房子已经买了,你不住放着长草也随你。”

    “这还是要给我盖座金屋?”

    “没那个意思,你住这儿太容易被狗仔跟了,我过来也不方便。晓枫说你最近一直被人跟,这里的小区不密闭,人员杂,万一被拍到什么没必要。”

    我沉默了片刻,邵云斐的表情略有些焦躁:“挺高兴的事你别又耍脸色啊。”

    我抬头看他,半晌,叹口气,说:“谢谢。”

    “你不是又和我赌气呢吧?”邵云斐声音里没底。这个人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从容,他拿出打火机点烟,叮当的金属声后是又一片烟雾缭绕。

    我亲了亲他的下颌:“没有,年后我正想接爸妈过来玩,这样他们就不需要住酒店了,可以多住一段时间,谢谢。”

    我到底还是和这个人说了谢谢,却是想跟自己和解。

    我这么折腾,也不过是惧怕这个人的玩世不恭。

    可既然无力挣脱,又确实被这个人拉出泥沼,也就坦坦荡荡,别再介怀过往,反正我也没有介怀的能力。

    邵云斐似乎没想到我这么顺从,看着我的眼睛,半晌笑一下:“怎么突然乖起来?”

    “以后还有更乖的,你别腻了就行。”我笑。

    他握住我的下巴,笑:“我又不是贱,你就乖给我看,越乖越好。”

    年前忙碌,在参加老牌互联网年度盘点的颁奖礼的时候,宁泽给我打电话,我却没听见。我没给他回话,他也就没再打过来。

    腊月十五,我启程回家。

    临行前给邵云斐打了电话,这人声音懒洋洋的,旁边鸦雀无声。

    “你不是开会呢吧?”我疑惑。

    “正是。”他轻笑,“一屋子人等着。”

    “那我挂电话了。”

    “别啊。”他笑,是起身出门的声音,跟开会的人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苏主播不能这么撩拨了就闪人,得讲点道德。”

    我笑:“明天就回家了,给你打个电话。”

    “也回去得太早了。”

    两个人说了些没边没际的话,我想挂电话,他在那边阻止:“苏白。”

    “怎么?”

    他停了片刻才说:“你这次回去,不是要见见老同学吧?”

    我怔了一会儿,说:“没听说有人张罗同学会。”

    所以应该不会去见宁泽。

    “那就好。”他声音里有放心,也有警告。

    我似乎是麻木了,竟然也没觉得生气,只是好笑,又闲聊几句才挂断电话。

    身体有些乏累,我没开车,不过几个小时的旅程,就和往年一样坐高铁。谁知虽然戴着口罩和墨镜,竟然还是被认出来,检票的时候,就有返程的学生兴奋地围着我拍照片。

    一个憨厚的男孩子拿着纸笔过来,挠着后脑勺问:“你好,我女朋友在那边,她是你的粉丝,能给我们签个名么?”

    我看马上就要检票,就摘下口罩,签了名,又和他女朋友点了点头。娇小的女孩子脸色红润,拿到签名抱在怀里,雀跃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隔着老远的距离和我招手。

    我也和她招手,然后在开放检票的第一时间上了车。

    好在商务座的环境比较简单,虽然对面的男士似乎也认出了我,却只是乍一见停留了片刻目光,然后就礼貌地打开电脑做事了。

    我收拾妥当后戴上眼罩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站,打开手机,邵晓枫未接电话三个,连发五条语音微信,分贝极高:“你给我玩什么亲民!嫌自己不红是吧?给谁看呢,我还是粉丝?竟然还坐高铁回家,你干脆骑自行车要不徒步走回去算了!”

    我听了一条,基本上知道后续,也就没再点开,直接回了一条:“我已经到了,要不要给你带海产回去?”

    邵晓枫电话很快打过来:“我这忙着写新闻稿呢,年前苏主播还要占个版面,不愧是学传播出身。”

    列车到站,我穿好衣服,拿行李下车,低声对着耳机笑:“这点破事也值得写新闻稿?邵总别太会算计。”

    “谁让苏主播给机会呢!有小姑娘拿到你的签名在微博上晒,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这会儿已经上热搜了。”

    我蹙眉:“偶遇也能上热搜?”

