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新娘:波恩与凯-骑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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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热的夏季,在忙碌中飞逝。

    她带着苏菲亚与丽莎她们再一次将瘟疫控制了下来,他和男人们则收成了包心菜和第二批豆子,还有一些又瘦又小但勉强可以吃的萝卜。

    赛巴斯汀和他之前各自带回来的牲畜开始长大,小鸡变成了母鸡开始下蛋,羊儿们也大到可以开始产奶,满地跑的小猪崽和羊只每天都会被年纪小的孩子们带到森林里放养再赶回来。

    餐桌上加了羊奶的燕麦粥终于有了滋味,而不是淡得尝不出奶味,炒蛋更是人人热爱的美食,而不是只给孩子独享的佳肴;之前只有她那只母鸡会生蛋,产下的蛋她都打在给孩子的燕麦粥里。

    因为人手变多,波恩不再需要天天到田里帮忙耕种除草,开始在广场上训练士兵;她注意到,他把男人们分成两批,只要还想留在城堡里,无论农奴与士兵都得轮流下田与守城,若轮到留守在城里,就得练武。

    波恩教导像安德生那样半大不小的少年,赛巴斯汀则负责训练成人。

    两个男人将手下的人逼得很紧,连才刚满十二岁的卡恩都得参加练习,学习棍棒与刀剑、拉弓和射箭。

    她对那位队长仍有所畏惧,但那家伙确实有一身好武艺,他甚至能以一敌三,将另外三个男人轻松打倒在地。

    她不喜欢棍棒和刀剑交击的声音,那总让她神经紧张,虽然她曾觉得没必要把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拉去训练棍棒,但她能够了解他的忧虑。

    她听过他和那位队长在吃饭时讨论附近那些恶邻的事迹。

    似乎每年入秋收获时,那些穷凶极恶的氏族就会来抢粮食,去年天气太糟,他们收成很差,收下来的麦子与燕麦都储存到城堡里,这座骑士城堡建造得很扎实,只要把城门一关,就不会有太多损失,但守城还是需要士兵,有许多士兵去年冬天病死了,除了耕种的人手,他们也需要更多的兵,好应付随着收获而来行抢的恶邻。

    今年为了避免收成太差,波恩扩大了耕种的土地,虽然来借麦种的人还是太少,没有足够的人手去耕种更多,可他们都认为,燕麦收成还不错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他们即将开始为黑麦播种,若收成后囤到城堡里的谷仓,当然就不需要担心,可若有人在麦子成熟,他们却还没来得及收割时来抢或偷,就需要士兵去看守麦田。

    他们需要兵,能抗敌的兵。

    至少守在城上的士兵,已经是真人,不再是他要安东尼做的稻草人了。

    所以她闭上嘴,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不过,即便她光是听到那些打斗的声音都觉得头皮发麻,那些男孩们却对这件事非常热衷。

    他们崇拜那两个男人。

    波恩和赛巴斯汀从未在人们面前对打过,她听过男孩们偷偷争论谁比较厉害,有些人觉得队长武艺比较高强,其他的认为领主比较厉害。

    看着那两个一样高壮的男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投波恩一票。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男人在这时转头昂首,朝她看来,看见经过广场旁,驻足观看的她,他的黑眸在瞬间亮了起来。

    不知怎的,蓦然想起夜里的激情,她感觉到脸微红,身体莫名热了起来,连忙匆匆拉回视线,转身离开,却清楚意识到他的视线仍追着她,有那么一会儿,她还以为他会丟下那些人跟上来。

    幸好他没有,她害怕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在大白天就任他为所欲为。

    她没有办法抗拒那个男人。

    那天夜里,她意外看见的记忆碎片,不断困扰着她,他只在她面前才出现的柔情和脆弱,更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但她不敢问,不敢问他那些过去,害怕自己的能力会吓到他,让他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凯转过主城楼,走到后院的药草圃查看那些药草的情况。

