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闻到一股药水味刺激着我的鼻黏膜,天堂一定不是这个味道。天堂在我过去的想象里应该是蛋糕房的样子。我以为自己死了。如果死了,就能像影子那么自由了。
看来我没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纵使有降落伞保护,毫发无损也算奇迹了,或许是因为躺在床上暂时感觉不到伤在哪儿了。无论如何我都该庆幸。
无论如何我也该失望,小橙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回音,一时间她仿佛成了一个树洞,告诉她关于我和世界的全部秘密,也不会有一丝回应。
陆续有人进来,一位护士和两名警察。先莫名其妙给我打了一针,我怀疑是镇定剂,护士没回答,转身就出去了。其中一名警察站着冲我义正言辞一番,大意是指责我妨碍公共秩序,要接受处罚,好像还得拘留,说完也出去了。剩下那一位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跟前,我定睛一看,黄警官,之前就他一直跟我联系。每次跟公安打交道的时候都有他,这好像电视剧里的某个功能性人物,一旦牵涉这个行业,这个角色永远会出现。
黄警官骂我自私骂我傻,这样一来小橙没有隐私了,她会被人肉死的,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我早没法像以前那样生活了。只回他这一句,他如果还要说,我就把嘴闭起来。黄警官还是有办法,意味深长地说他刚从海边回来。我懂了,他去见小橙爸妈了。
查到什么了吗?
黄警官想了想,反问道,你呢,你不是也去过嘛。
我本想让他先开口,迟疑了一下说,她爸妈有些怪。
怎么怪?
感觉。对了,那男的不是小橙的亲生父亲。
黄警官难得没犯烟瘾,兴许是克制住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这些说明不了什么。
那就是没什么发现了?
不能这么说。黄警官望向窗外,不经意道,还是有额外的收获啊。
我不明白他指的额外收获是什么。
醒来以后我知道的第二件事就是护城河抛尸案告破了,犯罪嫌疑人在渤海湾的一个小岛上被捕,我叫她蔡梓。
蔡梓在被捕前最后打过一通电话。蔡梓一定猜到了什么,因此才决定拨给我,无论她猜到了什么,要么早做好了准备,要么早猜到了结局。
我问黄警官她是怎么被抓住的,黄警官像是事先知道我会这么问,立刻回答说,和你一样。
什么意思。我一怔。
和你一样的方式,你们俩真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黄警官掏出手机,把蔡梓上午直播的视频给我看,我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表现出自己的惊愕。
蔡梓比我小,不化妆的时候看起来比我老,其实长得不赖,要不是把头发剪这么短染那么花,还能更好看。蔡梓本名叫袁蕾,袁蕾的生父在她上小学没多久就进了监狱,被带走的时候求警察先别给戴手铐,笑盈盈地告诉女儿他不过是出差,过完冬天就回来。长大以后袁蕾觉得生父那句话让自己沦为了笑柄。生母后来跟一个搞传销的老男人好了,所有钱都搭了进去,明知道那人是骗子,仍旧没离开他。袁蕾十七岁职高毕业就出来卖小饰品,没少受骗,二十四岁拿着继父骗来的钱盘了间咖啡馆,二十七岁开始钻研塔罗牌和占星,没想过还能靠这玩意挣钱,陆续开了微博做起了直播。那一年有个长相白净的男人常来光顾,不到五十天两人就在一起了,袁蕾为支持他创业,倾囊相助。又过了五百天那男的劈了腿,口口声声告诉袁蕾,如果不跟新欢在一起,他一秒钟都活不下去。在认识了他五百六十天的夜里,袁蕾把他的新欢勒死在自己的工作室,把尸体扔进了南边的护城河里。
从那以后袁蕾就没再做过手机直播,最后一次就是在今天上午。她不再戴她那意味着玄妙花哨的面具,而是以素颜示人,号召网友想办法帮助那个远在北京高楼上直播寻人的男子…
