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地动山摇的脚步,地处河西走廊的平安县城迎来了一支奇特的队伍。他们身穿没有帽徽和领章的草绿色军装,胸前别着或大或小的像章,手里挥着红宝书,高昂地唱着歌走来了。他们永不知倦地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那歌声绝没有县城里妇女们平时哼唱的戏剧那样的含糊婉转,也像是着了火似的,要把这个火热的季节点燃。这一切让平安县城的居民感到陌生,也感到振奋;或者说是因振奋而陌生,因陌生而振奋。在县城男女老幼好奇的心潮澎湃中,这支队伍浩浩荡荡驻进了县立中学和向阳小学,两所学校乃至整个县城便迈进了一个沸沸扬扬的特定时代。
此时,向阳小学二年级学生罗扬对突然到来的陌生人觉得很新鲜,他从高年级的学生口中得知,这支雄赳赳的队伍是从砂城开过来的。这帮人的成员大部分是学生,其中也有工人和社会青年。据说他们在砂城的一次夺权行动中失败,便改弦更张,直奔平安县城夺取革命新阵营,开创革命新局面。罗扬还隐隐感觉到,平时很威严的老师都有点惧怕那些被称作“同志”的年轻人,包括校长,谦逊得过头,表现出不应有的卑躬屈膝。
学校很快热闹起来,或者说乱了起来。高年级的学生不再上课,他们与砂城来的“革命先遣队”结成同盟,在校园里刷标语、写大字报;老师比以前更加勤恳,但他们不是在备课或者批改作业,而是抓紧时间做另一件事——写材料。老师们虔诚地趴在办公桌上不停地写呀写呀,有的人是自检自查——某月某日拿回家了一盒粉笔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当然,大部分人却是在某种含蓄的示意下检举他人,检举那些被怀疑隐瞒了家族史或者暗藏了野心的人。写检查和检举信的人都显得很神秘,也很紧张,他们将十六开的公文纸写得密密匝匝,沉甸甸的足有十好几页,似乎要把所有的才情都发挥在这件事上。几天后,学校里所有的陈芝麻烂谷子和武断的臆想都被人们细心地翻找出来了,晾晒在这个夏季里热辣辣的阳光下。
很快,大字报从校园贴到了街上。像突然爆发的流行病,县城里如同着了火,燃烧起人们普遍的激情。许多人忙碌起来,包括罗扬这样的低年级学生,不由自主地卷进了一种激情澎湃中,他们力所能及地帮着砂城来的“同志”刷标语、打糨糊、搭台子等等。只做这些杂事还体现不出对革命的崇敬和热情,他们在老师的率领下编排了文艺节目,一方面要提高小学生战斗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是用来慰问从砂城远道而来的革命同志。
二年级的方老师编排了独幕剧《屠夫和狼》。谁也没有料到,这出独幕剧后来被视为平安县城“大革命”时代的分水岭。
小学二年级学生罗扬怀着十二分神圣的使命感参加了独幕剧《屠夫和狼》的演出,他在剧中扮演反面角色——狼甲。尽管他有点不情愿,但一向作为好学生的他还是服从了方老师的安排。
那真是一场要命的演出。许多年后罗扬仍然记得剧目的主要情节:
傍晚,归家的屠夫在郊外遇见两匹狼。屠夫害怕极了,他将卖肉剩下的骨头向狼扔了过去。
两匹狼吃完骨头,并不想就此放过屠夫,它们一边追赶屠夫一边高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拿一块肉挂在铁钩上谋害我们啊?经过几百年的磨砺,我们早就识破了屠夫的伎俩,快快收起你的糖衣炮弹吧!
两匹狼形成夹攻之势,向屠夫猛扑过去。
屠夫情急之下,一边逃命一边高呼:狼来啦!狼来啦!
听见屠夫的呼救,两匹狼狂笑不已。
狼甲说:这样的陈词滥调都让你们的老祖宗喊了几百年,今天你还拿它来做挡箭牌,谁有心情答理你呀!
狼乙说:抓革命,促生产;深挖洞,广积粮;炼钢铁,超英美……人民群众这么忙,哪有工夫听你瞎嚷嚷?