    前些日子,她把之前从森林里带来的药草都种了进去,虽然今年的雨水仍有些过多,但它们勉强存活了下来。

    她蹲在药草圃里拔除杂草,摘掉迷迭香和薄荷的嫩芽和过多的枝干,让它们能生长得更好。如果可以,她也想这样轻易地摘掉他那些痛苦的回忆,可惜那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她把那些摘下的嫩芽与枝干放到篮子里,准备拿到厨房煮成茶水,广场里的男人们已结束了对练,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她没看见波恩,却看见赛巴斯汀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苏菲亚。

    苏菲亚抱着一叠干净的布巾,走到主城楼后方的公共浴场,那队长刚开始只是看着。

    半晌后,他尾随在那女孩身后。

    凯见状,心头一跳。

    离天黑的时间还早,没人会在这时去那公共浴场。

    浴场的门朝着后院,晒衣架上的床单遮掩了她的身影,她知道那队长没看到她;除了她,也没有人注意到苏菲亚比赛巴斯汀先进了浴场,看着那消失在门后的男人,凯迟疑了一下,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再和那队长起冲突,可是……

    也许是她想多了,但那个男人看苏菲亚的眼神不对。

    她清楚对那位队长来说,苏菲亚就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农奴,他若想玩弄她,苏菲亚根本不敢反抗。

    她希望事情不会演变成那样,但她真的想不出其他那位队长会尾随一位女仆进浴场的理由。

    可恶。

    凯放下手中小篮,起身穿越床单和后院,匆匆上前推开了门,浴场入口处有点阴暗,只有深处有着水池的那间房门内透着光。

    怀着忐忑的心,她朝更衣室走去,却看到更衣室门口地上散落一地的布巾,她瞬间领悟苏菲亚已经被打扰。

    她心头一惊,张嘴想叫唤苏菲亚,心想那男人或许会因为听到她在外面而收手,可下一瞬,一只大手从后捂住了她的嘴。

    没料到这个,她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下一瞬却发现抓住她的人是波恩,他捂着她的嘴,在她耳边悄声警告:

    “嘘。”

    她心跳飞快,只听那男人捂着她的嘴,开口要求:

    “安静。”

    他说,音量几乎不可闻。

    她不想保持安静,她不喜欢坐视女人被强暴,可她也不认为他喜欢,而这男人做事总有原因,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然后,她几乎立刻就听见了那可疑的粗喘与小声的呻吟。

    那娇嫩的呻吟伴随着快速的撞击声回荡在浴场的墙壁之间,让凯瞬间羞红了脸。她没想到那位队长动作那么快,更没想到的是,苏菲亚听起来,几乎像是……

    老天,虽然她没办法完全确定,但那女孩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被强迫的。

    下一刹,苏菲亚颤声喊着那位队长的名字。

    那是叫唤情人的语调,没有半点不情愿。

    凯整个人僵住,瞬间红了脸,尴尬到不行,身后的男人趁里面那两人还无法回神,抓抱着她迅速后退,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退了出去。

    他一出浴场大门就放开了她,凯羞窘到不行,面红耳赤地转身匆匆朝药圃走去,但走到一半想想又不对,才要回身,波恩却一把拦住她的腰,强行搂着她继续往药圃走。

    “你想做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

    “他可能告诉苏菲亚说他会娶她!”

    “她没有那么蠢,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面无表情地说,“就算赛巴斯汀只是个没有领地的下级骑士,他也不可能去娶一位身份阶级比他低下的女人。”

    “你就娶了。”她忍不住脱口。

    这话,让他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她。

    “我只是一个自由民,”她看着他说,“你是男爵,但你娶了我,没有人抗议。”

    他抿着唇,低声斥道:“你是商人的女儿,不是农奴。”

    “商人只是自由民,不是贵族。”她仰望着他,低斥,“你是贵族,你娶了我,没人对此说话,如果队长和她承诺会娶她,苏菲亚会相信的,但我们都知道,他不会,那个男人的阶级意识很强,对他来说,苏菲亚只是一个可以玩弄的农奴,和贵族小姐完全不一样。”

    波恩瞪着她,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冷声道:“如果对他来说,那女人只是农奴,他根本不需要骗她,不用任何理由,只要掀起她的裙子就能上了!”

