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欲擒故纵那种戏码我也没兴趣〕

    虽然纷纷扰扰，这一年我和晓枫的事业都上了一步。除了《与苏白》《不服来战》的录制，我不再出席太多的公开活动，反而在一个季度内接连代言七个大型品牌，几乎成为行业内神话。Amas稳居国内王牌天团第一，晓枫又陆续签约了成熟艺人，工作室同时进入行业顶端。

    这一年年底，我比往年更加忙碌。十二月末，北方大雪纷飞的时候，我将随着江潭到长春参加金玉兰颁奖典礼。这是一年一度的电视盛会。江潭因为电视剧《秦商》提名最佳男主角，但也因此和女主角范欣然传出绯闻。此次范欣然避嫌不打算出席，我因为《与苏白》被提名也要参会，所以便被临时抓来作为江潭的女伴。

    然而其实晚会开始筹备之时，我便知道晓枫在给我运作主持晚会的事。

    这样盛大的颁奖礼，考验的是主持人的台风和现场应变能力，如果能顺利完工，对我一直以来的靠背景上位的形象是个不错的回击。我有心参与，晓枫也早早行动，和主办方接洽，双方意向都很明确。

    但是没想到的是，薛倩却在此时临时插进来，晓枫接到对方编导电话的时候，脸色阴晴不定。

    路爰问：“怎么了？”

    “他们定了薛倩。”晓枫道，“据说今年的晚会统筹是游亚莉的老同学。”

    “我给金台打个电话。”路爰拿出手机。

    “不必。”晓枫制止，隐隐笑了一下，“这么点小事还要动用人情，也太小看我了。”

    路爰闻言收回手机。

    晓枫道：“阿白被提名了，反正怎么着都要走一趟，照旧准备着。”

    我“嗯”了一声，也没多问。

    里子和面子，晓枫和我各负责一边，不必事事都知道彼此的手段，只要互相支撑而不是牵制就好。

    时间飞快，月末我和江潭搭乘飞机到长春。本以为就是短暂的一个行程，没想到在飞机上竟然碰见薛倩。

    商务舱里旅客本就不多，起飞前，这个女人特意走过来和我或者说是江潭打招呼。

    我随便应酬了一下，江潭是一贯对人彬彬有礼，却也再冰冷不过。薛倩浑然不介意，扭着腰肢说：“阿白，不好意思，这次主持的事情，我本也不是太在意，不过主办方有自己的考量，想来你毕竟曾经有过一年多没曝光，知道的电视观众还是不多。以后咱们都加油哦。”

    我笑笑，没接茬，却问：“倩倩，你搬家了么？”

    她脸色突变。

    “上次录节目的时候你说要搬到世纪春城？怎么后来放弃了呢？”我道，“那边的朋友不欢迎你过去？还是，本来就没人邀请你去，倩倩你自己写剧本演着玩呢？”

    “你！你说什么，我看上了别的地方去住……”她想不到我突然揭穿她那时候的谎言，解释得慌不择路。

    江潭抬头道：“薛老师，快起飞了，别让空乘请你回座位。”

    我“扑哧”笑了出来。

    薛倩气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哼”了一声回座位。

    等她离开，江潭突然蹙眉：“刚才是不是她身上那股香水味道？”

    我听他一说才发觉空气中确实有股青草香味：“好像是。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也不是。”江潭懒洋洋的，“这味道有点熟悉。好像有公关前阵子给晓枫的工作室送了几瓶，她用不掉，就当空气清新剂了，办公室里最近都是这股味。”

    我心里一动：“他们的品牌标签不会是性冷淡吧？”

    江潭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是。”

    我没再说话，闭上眼睛，脑子里思考这些事情，但头绪仍旧不清晰。

    飞机落地，我们去了酒店休息。北方冬天太冷，Coco说晚上安排些简餐，吃火锅，又叮嘱我小睡一会儿，但是别出门。

    我本就没兴趣逛街，便待在酒店里看书，结果下午六点多过来叫我出去吃饭的竟是邵晓枫本人，身后是凯哥高大的身影。我疑惑：“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晚上饭局里有这边广电的人，我过来应酬一下。”

    虽然心知这人未说实话，我也没深究，换上行头和她一起出门。

    到了地方，我才发现这所谓的简餐有些隆重。当地最华丽的五星级酒店，明黄色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墙上的壁画除了龙就是凤。