    “那姑娘文笔实在美妙:态度亲切,美如天仙,天上有地下无。把你捧成白莲花,我都想招她来写软文了。”

    我打开手机,消息提醒比往日翻倍,热搜上“苏白高铁”的话题已经上榜。

    打开热门微博,看到头像正是上午签过名字的女孩。

    出站打车回家,路上收到傅霓揶揄的微信:天要人红,不得不红。链接是晓枫趁热打铁发的稿子——明星也乘高铁回家,苏白被赞人亲切皮肤好。

    我失笑,晓枫这现攒的稿子也太水了,可竟然还有这么多家记者编辑买账,直发通稿,看来媒体关系维护得相当不错。不过想想也是好笑,这女人虽然操心我独自回家不妥,仍旧不放过任何一个刷好感的时机给我洗白,也是敬业。

    而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在网上的负面评价似乎在慢慢减弱。这是晓枫聪明的地方,不跟舆论对着干,只完善自我,引导外界对我的看法。

    歪打正着,邵家小姐似乎做了自己很擅长的事情。

    这该算越夏功德一件。

    而我,坐享其成,却也心安理得。

    这个假期,是我给自己的礼物。冬日的北方海边,湿冷凛冽、清朗开阔。

    回家的时间比法定假日早太多,表姐表妹还有堂弟都还在上班,同学大多也没回家,我于是每天开着爸爸的车子四处转转,大部分时间,无处可去,就到剧院看妈妈带着学生排练。

    一个人坐在台下,听着新人荒腔走板的声音刷手机。

    有时候妈妈给学生示范,我就抬头,默默跟着她哼唱。她唱了半辈子的大青衣,如今穿一件浅咖色羊绒衫,黑色西裤,皮肤白皙,头发黑亮,只像是三十出头的人,莲步轻挪,一开口,是姜秋莲表心迹的那一句:“他一片志诚心必真不假,我和他并无有半点葛瓜。”

    声音绕梁,却词不达意。

    “怎么感觉这一幕这么熟悉?”身边有人坐下,带着冬日里海风的清新和寒意。

    我恍惚着看向旁边的座位,宁泽穿着高领的夹克,皮肤白净,耳朵通红,笑眯眯坐在我身边。

    空旷冰冷的剧院,浩荡的座位,紧挨着的两个人,分崩离析的一段记忆。

    “上学那会儿,到了寒假,咱俩就泡在剧院里,老师在台上唱,咱们在下边写作业,冻得手指脸颊都通红。这么多年,老师的样子竟然一点没变。”

    这个人回来了,我看到的竟不是错觉。

    我不语,一时间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少年离别之后,重聚往往相顾无言,尤其是在这个承载太多过往的地方。

    妈妈看到宁泽,停下教学,走过来:“宁泽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来的,何姨。”宁泽站起来,和暖地笑,“您还和我们小时候一样好看。”

    我们两家是两代人的交情。宁泽的父亲和我妈妈曾经就是同学,宁泽从小在我家学钢琴,却很少叫老师,称呼妈妈何姨。

    母亲仍像小时候一样抚了抚宁泽的肩膀,让他坐下:“老了,你们都这么大了。怎么听说你们要去南方过年?”

    “我哥在云南有个院子重新修整了,让爸妈过去玩,他们答应了,我不想去,就自己回来了。”

    “我说么。”母亲点点头,“那你们聊,到家里吃饭。”

    宁泽笑着点头。母亲一贯是这样的清淡态度,他早就习惯了。

    台上丝竹又响,宁泽坐下来,问:“唱的是什么?”

    “《春秋配》。”我开了口,才发现声音有点哑。

    宁泽顿了顿,神思空茫:“你从前和我说过,小时候听《春秋配》,最不明白姜秋莲的这一句,既然已经知晓李春华心意不假,又怎么说全无瓜葛?”

    我侧头想了想:“现在倒是明白了。”

    “怎么说?”