    这话该死地可恶,也该死地真实。

    凯脸色苍白地瞪着他。

    “别告诉我,你允许你的人在你的城堡,随意占女人便宜。”

    “我没这么说,”他恼怒地道,“那是你情我愿,你听到了。”

    闻言,她有些哑口,两耳瞬间红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道:“你觉得那听起来像是被迫的吗?”

    “如果他强迫她,你以为她敢反抗吗?除了默默忍受,女人根本——”

    她不悦地争辩,却被他打断。

    “你有听到她在尖叫或哭泣吗?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像你和我在床上时,一样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凯满脸通红地倒抽口气,因为羞也因为恼,揪抓着裙子转身就走。

    该死!

    波恩暗咒一声,瞪着她怒气腾腾的背影,不敢相信她竟然为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仆和赛巴斯汀上床就生他的气。

    他不想和她吵架,但这女人也太无理取闹了!

    他火大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因为愤怒回过身来,几个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堵住她的小嘴。

    她吓了一跳,伸手推他,但他的手钳握住她的后颈,让她无法退开。

    夏日午后的风,将两人身旁的床单吹得飞扬起来。

    他霸道又火热的吻在风中减缓,变得万分温柔,害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当他停下来,她才发现小手早已攀上了他的后脑,揪抓着他的黑发和衣襟。

    他的唇贴在她唇上,黑瞳炯炯地看着她,低声咒骂:

    “该死的,女人,我知道你有理由不喜欢赛巴斯汀,但他没有强迫那女孩。对,他不会娶她,但那是他和那女孩之间的事,你可以不高兴,但别插手在其中,那是上帝的事,不是你的事!当她把腿对男人张开时,就该知道后果,知道她可能会怀孕,知道就算她怀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也不会娶她!她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这种事不断在发生!所以别说她太年轻或太天真,她很清楚现实是什么,如果她对此存有幻想,以至于成为贵族的情妇,让她的丈夫出卖她换取金钱与食物,让她的孩子天天被痛殴,然后丟下那个孩子上吊自杀!那也是她的问题!”

    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愤怒,那几近控诉又无比冷酷的话语,让她震慑不已。

    波恩瞪着她失去血色的脸,依然能听见自己的低咆回荡在耳边,他不想说那么多,他本来只是想警告她别多管闲事,他痛恨她把事情迁怒到他头上,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些黑暗的积怨就这样沸腾翻滚地从嘴里冒了出来,他想止也止不住。

    她哑口无言,一脸苍白。

    他放开了她,转身走开。

    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独自站在风中,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满脑子都是他脱口而出的怨愤,还有他眼中积压的痛与恨,怨与伤。

    当她把腿对男人张开时,就该知道后果,知道她可能会怀孕,知道就算她怀了他的孩子,那个男人也不会娶她!

    那不是在说苏菲亚,也不是在说其他那些被贵族玩弄后拋弃的女孩。

    他说的是他认识的另一个人,另一个女人,而她不敢想象,他曾目睹那样的悲剧上演,甚至……

    她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所以别说她太年轻或太天真,她很清楚现实是什么……

    她告诉自己那不可能,他是贵族,是男爵的儿子,他继承了男爵的爵位。

    如果她对此存有幻想,以至于成为贵族的情妇……

    恍惚中,她来到主城楼的阁楼,手心冒汗地掀开那幅画,心跳飞快地看着那个画中的男人。

    她知道,这不是他。

    让她的丈夫出卖她换取金钱与食物,让她的孩子天天被痛殴,然后丟下那个孩子上吊自杀!