要不是岛上信号太差,她也不会从唯一的渡口搭乘唯一的渡轮回到岸上。
上百万网友中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人无意中看过那张A级通缉令,如此平常的概率让袁蕾最后一点侥幸也结束了。
(2)
黄警官说要跟我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其实那不是商量,而是用商量的语气通报他们的决定,事情升级了,得先把人找到,我必须配合调查。
我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感觉自己的一切稍不留神就让他们全给掌握了,往往还没有商量的余地。
查吧,尽管查吧。
本以为黄警官会回两句不太悦耳的话,谁知他若无其事地说,你先休息,哪儿不舒服赶紧治,到时我们再找你。
那一刻我反倒想留住他,再听他聊聊别的事情,我躺在这里想象自己正处在一个风暴中心,虽然苟安一隅,却随时可能被摧毁掉。
可我不想同情自己,同情别人就够自欺欺人了,同情自己实在让我觉得恶心。其实我原本就是想从楼上跳下来,只不过后来觉得不值当,没必要把自己白白牺牲掉,这根本不是为爱情献身,顶多算为直播而死,听起来一点也不酷,属于哗众还取不了宠。如果注定失去小橙,我想确认的不是在什么时间失去了她,而是确认我自己从什么时候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当我打开微信的时候蔡梓已经在被押回北京的路上了。我想我不会再见到她,最后一通电话太短暂,想必她还有话要对我说。
蔡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以为自己是谁,真能替我找到答案吗。临别时我眼看她上了渡轮,想象连我的影子也跟随她去了,还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秘密依旧是秘密,只是覆盖上了新的痕迹。蔡梓再次让我惊讶,短短几天她到底往返海岛和陆地几趟,是专程去找小橙她爸妈的吗?
小橙爸妈竟然会信她的话,真当她是女儿的同学,还编出什么老同学聚会的借口,跟我一样去关心小橙,她应该事先告诉我的。
想象蔡梓笑盈盈地敲开房门,俯下身逗狗,然后跟小橙她妈并排坐在窄小的沙发上聊起小橙,想象不出小橙她妈是在什么情况下去翻看这本相册,也许她原本就在梳理那些陈年的记忆,正好让蔡梓给撞见了。一张张老照片仿佛诉说着未曾经过的光阴,那些模糊面孔背后的故事她是否会依然记得。
蔡梓说那张老照片是从破损不堪的相册夹层里掉出来的,飘落在地上的一瞬间那条狗就凑了上去,还差点伸舌头去舔,男主人不在家,小橙她妈还是紧张地回头看了一下,赶紧捡起来攥在手中,蔡梓没来得及探头,就被她神鬼不觉地收了进去,这个举动引起她的好奇,短暂扫过一眼,似乎是一张合影,三个人,矮些的那个应该就是小橙,她背后站着的人是谁,无疑有小橙的她妈,直觉告诉蔡梓,那个男的或许是另外一个人。
谈话在继续,漫无目的,蔡梓继续编织着自己跟小橙在学校不存在的经历,如果我在场的话着实会捏一把汗,漏洞百出,因为她根本不了解小橙,全世界最了解小橙的人非我莫属,只有我聊起她的点滴会那么栩栩动人。
那张老照片最后还是躺在了我跟蔡梓的微信对话框里。我猜蔡梓是趁着小橙她妈烧水的时候偷偷拍下来的,时间太紧,明显看出手抖了一下,连我都不敢想这一幕被小橙她妈撞见的后果,蔡梓够胆大。蔡梓离开的时候一定独自端详过拍下来的老照片,再普通不过的彩色胶卷,还没泛黄却给人一种旧时光的温存。一家三口吗?似乎是这样,我揉过眼睛盯着它看,画面最左侧的小橙没有太多笑容,甚至带着点尴尬,嘴角的弧度像是大人强迫她摆出来的,这跟我认识的小橙没有分别,身后那女人却笑得质朴,年轻的母亲让人倍感温暖,确切地说她站在中间,最右侧的男人身材高大,浅蓝帆布长裤显得旧了,灰色有领T恤却那么崭新,不像是之前在她们家见过的男主人,或许是小橙的亲生父亲?