    我不说话,只看着这个人。

    口是心非说的话,自然让人不懂。

    此刻听《春秋配》,也是应景。

    世间太多事,春华茂盛,却等不来半分秋实。

    世间多少人,懵懵懂懂又无比真挚地度过了年少时光,却在长大的一瞬间,物换星移。

    大二那年寒假,曼依几个人随着我回家玩,就是这个剧院,观众熙攘入场,好戏即将上演,在北京始终错过的两个人初见。

    那一晚,宁泽的眼神我至今无法忘记,那是一贯温润的他,从未有过的焦躁与兴奋。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曼依红润的羞涩之外,是我苍白的脸。

    我与宁泽,小儿荒唐,自以为是,胡闹着默许了一生一世,分离却不过一瞬。

    只一瞬,有人学会爱,有人学会痛。

    如今时过境迁,既然难继续,就切莫回头。

    我转过脸,不再看他:“我以为你今年不回家过年。”

    “我这几年很少和他们在一起过年。本来从北京回来之前还想问你要不要一起走,结果先一步看到新闻。”宁泽说,“后来在聚会上碰到邵晓枫,她还气你连她办的年会也没参加就回来了。”

    邵晓枫的应酬看来还是不够繁忙,竟然还有时间吐槽。

    “这一年太忙,明年应该也不会清闲,想抓紧时间休整。”说完,我就不知道再问他些什么,场面一下子比剧院的空气还要冰冷。

    宁泽过了半晌才说:“我和温师兄约在这里见面,他一会儿就到,想去学校看看老师,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才说两个字,就被宁泽的神情打断。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阿白,你躲着我,想到什么时候?”

    “我没……”

    宁泽又打断我,声音平静:“我再问一句,你躲着我,是你自己想这么做,还是邵云斐的意思?”

    有一件被小心翼翼维护的伪装盔甲被击得粉碎。

    “你说什么……”我突然神经质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有一些事情,任何人都可以知道,但是宁泽不行。

    我在这个人面前已经够狼狈,不想自尊也荡然无存。

    “竟然是真的!”他不可置信,“我之前不愿意打听……”

    “关你什么事!”我起身就走。

    宁泽少见的严厉,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坐下。”

    我奋力挣脱,引起了台上母亲的注意:“阿白,怎么了?”

    我惊慌失措。

    戏台上众人静默,戏台下的人谢幕不能。

    “没事。”宁泽突然站起来,扣住我的手臂,不准我动弹,“何姨,我和阿白要一起回学校看看老师,这几天到家里去看望您和叔叔。”

    “……哦。”母亲迟疑了一下,到底叹了一口气,“去吧,早点回家。”

    “好。”

    “还有,不要吵架……”

    “好。”

    我几乎是被宁泽拖着带出了剧场,刚到了剧院外,我便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宁泽拽住我,强迫我回头,“我一开始还不信。你现在就给我说,怎么被他盯上的?邵晓枫牵的线?还是……”

    我打断他,厉声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别又跟我玩逃避这一套!我放任你两年了。”他冷笑一下,“我既然回来,就没那么好让你糊弄。今天就告诉你,我知道你大了,想谈多少个男朋友,想和他们谁玩玩或者认真,都随你。要在一起,就高高兴兴在一起,不高兴了想分手,我给你解决掉麻烦。但有个前提,谁都可以,邵云斐不行!”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气得发抖,想不出这些话是宁泽说出的。

    宁泽声音冰冷:“他什么名声你不知道?”

    “那也用不着你管!”