    她不敢想,但如果这不是他……

    他愤怒又痛苦的黑瞳,在眼前浮现。

    如果……如果他是……

    那些充满黑暗的过往记忆,那些挥打而来的拳脚、皮带,无止境的饥饿与遗弃,鄙视和殴打,在这一刻,都有了原因。

    如果他是……那个孩子……

    她喘了口气,却压不下心头的痛,抬手捂住了嘴,却依然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老天……

    那一夜,他迟迟没有上楼。

    她把所有该做能做的事都做了,然后坐在床上等。

    晚上吃饭时,他坐在她身边,看起来很正常,但他没有看她,不和她对眼,一次也没有。

    饭后,她回到房里,他没有。

    然后,夜深了,万物俱寂。

    火塘里的火已熄,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没有试图重新生火,只上了床,压着心口,躺着,看着窗外明月爬升,想着楼下那个不愿回房面对她的男人。

    她希望他会上楼,她希望他会来找她。

    凯闭上了眼,只觉心头莫名紧缩着。

    时光,缓缓流逝。

    夜,更深了。

    就在她几乎放弃希望时,那扇木门,蓦地被人打开。

    她心口一紧,不敢起身,不敢睁眼,怕他知她醒着,又走。

    细碎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她知道他在脱那些装备,他身上的衣物与鞋袜。

    然后,男人上了床。

    他那边的床垫略略沉了下去,她屏住气息,跟着感觉到他伸出了手,从身后抱着她,将她拉进怀里,和她蜷缩在一起。

    他的身体有些冷凉、透着湿气,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于是,她才发现,他去浴场洗了澡,因为本来他并不打算回房。

    可他来了,来找她。

    一时间,喉微哽,心又紧缩。

    他亲吻着她的肩头、她颈上的脉动、她敏感的耳垂,她情不自禁地在他怀中转身,伸出双手拥抱他,回吻他。黑暗中,他脱掉了她身上的衣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与渴求。

    热烫的汗水很快布满两人赤裸的身体,她在寂静的黑夜里与他紧紧相贴。

    泪水,无法控制地滚落。

    下一瞬,他低头吻去她的泪。

    心,颤抖着。

    他的吻,无比温柔。

    她能感受那愤世嫉俗的男孩的痛,也能感觉到眼前这男人的柔情。

    凯不知道他怎么能一路这样走来,情难自已,她爱怜地捧着他的脸庞,亲吻他,和他做爱。

    他在黑夜中再次和她合二为一,让她战栗得难以自已。

    万物再次变得无比清晰又光亮,却又模糊得像是不存在。

    唯一清楚的,是怀里的男人。

    是他。

    夏夜,很温暖。

    他贴着她,皮肤温暖,心跳沉稳而规律。

    她不想动,被他这样抱着很舒服,和他这样赤身裸体地贴在一起,感觉莫名自然,像是两人生来就应该是这样。

    夜,是那么静,她几乎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男人起身,离开了她。

    凯回头,只见他倒了杯水,也替她倒了一杯。

    她接过那水杯喝了一口,看着他回身把水壶放下。

    屋子里还是很黑,只有墙上的斧头反射着窗外透进的月光。

    那淡淡的月华,也映在他背上。

    即便在光线不清的黑夜中,她仍能看见他背上那些疤。

    不是皮鞭,是皮带。

    情不自禁地,小手抚上了他的背。

    他背上的疤,很多条。

    之前,她就摸过、看过,还以为是他被送去当侍从时受的伤,但那不是。

    她看到一个男人,一名农奴,拿皮带抽打他。

    他微微一僵,肌肉在她手下绷紧。

    “是谁……打了你?”

    缓缓地,他转过身来,垂眼看着她,黑眼深深,久久不语。

    以为他不会回答,她不想强迫他,可他在这时抬起手,握住了她垂落的手,哑声吐出答案。

    “我母亲的丈夫。”

    这是个很诡异的答案,他是个男爵,他的爵衔是继承来的,那表示他母亲的丈夫,也是男爵。

    那个拿皮带抽他的男人,是农奴,不是贵族。

    可她知道,他没有说谎。

    他不是说他父亲,而是他母亲的丈夫,那表示他不是那男人的孩子,就像她拼凑出来的结果。

    她仰望着他,悄声再问:

    “他把你丟弃在森林?”