遗憾的是男人的脸被圆珠笔划了,不但划,还被笔尖点过好多下,蓝色斑点倒跟他的裤子挺搭。看不清鼻眼,却辨得出脸庞跟发型的轮廓,对了,还有那嘴角,让我不由得跟着长大了嘴。
我使劲睁大眼睛,那就像一个漩涡,让我脑袋不断往下沉,视线里只剩下那张模糊的脸,太早的事按说我不会记得,奇怪的是自从失去影子以后,久远的记忆在我这儿却愈发清晰,受到一丁点刺激都会来势汹汹地朝我涌来,仿佛老电影被修复成高清版本后重新上映,止不住的惊叹和怀疑,好像从没发现过他们的存在。
应该不会看错,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我再熟悉不过,也陌生了许多年,上衣胸口的小标识不会出卖时间跟身份。那是我父亲。
(3)
我原本还上网胡乱看看,说不定有谁扒出了小橙的消息,结果却是我,被冠以了一些听起来蛮有创意的头衔,比如“CBD低空跳伞直播第一人”,再比如“为爱飞跃CBD的男人”。有人以为我是为了寻求刺激的低空跳伞发烧友,直播寻人不过是噱头,作死的时间规则更是为吸引眼球,更有人形容我代表了“敢于赌上性命的新网红精神”,以及“将多屏时代自媒体直播引入深渊的投机者”,也有人关注我背的降落伞,认为那是精心谋划并且在为即将投放市场的新产品进行预热,甚至还有人说这是在为某部即将开拍的电影做宣传…
我没心思看这些了,翻出手机看蔡梓拍下来的那张照片,舌尖舔触上嘴唇时泛出一阵苦涩,掐着指头一算,差不多快三十年了。
差不多三十年前,我爸还年轻,人长得端正,一看就是工厂宣传画报上的劳模人物,我从来都以为他在军工厂上班,可他不生产飞机大炮,也不生产枪支弹药,生产的是被褥和军服,听来是女人更擅长的事,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我爸总拿一种万不可小觑的口吻来强调军需的重要性,称在军人荣誉面前不分男女不分工种,可“张飞绣花”这个雅号还是被大伙在酒后喊了出来,我爸借着酒劲将脚边的空酒瓶一个一个朝垃圾堆所在的墙角扔去,那姿势仿佛投手榴弹一般标准,每一声爆裂就如同一口气,等所有酒瓶都碎完时,他的自尊心仿佛得到了重建,便不再言语。
我爸当然更想参与到像模像样的战斗中去,不是说他自己真刀真枪上战场,而是最起码经手的产品能够跟实战扯上更直接的关系。八五年开始了百万大裁军,军需生产也面临着调整,巧了,我爸被阴差阳错地调到了另外一个厂,专门生产军用降落伞。
我打小就生长在那个厂区,厂区里有一块空场,空场上有一座苏联援建的伞塔,语文课上学到“高耸入云”时,我坚定认为这四个字就是为我们厂区的伞塔量身定制的,长大后仰望摩天大楼时也不觉得新奇,印象里跟伞塔都没法比。
降落伞虽然跟实战扯上了关系,只不过没我爸想的那么直接,毕竟空降不过是士兵抵达战场或指定目标地的一种方式,需要一定的制空条件及地面协同,不属于独立而主动的作战方式,不过这已经足够他跟大伙炫耀一番了。
比那更让他庆幸的是,遇上了一位漂亮姑娘,直溜溜的长发,眼睛虽大却不会说话,我爸讨厌什么眼睛会说话之类俗套又失真的形容,在时兴连衣裙的年代,没人见她在夏天里穿过裙子,不知是为了与种不同还是哪里有什么缺陷,唯独脚下那一双小白鞋给人个性又轻盈的俏皮感。
姑娘是紧挨着厂区那所业余军事体校的文化课老师,每天中午都会到我爸他们厂的食堂打饭,我爸为了讨好她,私下买通窗口里的师傅,每次下勺舀给她的都特别实在,多几颗丸子几片肉是常有的事,姑娘以为那师傅对她有意思,往后便不去食堂打饭了,这可急坏了我爸。
好在体校跳伞队所用的那一批伞到了该翻新的时候了,厂里派我爸和另外一位老师傅过去瞧瞧,把栓带和锁扣老化的挨个筛检出来,带回厂里修补加工。巧了那天,负责对接的正好就是她,按说本不该她一个教文化课的去。这一次筛检,效率低得出奇。
第二次去的时候就只有我爸一个人了,效率更低了。回去虽然挨了车间主任的骂,我爸却跟姑娘熟了起来。
不过,习惯受人追捧的跳伞队教练不干了,摆明了要跟我爸竞争。俗话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爸志在必得,最后受伤的是他。