    “别跟我说这样任性的话,你跟他玩不起。”

    “我跟谁都玩不起!”我突然尖叫。

    “阿白……”宁泽似乎被我吓到,顿住,声音里的冷漠褪去,是无可奈何的两难。

    我想走,却被这个人扯回身前,鼻息里是这个人清淡的气息,冬日里更让人心寒,却只觉得筋疲力尽,不知如何挣脱。

    宁泽垂下头,声音里是无奈:“阿白,我从前对不住你,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折腾我都随你,但是别不把你自己当回事。”

    “这是怎么了?”温小仪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下意识地推开宁泽,他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复杂。

    “我停好车子,看见似乎是你们,但是不敢认。”温小仪身段轻盈,言语间是不露声色的厚道。

    “……温师兄。”我气息不稳,想快点逃离。

    “嗯。”温小仪点点头,“宁泽和我说一起回学校看老师,阿白也一同去吧。”

    “不,我还有别的事,想回家……”

    温小仪看了看宁泽,才说:“那我送你。”

    “不用……”

    “阿白,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宁泽声音冷漠,一反本性地咄咄逼人,“今天不说清楚,明天再说?想拖到什么时候?过了年?你回北京?或者认清邵云斐是个浑蛋?”

    “关你什么事?”

    “就是我的事!”

    “那你该问问,当初你为什么拖到那个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告诉我你和曼依在一起!”我脱口而出,不顾一切。

    三个人同时静默。

    我突然冷静下来,心里除了绝望,还有一丝痛快:“宁泽,你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和谁在一起?”

    他的脸冻得发白,不出一言。

    我冷笑:“谁是浑蛋,谁对我好,与你有什么相干?”

    “好了。”温小仪蹙眉,“你们都冷静冷静,这事改天再……”

    “我和曼依分手了。”宁泽开口,声音僵硬。

    我退了一步,说不出话。

    温小仪也是满脸错愕,却仿佛不是因为听闻他们分手,而是吃惊宁泽竟然此刻说出这句话。

    “阿白,我欠你一句道歉。”宁泽话语空茫,片刻静默,遥远处传来的西皮二黄之间,宁泽的声音穿过了五年时光,“阿白,和曼依在一起,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我的心缩紧,坠入黑暗。整个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无力安抚。

    宁泽看着我,苦笑:“阿白,我也是浑蛋,知道没资格管你,也不要你原谅,可有的事我不能看着不管。”

    我身体不稳,被温小仪接住,他把我扶在怀中:“好了,别说了。这里太冷,阿白,我先送你回家。”

    我抓着温小仪的手臂,勉强站立,盯着宁泽:“你和她分手,就跑来跟我指手画脚?你把我当什么?”

    “不是,没有……”宁泽脸色苍白,“我和曼依,去年,就已经分手……”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本来也没想让你知道。但是我说了,你和谁在一起,我不管,但邵云斐不行!他……”

    “行了!”温小仪喝住我们,“你们今天都太激动,别说让自己后悔的话。什么事情非要一次说清楚?你们稀里糊涂的不是都过了二十几年,偏现在这么明白做什么?宁泽,我送阿白回家,改天再和你去看老师。你们都冷静一下,暂时别见面了。”

    是啊,已经糊涂了这么多年,又哪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

    我不看宁泽的表情,坐上温小仪的车,和这个人,渐行渐远。

    头脑昏沉地被温小仪送回家,他执意送我上楼,我也没拒绝。回家换了轻便的衣服,进了自己的卧室,倒头便睡。半梦半醒中,似乎听见客厅的大门开合,料想是温小仪离开,也就沉沉睡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睁开眼,冬日的余晖,怀着苍白的温暖愿望,却总是那么力不从心,无所适从,自作多情。

    头脑更加空白,不想思考,只觉得口渴,却听见客厅里有响动。片刻之后,温小仪推门进来,手里是冒着热气的红茶,看见我醒了,笑:“我就听见动静,觉得应该是你醒了。”

    “你没走?”我拥着被子坐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茶,喝了一口,觉得心里似乎不那么冷了。

    温小仪坐在室内沙发上,笑起来:“本来要走,可是想想也无处可去,就留下来在老师的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

    我心里知道,这个人是有话对我说,只好苦笑:“劳驾温师兄先到客厅稍候,我换好衣服,再聆听教诲。”

    温小仪点头,又说:“难得你今天不像平时嚣张。”

    “这怎么说?”我诧异。

    “你平时在我面前说起各种段子从来不脸红,称呼我闺蜜,让我国外代购卫生棉的时候,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