屠夫被狼迫得连连后退。他突然看见田间的麦草垛,躲到麦草垛旁边。
麦草垛甲说:可怜的屠夫啊,逃跑是没有出路的,赶紧起来战斗吧,和这些凶恶狡猾的敌人!
麦草垛乙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以为扔出去几根骨头、几块碎肉会有用吗?快快举起你手里的屠刀!
屠夫受到麦草垛们的鼓舞,和两匹狼周旋,展开殊死搏斗。他一边战斗一边激情高歌:大刀向狼崽子的头上砍去……
情势顿时逆转,两匹狼抱头鼠窜,钻进麦草垛准备躲起来。
屠夫举起屠刀乘胜追击。
舞台上所有演员(包括屠夫、两个麦草垛和两匹狼)一起高歌: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演出就是在这儿搁浅的。
坐在前排观看演出的革命先遣队总指挥猛然站起来,他目光如炬,面容冷峻,摆出当年伟人挥手的姿态挥动着有力的臂膀,声严色厉质问道:这是一首狼之歌吗?有你们这样篡改歪曲革命歌曲的吗?说,是何居心!?扮演狼甲的罗扬此时才想到,按剧情要求,地道战之歌原本由屠夫和麦草垛合唱,而不是由狼演唱。因为紧张,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角色。
总指挥的质问使革命先遣队的其他人幡然醒悟,有个小头目跳上戏台,提出更加尖锐的质询:“我们来到县城开创革命新局面,开辟革命新阵营,你们却高呼狼来了!到底谁是狼?说啊,谁是狼?!”此刻,八岁的罗扬脸上浮起一片苍白的愧色。他明白自己闯祸了,但还没有预计到后果有多严重。
关于这出戏的最后结局,罗扬的记忆有些混乱。
第一种结局是:演出戛然停止后,罗扬以及其他小演员被愤怒的革命者推搡下戏台。台下乱哄哄一片,观众互相拥挤着。罗扬撞倒了前来看热闹的已经快要生产的孕妇麦三娘子,紧接着他也被推倒在地,随后拥挤的人群踩在了他身上,他晕了过去。但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初生婴儿的啼哭声。
另一种结局是:先遣队总指挥继续挥动着他有力的臂膀,向阳小学全体师生被集中到县城西北角的广场上。于是,真正的斗争开始了,《屠夫和狼》被树为毒草,遭到一致批判,编剧方老师不停交代“谁是狼”的问题。斗争掀起了群众运动的高潮,最终酿成互相踩踏的惨剧——罗扬撞倒了快要生产的麦三娘子。
罗扬撞倒了麦三娘子,随后他也被拥挤的人群撞倒。他骤然听见身后有初生婴儿的啼哭。在无数双脚踩踏的剧痛中,他晕了过去。
过了一段日子,身受重伤的罗扬终于能拄着棍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他隐约听到母亲和街坊的谈论,说是出了事故的麦三娘子被送到县城卫生院,又被连夜送到了砂城。可惜砂城的革命形势更加严峻,没有医生来抢救这个命在旦夕的高龄产妇。天亮时,麦三娘子死在砂城的医院里。那个刚出生的女孩儿还活着。
那年秋天开始,罗扬经常看见麦老太太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在外面晒太阳。小女孩儿的脸呈浅红色,像春天开放的桃花,粉嘟嘟的;小女孩儿的胳臂和腿像刚从地里拔起的水萝卜,白嫩嫩的。后来罗扬还得知,麦老太太抱着孙女走到县城外面,她望见收获过的麦田以及裸露在泥土上的麦秸茬,想象着原野的金波荡漾和滚滚麦香,即兴给小女孩儿取名叫麦穗。
此后,许多人的命运发生改变。一些人从县城消失了,罗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某一天还能不能够回来。
罗扬在家休养。白天,姑奶奶教他背诵《诗经》,祖父指导他练习书法。到了晚上,祖父就给他讲关于古罗马东征军遗部来到河西走廊的传奇故事。祖父还搬出一些典籍,一段一段给他念,如《后汉书》记载:“汉初设骊(靬)县,取国名为县。”彼时,年少的罗扬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些,或者,是曾经做过历史教员的祖父对自己青年时代的缅怀吧?他常常在祖父讲解了无数遍的已经变得乏味的传奇与考证中酣然睡去,用一个斑斓的梦来回应祖父的无奈与叹息。