    晓枫进了包厢依次给我介绍：“这是林总，樊局……”

    林总我之前早就听说过，国内高级的电影官员，女强人一名，传言当初差点嫁给江潭爸爸，不过被美艳的江妈妈横刀夺爱，所以终身未嫁，和江家的关系倒是一直都不错。

    我们依次握手，林总问：“小苏也是广电的编制？”

    我回答：“不是，和台里签的节目约。”

    林总说：“这是老金的不对了，总念叨人才外流，咱们做领导的总不能不作为，她那边没位置，我这边有的是。”

    晓枫笑：“这话我回去可报告金台了，说林总您这要抢人呢。”

    林总笑：“我回头当面和她说，放心，好事跑不了你们的。”

    我和晓枫先后说：“谢谢林总。”

    双方落座，林总身边的位置却空着。这饭局仿佛和从前那些应酬没什么不同，可我却敏感地发觉晓枫的某种紧绷，那是她在运作或者期待某些事情发生时才会有的状态，兴奋、跃跃欲试。

    我心知一会儿必然有戏看，便安心等待。

    果然，酒过三巡，又有人众星捧月一样进来，晓枫起身介绍：“陈导准备颁奖礼彩排，说会晚点到。”

    这是此次颁奖礼的总导演陈朝晖。主角登场了，我心下了然，和富态的陈导问候，他笑：“小苏的节目我家夫人和女儿都喜欢。”

    我表示感谢，陈导和林总寒暄几句，才入座，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起来了。陈导接起来，脸色瞬间一变。

    饭局上的人都若无其事，继续礼貌交谈，陈导放下电话后便出门。不一会儿，他的助理回来在晓枫耳边低语了几句，晓枫蓦然一笑，点点头，是大事落定的安然与得意。

    等助理出门后，晓枫在我耳边低语：“阿白，吃点东西，咱们得回酒店，明晚的颁奖礼需要你主持，得提前做些准备。”

    我微微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薛倩怎么了？”

    “刚有记者报导她酒驾逃逸，新闻关口，不方便露面。”晓枫平静地说。

    我静默了片刻，问：“酒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晓枫直起身，拿了筷子，七上八下涮了薄薄一片羊肉。

    “现在才爆出来？”我有点想笑。

    “看来是。”

    “在这么重要的颁奖礼之前？”

    “还真巧。”晓枫歪着头，神情无辜。

    “也真巧咱们正好在新闻爆出来的时间跟陈导吃饭？”

    “必然是。”晓枫笑起来，高深莫测。

    我想想，又问：“她那个香水品牌的代言也吹了吧。”

    晓枫挑挑眉，神色不屑：“也许吧。”

    “所以——”我转头看晓枫，“范欣然这次没来到底是避江潭的嫌，还是给我让路？”

    晓枫的神情略带赞许：“算都有？”

    我们相视而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盘棋，邵晓枫下得若无其事，却赢得干净漂亮。

    我连夜和晚会团队接触，熟悉流程，好在搭档是郝伟民，也算熟悉。第二天的新闻铺天盖地都是薛倩酒驾，其中关于我成为颁奖礼主持的消息几乎是冰火两重天的评论，薛倩的粉丝大骂我捡漏卖乖，我的粉丝欢欣鼓舞之余，同时为我临危受命感到委屈。

    因为《不服来战》换人的事情，我和薛倩本就关系敏感，再加上她离开世河之后，已经没有之前的影视资源，势必回归主持，难免会和我比较。

    而她小动作太多，还嫁祸给曼依，早就惹恼了晓枫。这次借力打力，表面上不过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只是我看得出，闹这么大，其实也是晓枫有了斩草除根的意思。

    我心知长痛不如短痛，一次解决了痛快，所以乖乖入局，做好本分。

    晚会前一天晚上，我在现场准备到凌晨，回到酒店时已经疲惫不堪，晓枫带着凯哥和Coco一直陪着。等电梯的时候，晓枫把我按在她肩头，开玩笑：“肩膀借你睡。”

    Coco说：“明天早上要不要准备冰袋，免得睡不足眼睛肿着不好看。”