    他抿着唇,没有回答。

    可这沉默,和他眼里的黑暗,就已经是答案。

    就算蒙着我的眼,把我丟到森林里,我也能轻易走出去。

    他如此说过,她知道,他当时还很小,他不是那男人的孩子,那农奴养不起,也不想养,所以把他蒙上眼,一而再再而三地带到森林里丟弃。

    一颗心,为他而抽紧,隐隐作痛。

    她压着痛,凝望着他,轻轻再问:

    “你的父亲,是史瓦兹男爵?”

    “是。”

    “你是私生子?”

    他不该告诉她,他不该证实她的猜测,从一开始就不该回答。她很聪明,太聪明了,他早就料到,他那番脱口而出的话,会让她起疑。

    他不想面对她,不想接受她的质问,不想再对她说谎。

    她以为自己嫁的是史瓦兹男爵,是西蒙。

    可是,他想要她知道,他不是西蒙,他是波恩。

    这很愚蠢,在这世界上,没有谁真的可以信任,他是私生子,他取代了西蒙,这事若让人知道,这座城堡,这块领地,这个头衔都会被夺走。

    他不在乎那些东西,但他在乎人。

    而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些贵族有多么自私,饥荒和瘟疫一暴发,他们一个个关起门来,藏起粮食,躲在城堡里,任领地上的人病死、饿死,就算城堡里暴发了瘟疫,他们宁愿病死,也不愿意开门。

    位于史瓦兹领地东南边的卡尔兄弟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只要在城堡里染上瘟疫的人,就干脆全杀了。

    他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若非命运的捉弄,他也会是一名农奴。

    在内心深处,他清楚晓得,他和这块土地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让她知道真相。

    眼前的女人不一样,她留了下来,嫁给了他,把一切都给了他。

    他知道,若他不承认,她不会逼他。

    可看着她温柔的眼,他抓握着她的手,心跳飞快,在来得及后悔之前,粗哑地坦承:

    “对。”

    然后,他绷紧了肌肉,屏息等着她的反应。

    她没有露出任何惊慌、错愕的模样,没有大惊失色地指责他,眼前的女人只是从床上跪坐起来,抬起另一只小手,抚上了他的脸。

    “我很抱歉。”

    她看着他,轻轻地悄声说。

    他能从她美丽的绿眸里,看见一抹水光和揪抓住他心头的情意。

    然后,她在他唇上印下好轻好轻的一吻。

    一时间,心紧喉缩,无法动。

    她再吻他,无比温柔爱怜的一吻,让心更紧,教他抓着她的手更紧。

    “我不是男爵,”黑眸更深,恐惧又期待地,他无法自已地开口提醒她,告诉她,“西蒙才是。”

    “我知道,”她凝望着他,柔声悄悄说,“我在仓库里看到一幅画,安娜说那是你,但我知道,那不是你。”

    他眼更黑,哑声坦承。

    “那不是我。”

    她的手指溜到他嘴上,抚着他的唇:“你是波恩。”

    看着眼前这聪明又温柔的女人,他喉干声哑地听见自己说:

    “是的,我是波恩。”

    波恩,是熊的意思。

    但是,官方使用的拉丁文之中,熊不是这样说的。

    这里有些人,仍说着古老的方言,那些方言存在的时间,甚至比拉丁文更早、更久。

    之前她没有多想,以为只是因为史瓦兹这个爵衔在这儿很久,以为他某个祖先,也叫波恩。

    但她的以为,都不是答案。

    他的名字以那古老的语言取名,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史瓦兹男爵的继承人。

    “波恩,”她瞧着眼前的男人,小手压上了他的心口,“我很高兴,我嫁的男人是你。”

    心头,莫名一阵激越。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不介意这一切。

    她不介意他说的谎,不介意他篡夺的身份,不介意他把她一起拖下了水。

    “若被人发现,是要被砍头的。”他粗声提醒她。

    凯扬起嘴角,摸着他的心,看着他的眼,哑声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烧死了。”

    看着裸身坐在床上,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他再说不出话来。

    她温柔的绿眸,美得惊人,像森林之海,情不自禁地他再次跪上了床,伸手将她拥在怀中。

    夏夜,更静,更深。

    月光早已离开高窗,爬上了更高的夜幕。

    欢愉过后,他抱着她翻身,让她躺到他身上,她能感觉两人的心,一起跳着。

    “你怎么会变成领主?”