新一批降落伞出厂,借着跳伞队试跳的机会,我爸一拍脑门,提出要跟教练比试一下,所有人都乐了,再听我爸说要比试坠降速度时,更是哄笑一片。
干冷的北方空气里因此而有了一股淡淡的温润,又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铁锈味,像血,还很怀旧,在那个天光透亮的冬日午后,我爸裹着棉猴,跟那位有着八年跳伞经验据说还在苏联受训过的教练一起站上了塔顶,两人早将诸多禁令抛在了脑后,姑娘生着闷气说谁上塔她跟谁急,可此时两耳充斥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蜷在矮楼转角的厕所门口,正好将整座塔收于眼底。
塔顶上没风,却冻的人不想说话,教练硬是先开了口,说是为我爸的性命着想,我爸不听劝,因为在他的字典里没有“算了”这俩字,他告诉教练说,我家里就一老母亲,可我也敢跟你拼,万一我爬不起来,你可得帮我给她养老送终。话一出口,气势上先压倒了对方。别劝我,劝我就说明你怕了。
沉默了十几秒,俯视整个厂区以及厂区外如废墟般散乱的建筑,似乎在寻找姑娘的身影,却都没找着,目光收回来,假设姑娘能站在伞场着陆中心点就好了,最先落地的那个人可以直接牵起她的手,这样更符合先到先得的规则。
最终先落地的是我爸,因为他比教练晚开伞,具体晚多少没法精确计算,反正下面那帮学员都以为我爸死定了。
要不是伞场上临时刮起一阵小风,我爸真死定了。左盆骨骨裂,外加胳膊和大腿不同程度的损伤,还有脑震荡。被人抬走时据说只差耳朵里没流血了。医院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是老子第一次跳…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体校乃至厂区,不少人以为我爸有不死之身。
我爸在医院里趟了俩月,姑娘自告奋勇照顾了他俩月,接着,我爸回家又养了一个月,姑娘跟着又伺候他一个月,早中晚三顿饭准时送到,比上下班还规律,直到我爸能下地行走,便拿出积蓄,带着姑娘上新侨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
再后来,俩人结了婚,那姑娘成了我妈,那副降落伞见证了我爸拿命换来的爱情,也成了我爸的战利品,一直保存到现在。
从楼顶一跃而下时,我身上背着的就是我爸当年那副降落伞,唯一不同的就是伞面上叠印着小橙的照片。
上小学时我就曾借着这副伞去打小橙的主意,多少次想象着带她一起挎上伞从塔顶飘落而下,给她看不一样的蓝天,给她听不一样的风,给她飞的感觉…所有别人给不了她的,我都能!只不过在上塔之前我就不能了,明明是三伏天,两条腿却像在腊月天的雪地里打颤,恨不能把膀胱里的尿抖出来,那时小橙还不知道我恐高,直愣愣盯着我的下半身,好像光凭她看就能给我治愈了似的,她脸上泛出淡淡的红,仿佛擦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实在没辙了,我灵机一动提出把降落伞送给她,寄托着满满的寓意,小橙却没要,不经意地对我说,哪天你要是能上去了,再带我飞吧。
我没能带她飞。小橙一读到四年级就莫名其妙转班了,毕业之后就消失了。伞塔在我上中学时就不复存在了。
整个厂区如同一盘被晾置在柜子深处的腊肉,从来没热乎过,也不会有人再像以前一样在意它,端走倒进垃圾桶,连盘子一起扔掉也不为过。
爆破那天,厂办的人举着电池喇叭转着圈不停地嚷嚷,原本是为了驱散伞场四周一窝蜂乱跑的孩子,结果却把全厂区的人都招来了。
