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每年的惯例，这天季雍鸣要携妻女一起去郊外祭扫祖坟。他们分乘两辆黄包车前往，他们夫妇俩合坐一辆；季兰贞单独乘一辆，这车上还放一些祭品、香烛之类的东西。与往年所不同的是，今年季雍鸣吩咐金之慕骑自行车随他们一同去，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用意。金之慕暗忖良久，他理解为季雍鸣要他同去帮帮忙料理一下祭供的具体事宜。他欣然同意了。当然，既然季雍鸣开了口，要想拒绝也是不可能的事。
回来的路上，经过八仙桥时，季雍鸣所乘的黄包车车夫左手离把，去抓挂在颈项里的毛巾擦汗。谁料，就在这一刹那，黄包车失去平衡，把杆翘起，车身朝下直沉，这就是黄包车经常会发生的所谓“钓鱼”现象。季雍鸣及其妻子根本没有提防，还坐着随意聊天呢，显得很轻松。突然，车身一坠，他们两人同时翻身而下，越过矮矮的石头桥，“扑嗵、扑嗵”掉进了河里。
金之慕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见此情状，飞快地跨下自行车，将车子扔在一旁，直扑桥面。这时，他俯看桥下，只见水波未息，两双手在水面挥动着，他们两人已开始下沉。黄包车夫在一旁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来不及多想，金之慕迅速脱去外面的罩衫，纵身从桥栏处跳人河中。从小在太湖畔长大的金之慕尽管只会用狗刨式游水，但水性极佳，可在水中闷两三分之久。这时，他先将冯舒楠救出水面，置于河边的石阶上。然后，又很快回过去把季雍鸣拉上岸。这时，他已累得跌坐在石阶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发白。但他仍然硬撑着从石阶上站起来，来到季雍鸣和冯舒楠面前，想把他们搀扶上黄包车，赶快回家，否则湿衣服裹身易生病。这时候，前面一辆黄包车也闻声停了下来，季兰贞知道有异，疾步过来，见父母亲浑身水淋淋的，双唇发白，知道是金之慕刚刚将他们从河里救起来。于是，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同样象落汤鸡的金之慕，忙和他一起把父母亲扶上黄包车，催促车夫尽快送回去。她自己则拉着金之慕的臂膀，一同乘上自己那辆黄包车。回到家里，季兰贞连忙找出干衣服，让父母亲换下湿衣服，金之慕也擦干了身子，换了衣服，他们这才感到舒服了许多。
当季雍鸣坐在客厅里，喝着香气四溢的浓茶时，想到今天幸亏叫金之慕一起去上坟，否则自己和老伴也许就没命，金之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当晚，季雍鸣特意叫人备了酒菜，一则为感谢金之慕的救命之恩，二则也算是为自己和妻子压压惊。席间，季雍鸣显得很兴奋，也不顾与金之慕之间的主佣关系，和他频频举杯对饮。冯舒楠则不停地为他夹菜。季兰贞坐在金之慕对面，她凝视着他，发现他那双浓眉下的眼睛今天异常明亮。
早上八九点钟光景，邮差送来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季兰贞小姐亲启”的字样，那陌生的字体使季兰贞感到疑惑不解。
她踌躇片刻，拆信抽笺而阅，她急于想知道信是谁写来的，便先看信下面的落款，只见上书“司徒申亲笔”等几字，方知道是德铭红木器店的小开司徒申写来的信。信中邀请她明天晚上去绿牡丹舞厅跳舞。季兰贞阅毕，不由得轻蹙蛾眉，心中陡然生烦。那阵子季兰贞因腿伤住院期间，司徒申经常来看望她，尤其是金之慕回乡下去之后，他更是几乎每天都来到她的病床前，手捧鲜花，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时间一长，看着他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躺在病床上的季兰贞真有些被他感动了。刚出院时，司徒申曾来邀她一起出去玩，季兰贞答应了，和他一起出去逛大世界，甚至还和他结伴去苏州。可是，日子稍久，季兰贞发现司徒申非常浅薄；庸俗和虚伪，逐渐引起了对他的厌恶，竟至冷淡。司徒申仍死死地缠着她，而今，又写来了这封书信，想叫季兰贞一起去跳舞。当然，遭到季兰贞的坚拒。
相反，季兰贞对金之慕似乎情有独钟，对他颇有好感。平时，有事无事都借口往账房间跑，为的是能和金之慕聊上一会儿。她要金之慕教她写字，金之慕非常耐心地教她握笔、运笔，怎样临摹字帖，甚至手把手地教她。季雍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说实在的，他也非常喜欢金之慕，喜欢他的聪明，喜欢他的懂规矩。有时季兰贞在账房间玩很久，他也不去打扰他们，偶尔从帐房间的窗，前经过，听到女儿欢快的笑声，他心里很高兴，暗忖女儿和金之慕呆在一起是快乐的，这是女儿的造化。
季兰贞请金之慕去看电影，金之慕很爽快地答应了。那时，电影作为舶来晶刚刚传人中国，还尚处默片时代。这天下午，季兰贞和金之慕一起去大光明电影观看了默片《火车进站》，内容极其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但两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当他们双双兴趣盎然地从电影院里出来时，正巧司徒申和几个酒肉朋友上馆子喝完酒分手后骑着自行车路过这里，看见他们肩挨着肩，有说有笑地走着，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嫉火。他暗暗咬着牙，甚至萌生出一种马上冲上去狠狠揍金之慕一顿的念头，但是，金之慕和季兰贞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他骑在车上，咽了一口口水，颈项里的青筋抽搐了几下，眼睛红红的，象要流出血来。
回到家里，懊恼不已的司徒申乘着酒意，对父亲司徒德铭死缠蛮搅，要他再托人去季雍鸣家说媒，他一定要娶季兰贞为妻。他想仗着自家有的是钱，要父亲多送些彩礼，事情一定能办成的。司徒申从小受到父母的百般娇宠，形成了任性放纵的个性，父母又奈何他不得，拗不过他，只得再一次请人去季雍鸣家说亲。可是，又被季雍鸣婉转地回绝了。司徒申对此耿耿于怀，抹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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