    我轻笑:“说是说,做是做。虽然知道方丈你看我如柳下惠,心如止水,坐怀不乱,贫僧也还有些羞涩。”

    温小仪哈哈笑,这才出门。

    我换了衣服,又洗了脸,才出了卧室,到厨房翻出一罐咖啡,对着客厅沙发上盘腿看书的大艺术家说:“要不要喝咖啡,我爸的朋友从南美带回来的,很苦,但是提神。”

    “不了,谢谢,我年纪大了,对自己的作息很满意,不想黑白颠倒。”

    他话里有话,我无奈,只好自己煮了一杯,加了奶油,又加了三颗糖,才捧着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望着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出神,心里隐隐想点开,也许这个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温小仪放下书,在茶盘上给自己泡了一壶大红袍,慢条斯理喝了头一杯,才说:“八月份的时候,宁泽回北京,有一天,深夜来访,状态看起来不好。我后来知道,他那是才从你家里出来。”

    我记得那时候他说回宁川那里,却去了温小仪家。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我那时知道他才和曼依分手,想也许心情不好,也没管他,后来他去了宁川那里,我就更不方便管。”

    温小仪如今说起宁川竟然如此云淡风轻,我不觉出神。

    “他那时候问过我,你是不是有交往的人,我是知道邵云斐的,但是没告诉他。不过他既然想知道,后来也就知道了。”温小仪说到这,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和你讲这些,不过是想跟你说,阿白,就算别人不信,但是你该明白,宁泽心里是对你好的,赫曼依大约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在一起这几年,闹起来多半都是因为这件事,哪个姑娘也不愿意自己男朋友还对初恋藕断丝连……”

    “我算什么初恋?”我打断他。

    温小仪摇摇头:“你和宁泽,都太自以为是,自以为爱,自以为不爱,其实都是当事者迷。他以为没爱过你,是怕愧疚,你以为还爱着他,也不过是不愿接受自己那么草率地和邵云斐在一起。”

    “我不……”我苦笑,“我不爱他,我觉得,不爱了……我走出来,不容易……”

    “那是你们心里的事,你觉得不爱,也许就是不爱了。”温小仪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这些也不是我今天要和你聊的事情。”

    我疑惑,看向他。

    温小仪放下茶盅,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阿白,我们都知道,宁泽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对不对?你想没想过,他早知道你和别人交往,不论他心里如何想,是否痛苦,却并未干涉,可为什么听说是邵云斐,就这么反对?”

    我的心被抓紧:“温师兄,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他们这些人的事,我不想也不可以多说,里面牵扯的人应该都不希望再多一个人知道,尤其是你。但是你得明白,宁泽不管对你有没有男女之情,却可能比那些看似爱你的人更疼惜你,更想你开心,更愿意保护你。”

    “你不能这样把话说一半,这样太不负责任。”我放下咖啡杯。

    “谁说我要负责任?”温小仪自嘲一笑,神色隐没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我这样的人,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我不再说话,莫名悲凉。

    别让邵云斐和宁泽碰面。晓枫曾经警告过我,她说:咱们都知道,邵云斐,也就是我哥哥,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对不对?

    温小仪说:阿白,我们都知道,宁泽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对不对?

    宁泽说:谁都可以,邵云斐不行。

    我的魔鬼契约,被太多人担心,却个个无力回天。邵云斐之于我,是墨菲斯托之于浮士德,欢愉和诱惑,麻痹了罪过。

    温小仪走之前,我送到门口,说:“温师兄,看来你和宁川哥是真的不合适。”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诧异看过来。

    “你们才是方丈和贫僧,太过相似。真在一起,参禅入定,打个机关还好,谈情说爱就免了。”

    他笑起来:“我知道你气我多管闲事,又不把话说清楚。可是我和宁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他面前,低得入尘埃,何来一分一毫相似呢。”

    他说完便走了,我却久久无法动弹。

    这般态度,如此轻松承认,低得入尘埃,还是爱么?

    或者,低得入尘埃,才是爱。只是我们这些人,想不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