但罗扬对祖父的崇拜是与生俱来且深入骨髓的。他羡慕祖父的博学,更喜欢祖父用毛笔在宣纸上一挥而就的那种大气磅礴,尤其是祖父写下的“铁骑沉疴”几个字,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却已经感受到了一种悲壮的豪情,或者说是一个男儿面对天地的豪情。他每天在祖父的指导下做完临帖描摹的练习后,都会学着祖父的样子书写一遍“铁骑沉疴”几个字,那几个字虽然写得还如他的年纪一般稚嫩,却使祖父感受到了某种欣慰。祖父常对他说:“书法和汉文化乃至历史是相通的,练习书法的人经过天长日久的熏染,慢慢就会领悟历史,又能从那种领悟中真正学会如何做人、如何做事……”
然而,如此恬淡的生活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无法抗拒的外力打破了。
夏天离去,秋阳如虎。某个炎热的午后,太阳炽热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也是热浪滔滔,似要喷出火来。
罗扬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有模有样地临帖描摹。院门突然被撞开,拥进来一群戴红袖章的人。领头的是县文化馆的麦三。由于他帮助平安县革命委员会成功地赶走了砂城来的那支队伍以及其他外来的革命组织,现在已经荣升为文化馆馆长并成为平安县革委会的主要领导之一。在麦三的指挥下,来人掀翻了罗扬写字的桌子,用铁镐刨挖那几株挺拔的紫槐树和依然挂满淡黄色果子的杏树。
很快,院子里一片狼藉。
然后他们进了房子。
很快,房子里狼藉一片。
太阳偏西,忙得满头大汗的麦三没有得到预期的收获,想起了令他们失望的院子的主人。带着一种被欺骗的仇恨,他们撇下工具,扭扯起院子里的主人——祖父、姑奶奶、父亲和母亲,高呼着口号往街上走去。
在扭扯的过程中,戴在姑奶奶左手腕上的玉镯嘭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而院子里长年铺撒煤炭灰,地面并不坚硬,玉镯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后滚落在院门前,却没有摔碎。情绪激动的革命者没有注意到玉镯,他们忙乱地扭扯着院子的主人往外走,其中一只脚无情地从玉镯上面踏过去。
此时的罗扬吓坏了,他呆呆站在原地。一切安静下来后,他才想到,因为那个一生下来便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儿,是麦三来向他声讨了,虽然他们没有用正眼瞧一下罗扬,也没有像押走祖父他们那样将他押走,大约是时候未到的缘故吧?许久,从惊恐中醒过神来的罗扬捡起玉镯,在金色的秋阳下它依然泛着冷淡的清辉。然而,此刻它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纹。罗扬环视一遍狼藉的家,把玉镯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朝街上走去。
斗争如火如荼。大部分居民都集聚到广场上,包括半大的学生和花白了头发的老人,还有抱着小孩儿的妇女。很多人是来看热闹的,唧唧喳喳而又惶惑不安地议论着眼前的一切。罗扬被拥挤在人群中。他踮起脚尖避开攒动的后脑勺们,看见了戏台上的几个人蓬头垢面,胸前都挂着木牌,上面写了墨字,画着大红叉。祖父他们也站在那一排失魂落魄的人当中。
突然,一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跃上戏台,大喝一声:“罗崇文,抬起你的狗头来!”
罗崇文是祖父的名字。
新任文化馆馆长麦三也跃上了戏台,指着祖父身边的老太太断喝一声:“说,你和罗崇文是什么关系?”