    电梯门就在这时候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真正肿着眼睛的女人。

    不知道之前哭了多久的薛倩看到晓枫，怨怒却不敢言，撇开视线，再看到我就有了咬牙切齿的狂躁。

    “别得意得太早。”她气急道。

    我们三个都不看她，各自一笑。

    这些年，我明白一件事，就是让人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真有资本得意了。

    凯哥道：“出去。”

    薛倩一滞，有些怯懦地看着孔武有力的高大保镖。

    Coco道：“你们出来不出来？我们明天还有的忙，现在要搭电梯早点回去睡觉呢。”

    薛倩气急败坏地出了电梯：“走着瞧！”她身后的Andy有心和我打招呼，到底没说话，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快步跟上去。

    “以她现在的知名度，也犯不上赶着深夜回去，还真以为有记者等着呢。”Coco不屑道。

    晓枫瞪了她一眼：“这种人也值得你评头论足，嘴闲得难受是吧？”

    Coco吐吐舌头，不再多话。

    晓枫转头和我说：“明天贺胜东会到，有可能会给你颁奖。”

    我转头看她。

    “陈导和他很熟，我昨晚上听陈导说起这次就算咱们不折腾，他也有心换你，说是贺胜东的意思。”

    我蹙眉。

    晓枫道：“这事我管不着，你要自己处理好。”

    我答了一句：“知道了。”

    颁奖礼在几番话题轰炸之下关注度爆棚，申申临时飞来陪江潭走红毯，面子大得让人叹服。

    开场之后，我和郝伟民各占据舞台一边，郝伟民开场说：“我知道现在说起电视，便已经被打上‘传统’或者‘夕阳’的标签，电视节目、电视剧要谈投资，谈阵容，谈营销，谈话题……我这么想着，总要有人回归到制作本身。科技文化向前发展，有的平台衰老逝去，还会有新的涌现繁盛，做内容的人没必要追着平台跑，回归内容本身也许才是迎接朝阳的唯一法门。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电视，没离开是因为我最擅长做这个，我也喜欢。我很庆幸还有像我这样的人留在这里，更庆幸有年轻能干的聪明人愿意进入这一行。而今年，就有这么一位年轻女性，做了一档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现象级节目，非常受欢迎。更让我佩服又欣喜的是，虽然以她的条件资质，未来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她却始终把全部心思用在节目上。现在欢迎我的搭档，同时也是《与苏白》的主持人，苏白女士。”

    之前的彩排上，郝伟民并未说过这段话，从前私下碰面，这位以毒舌著称的师兄也从未对我的节目过多评价。而此刻，这样隆重的场合，他这般不遗余力地抬举，让在场所有人一时哗然。

    我亦是怔了片刻，整理了心神，方才缓缓开口：“感谢师兄认可，时至今日，我仍能想起在艺院的寝室，几个女孩子打开电脑看《好好说话》的情景。我们就是那时候学会说让人又爱又恨的话，但是没得师兄真传，一直只有皮毛。”

    众人哄笑。

    郝伟民也笑：“谢谢师妹认可，我今日就宣布你出师。”

    我点头继续道：“谢谢师兄，同时也谢谢电视。电视之于我，意义不止娱乐、不止陪伴，而是一个更大的世界。和师兄一样，我很庆幸能够进入这一行。无论身为媒体或者制作，都感谢还有这样一群人，彼此陪伴，相携而行，而每年一度的金玉兰就是咱们的聚会。”我停下来，把重要的开场留给郝伟民。

    “那我们俩就不互相吹捧了。”众人大笑中，郝伟民点头致意，高声道，“我宣布，一年一度的电视盛会，金玉兰颁奖礼正式开始！”

    这个晚上，我们收获颇丰。

    《不服来战》获得“最佳真人秀”；《与苏白》获“最佳综艺”；江潭凭借《秦商》夺得最佳男主角。

    当晚各大平台头条分别是“《不服来战》无悬念获年度最佳真人秀”“江潭小荧幕处女秀收获视帝”“苏白临危受命获盛赞”“《与苏白》获年度最佳综艺”“郝伟民庆幸有聪明的新人还在做电视”……

    晚会结束后，我回到后台，晓枫等在更衣室，我们相视无言，互相拥抱，几乎是同一时刻，我们互相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嗨，我的姐妹，谢谢你为我着想，谢谢即使有了误解也彼此体谅，谢谢一路有你陪在我身边。