    他沉默着,过往的黑暗涌现。

    你这个该死的杂种!

    滚!给我滚出去!老子养不起你——

    满脸胡子的农奴恨恨地说。

    儿子?

    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叫西蒙。

    高傲的男人睨着他,冷酷地说。

    他几乎记不起他们的脸了,他以为他早将一切拋在脑后,原来还记得,如此清楚,一如昨日。

    “母亲死了。”

    恍惚中,眼前好似又看到那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人,动也不动地垂挂在阴暗的屋子里,脚尖离开了地面一点,就那么一点而已,如此微小的距离,只差不到他拇指的宽度,她只要用力踮着脚,或许还能反悔,还能站稳。

    那女人没有。

    他怀疑她根本没有挣扎过。

    “她拿了一条麻绳,上吊自杀。”

    虽然早已从他先前的话语中预知了这样的结果,她仍在听到时,感觉一颗心被紧紧揪抓着。

    她枕在他胸膛上,没有动,只再问:

    “你几岁?”

    “十岁吧,大概。”

    他说着,感觉她的小手,再次抚上了他的心口。

    那小手,很温暖,熨烫着心,淡化了那在谷仓中静默的黑暗身影。

    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抚着她柔软的曲线,感觉她的温暖。

    在这漆黑的夜里,一切都晦暗不清,但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能感觉她如丝一般柔滑的发、她温暖的体温、她如兰的吐息和那贴着他的心跳,还有那只安抚他的小手。

    波恩深吸了口气,将她的味道深深吸入心肺中,取而代之的,把那压抑多年的过往,吐了出来。

    “她的丈夫将我赶出去,我饿了,无处可去,所以到村子里找工作,男爵夫人看到了我,我和她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她知道我是那老怪物的私生子,将我带回城堡里。史瓦兹深信恐惧才是统治的真理,疼痛能够让男孩变成男人,每当西蒙犯错,夫人就让我穿着西蒙的衣服,代替他去接受惩罚。后来史瓦兹发现了,把我送去西方的修道院。”

    说着,他扯着嘴角,道:“可惜,我不是当修士的料。”

    凯听得心口紧缩,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晓得修道院里的修士,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她看见他们殴打他。

    “你离开了。”

    “嗯,”他深吸口气,抚摩着她温暖的身体,道,“我离开了,加入了军队,打了几年仗。有一天,我上面的人惹了麻烦,把事情栽赃到我身上,我逃了出来,但他派人追杀我,等我发现时,我已经回到了这里。”

    说着,他顿了一顿,再吸口气,才哑声开口:

    “我受了伤,西蒙救了我,结果他却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瘟疫。”

    她听着他的心脏在耳边跳动,感觉他的大手抚摩着她赤裸的背。

    “瘟疫是不会挑人的,不管你是贵族,还是农奴,瘟疫一视同仁。我们染上了瘟疫,我活了下来,他没有。”

    波恩听着自己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临死前,他要我取代他。他还没有结婚,没有继承人,如果他死了,这块土地会被附近的家族占据瓜分,而那些贵族,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是的,她知道。

    他们把门关起来,不在乎生活在其上的人,他们只会强取豪夺,让人们活活饿死。

    凯瞧着抚着他的胸膛,刹那间只觉心好疼、眼好热。

    为那个一再被恶意遗弃在森林里的男孩,为那个不断被殴打鄙视的少年,为那一个为了养活自己不得不选择走上战场的男人。

    可即便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如此残酷的对待之后,他依然选择承担了这个责任。

    “这是个烂摊子,”她说,“你是个傻瓜。”

    “你也是,”他说,“你留了下来。”

    凯一怔,心微紧,脸微红。

    “我是不得已的,我怕你回过神之后,又来抢劫我。”

    他笑了,那低哑的笑声轻轻回荡着,让他的胸腔颤动,不知为何,却让她的眼热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水,滑落在他胸口。