我不想挤在人群里,也没跟其他伙伴一块上树。如果把即将发生的事当成一场演出,那我们家阳台无疑是最佳观赏位置。伞塔顶端伸出的三根钢架最先被拆掉了,以前总觉得它们像大吊车的吊臂,拆掉以后整座塔犹如一根光秃秃的烟囱,唯一的区别是它身上那八个已经褪了色的油漆大字: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当我还在思索那三根钢架是如何被拆掉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伫立了半个世纪,厂区里的最高建筑就那么一点一点矮了下去,烟尘如同舞台上涌起的干冰,一边蔓延一边升腾,一眨眼功夫,就将伞塔彻底没过了,混沌迷离中分不清是烟尘升地太高,还是伞塔沉降太快。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慑力,没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我还是尽量克制,想到小橙,同她一起跳伞的梦想正跟着眼前的景象不容置疑地沉消而去,连小橙本人也随着扩散开来的烟尘愈发飘渺,一整片蘑菇云在低空里垂悬翻滚,遗失了她脸上淡淡的胭脂的下落。
一切太不真实。
要不是有人拦着,我爸差点冲进烟雾里了。后来他哭成了泪人,却没多少人同情他。
夜里来了一场大雨,我爸在废墟前的泥潭里坐到了天亮,口袋里的烟一根没抽就全稀烂了,或许他有太多需要凭吊,没完没了地为往事默哀。
(4)
我爸离开是哪天我记不太清。
厨房里的水烧好了,壶盖被水汽顶起来,都什么年代了家里还在用那种老式烧水壶。我是被壶盖磕落在灶台上的响动叫醒的,或许是满屋的烟味,我爸略示歉意似地起身掐灭了烟头,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茶。
我挎上书包出门那一刻,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书本都带齐了吧?
他从来不过问,那件事之后更是消沉落寞,比烟缸里的烟蒂还要颓废不堪。为此我郑重地点头,他没再说什么,端起茶杯将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从嘴边吹开,仿佛散落成堆的柳絮被一股脑清理到了街道的另一侧。
上学路上我还有些愣神,所有人都形色匆忙,只有我走地很慢。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应该什么也没发生。当天放学,我跟着隔壁班的几个不算朋友的人去了厂区外的游戏厅,我爸以前禁止我那么做,可我还是去了。
晚上到家时屋里没人,桌上的茶杯洗得很干净,一滴多余的水都没有,要不然下面也不会压着一张存折。
好长一段时间,我会觉得我爸离开是跟我不听他话兀自上厂区外的游戏厅有关,如果我按时回家,或许他不会走。
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过。
我搬到了奶奶家,她头发一丝不乱的说等我上了大学就可以死了。跌跌撞撞熬到大二她去世了,麻将桌上的头号死对头吴婶都到场红了眼睛,亲儿子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我没试图找过他,当影子离开我的时候,我内心深处还胡乱猜测过,可能影子去找我爸了,要么就是找我爸的影子。
我不该那么想,影子可能去找小橙,找任何人,就是不该去找他。我没他照片,一张也没有,我对他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直到看见蔡梓拍的那张奇怪的照片却立刻认出他来,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一张也找不到了,他却跑去跟别的女人和孩子拍照,我想不通。
我多希望自己没认出他,或是认错了,直觉告诉我不是那样的,我爸辜负过我妈,后来我对他没有恨了,只想忘记他,就像影子离开以后我会忘记最近发生的事,但那些久远的记忆反倒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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