    谢谢你，我爱你。

    主持这次颁奖礼意义重大。至此，我在这个圈子里不可替代的地位确立起来，身价翻了几番的同时，名声日盛，花瓶这个标签被彻底撕去，晓枫一直打造的知性形象竖立起来。

    郝伟民曾经和我说过：这个圈子，惧怕标签又要追求标签，如果运气不错得到一张好标签，就好好珍惜吧。

    在长春停留一晚，我们第二天便搭飞机回北京。

    候机的时候，遇见贺胜东。

    前一天的晚会他并未与我颁奖，在后台候场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说话。此刻他向我走来，轻笑着说了一句：“阿白，恭喜。”

    我点头向他致意，说：“谢谢贺老师。”

    他想了想说：“阿白，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这么客气？”

    “应该没什么办法。”我叹口气说，“贺老师，我不是喜欢玩游戏的人，欲擒故纵那种戏码我也没兴趣。”

    贺胜东笑笑，看着窗外起航的飞机，点点头，笑叹了一声：“我知道的，所以，这一点还真让邵云斐说对了，这次，我少了点运气。”

    我怔住。

    邵云斐或者贺胜东之于我，到底有什么分别，我这个当事者，原来才始终在迷局中，看不清缘由。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游亚莉”的名字闪烁不停。我看看远处和江潭说话的晓枫，跟贺胜东告别，走到清净的地方接起来。

    游亚莉的声音如往常一般轻松：“阿白，回北京之后是否方便见面？”

    “有什么事，您不妨电话里和我说。”

    对方顿了顿：“阿白，我想替倩倩跟你道歉。不论是《伪妆盛典》换人还是刚结束的颁奖礼，从前很多事情我们可能有误会，如果方便，我想当面和你解释。”

    我想了想说：“游老师，没必要，当初退出《伪装盛典》是我本来就想那么做，您那时候即使没有拍到那些照片，我也会离开。”

    傅霓婚礼前夕，宁泽和曼依公布恋情，游亚莉拍到我与宁泽争吵的照片，写了一篇大稿子力证我是他和曼依之间的第三者，以此要挟我离开《伪装盛典》，让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薛倩接替主持。

    我当时与宁泽陷入僵局，早就有了退意，照片被拍出来，我并不在意名声，反而只是难堪，所以离开并无挣扎。重回北京之后，游亚莉一开始似乎有意交好，我也不想交恶，只是后来接连出事，包括我和邵云斐回家时被拍照，后来都发现是这个人雇佣董师傅所为，我便认同了晓枫的做法，一击制敌，不留后患。

    既然想制住游亚莉，七寸在薛倩，也就别无他选了。

    “别的事情可能就要您和晓枫谈了。”我平静地说。

    游亚莉半晌说了一句：“和邵晓枫谈还是和邵云斐谈？”

    我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阿白，我劝你一句。”游亚莉长辈般循循善诱，“邵家和唐家合作那个落地项目正是关键时刻，联姻势在必行。阿白，这时候你出现在新闻里，会是什么角色？知性女主播化身第三者？邵晓枫花的工夫怕是要前功尽弃吧？更何况，邵云斐就算再有本事，应该也不愿意和唐羽交恶吧。一边是几十个亿的生意和自己亲如兄弟的发小儿，一边是阿白你的名声，你猜猜，他会怎么选？”

    我想了想：“游老师，您想怎么样呢？”

    “冰释前嫌。”游亚莉轻描淡写地道。

    “这么平和，不像您的风格。”

    游亚莉笑起来：“当然还有，再邀请倩倩上一次《与苏白》。另外，听说路爰那个新的选秀节目你是导师？如果换成倩倩应该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吧。”

    薛倩这次跌得太重，游亚莉为了扶她起来真是不遗余力。

    想到这，我突然笑起来：“游老师，您高看我了。况且，即便我愿意听您开条件，也不是请您漫天要价。”

    游亚莉也笑起来：“阿白，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这些条件，少一个，我这边就立刻找人动笔写稿。”

    我笑一笑：“强将手下无弱兵，想来一定是好文章，请游老师邮寄新刊给我。”说完便放下电话。

    是啊，邵云斐会怎么选呢，我也很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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