    波恩没有低头查看,他知道,那是她的泪;他可以听到她小声地吸着鼻子的声音,还有那几不可闻的哽咽。

    这一生,不曾和人提起过这些事,他将它们压着、藏着,以为这样就可以遗忘,但它们一直都在。

    那个拋弃他的男人,那个拋弃他的女人,那个离地不到一个拇指高的脚尖,在心底深处积压成又黑又硬的石头,不曾消失过。

    可她滚烫的泪,热了心,暖了胸口,融化了那冰冷的黑暗,将那暗影变得更浅、更淡。

    波恩抚摩着她,亲吻她的发,在黑夜中,将这温暖的小女人搂得更紧。

    乌鸦。

    有人在看他。

    他怀抱着怀中的小女人,缓缓睁开眼,看见晨光中,有一只乌鸦停在大床这头的窗台上。

    那只乌鸦体形很大,比平常的还要大很多,几乎就像一只老鹰,它用那双黑亮的小眼,看着他。

    它在打量他,审视他。

    他很熟悉那种感觉,那种被检视、估量的感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只是只鸟,可他却觉得像是在被人看着。

    有那么一瞬间,那只黑色的大鸟,就这样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后下一刹,它张开了翅膀,飞走了。

    一颗黑色的石头,孤单地被留在窗台上。

    他拧眉,小心地放开了依然熟睡中的她,下床走到窗边,将那颗石头拿起来,握在手里。黑色的石头,十分冰凉,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地方很粗糙,有些地方却光滑如镜。

    这是她的石头。

    他见过她之前在塔楼那边的窗台上排放它们,平常她总是将那些石头收在小盒子里,他知道她很珍惜这些石头,虽然他不晓得这些石头有什么好,但他上次去塔楼帮她拿私人物品时,发现那盒子里的石头不全都是黑色的。

    有一些是白色透明的,有一些微微带绿,有一些透着暗红,还有一些是紫色的,他认得那紫色与白色的柱状物,那是水晶。

    当时,他愣了一会儿,才领悟那一盒子里全都是未曾打磨过的宝石。

    她忘记收起来了,他替她拿了过来,后来他强迫她住到这里,她反而没再放过,直到前些日子,她才又把石头开始这样放着,但她总会记得将它们收起来。

    他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在窗台上摆放那些没打磨过的宝石,或许是因为它们有些会透光,在阳光下看来很漂亮吧。

    这颗石头,和她的石头一样。

    窗外,蓝天一望无际,是这几年来难得的好天气。

    他看着眼前那片延伸出去的蓝天,不见那只黑色大鸟的踪影。

    也许是她拿出来摆放,忘了收起来。

    没有多想,他转身想替她收好,床上的女人却在这时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洁白的被单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肌肤,她先是转头查看他睡觉的位置,跟着抬头,才看见了他。

    一抹红霞,缓缓蔓延上了那张小脸。

    晨光映照着她雪白又性感的娇躯与微启柔嫩的唇,还有那绿得不可思议的迷人双眸,她小小的脸透着光,额前的白发被晨光染成金黄。

    他放下了那颗黑色的石头,走上前,低头亲吻她。

    也许他不该这么放纵自己,不该次数这么频繁地和她在一起,他不想那么早让她怀孕,这不是个适合生养小孩的时机。

    城堡里的食物不够充足,他领地周围还有一堆恶邻虎视眈眈,瘟疫可能一入秋冬又会再次暴发,老天爷更可能突然变脸,来场大豪雨毁了一切。

    所以,即便结了婚,他仍小心地控制着自己,尽量不碰她。

    起初,事情都还在控制范围,那时她身上还有伤,总让他能及时清醒,可最近,要忍住越来越难,她是如此的甜美、热情,他总是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昨夜的一切,只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他应该要控制自己,但他做不到。

    这该死的世界那么糟,只让她的存在更加美好。

    他需要她,需要她拥抱他、温暖他,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忍不住,而他知道,她会怀上他的孩子,她会爱那个孩子,她会因此留在他身边,不再去想还有威尼斯那富有的亲戚可以投靠。

    她会怀孕的,他知道。

    他会让她怀孕的。

    他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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