老太太纹丝不动。她的头一直是扬起的,显得那么高傲,那么不屑一顾。罗扬知道,她是姑奶奶。
“司马寻心,你想顽抗到底吗?”麦三又扔下惊雷般的断喝。
罗扬惊惧地看着台上那颗高扬起的白发苍苍的头。不错,姑奶奶一直习惯于扬着头,不论她走路的时候还是站立的时候。因此她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显得老迈,尽管这两年她的头发也几乎全白了。他们喊她司马寻心。罗扬这才知晓,姑奶奶的名字叫司马寻心。也就是说,姑奶奶不姓罗,她并不是祖父的亲姊妹。她和祖父是什么关系呢?罗扬也深感困惑。
司马寻心高扬起头站在戏台上,纹丝不动,沉默不语。
一个头儿模样的年轻人大概等得不耐烦了,他上前搡了司马寻心一把,说:“老妖婆,一大把年纪穿红戴绿,烫鸡窝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快说!你和罗崇文到底什么关系?”
麦三凑上前对头儿耳语一番。
头儿转身对着戏台下面的人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原来是个小老婆啊!”这笑像施了魔法一样传染到台下,台下的都跟着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前俯后仰,想止都止不住。头儿突然停住笑,指着台下最前面的一个络腮胡子说:“王三,你娶媳妇儿了没有?”
络腮胡子王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没。”
头儿又指着另外一个人说:“李老四,你想不想有个媳妇儿?”
“想。可是刚解放那年政府给咱分了房子,安排了工作,就是没有分给个媳妇儿。”李老四露出一脸的邪笑。
在这一问一答的过程中,台下的人嘤嘤嗡嗡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场面显得有点乱。
头儿突然把脸一沉,指着司马寻心说道:“据麦馆长反映,这个老妖婆子解放前是罗崇文的小老婆,前两年又刚从国外回来。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们居然不交代。大家说说,他们反动不反动?恶毒不恶毒?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来变天,让我们重走回头路吗?”
头儿的话很具煽动性。那些在县城里土生土长的因贫穷而至今也没有娶过妻的光棍汉被挑动起来了,他们愤怒地叫嚣着,戏台下顿时山呼海啸,含混不清。
络腮胡子王三突然拨开人群,他大步流星跑到戏台边,一闪身跃上台去,义愤填膺地向罗崇文挥起了拳头:“你这个老东西,竟然敢有两个媳妇儿!”
只听罗崇文轻轻地“啊”了一声,身体摇晃几下,终于跌下戏台,重重地摔了下去。他的头枕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鼻孔和后脑勺潸潸潺潺地往下流淌。
“崇文!”司马寻心惊呼一声,趁人不备奔下了戏台,不顾一切地将那颗被血水浸湿的花白的头颅搂在怀里。
头儿跳下戏台走过去,抬腿踢了司马寻心一脚:“你这个老妖婆,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快放开,滚一边去交代你的问题!”
有两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奔上前,掰开死死抱着罗崇文的司马寻心的手,将她双臂反扭,重新押上戏台。
司马寻心哆哆嗦嗦站在戏台上,她的朱红色衬衫上印满了一团一团的血迹,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像一朵一朵盛开的暗红色的花朵。
头儿走到罗崇文身边,蹲下来推了他一下:“别装死啊,你!”
罗崇文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头儿站起来,拍拍草绿色军裤上的土说:“嘿,这老东西还真不经打,只一拳头就送他回姥姥家了!”
听见头儿的话,大家都明白罗崇文差不多已经死了。
司马寻心晕了过去,瘫倒在戏台上。
戏台下面纷纷攘攘:“快快送卫生院去,看还有没有救!”
台下的观众大部分是县城居民,来广场参加批斗会亦不过是完成街道分派的任务或者是看热闹,一旦要出人命,天性的善良和胆小便立即显露出来,有的人急忙跑到街上去找车,有的人悄悄离开了会场。
头儿很年轻,还没有经历过多少流血场面,他怕事情闹大,心虚起来,不敢把批斗司马寻心的“戏”再演下去,连连吩咐手下的人说:“送卫生院!送卫生院!把那个老妖婆子一起送去。”
不知麦三麦馆长是何时离开的。群龙无首地乱了一阵子,广场上的人也都散了。
10
司马寻心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长木椅上。她扶住椅子靠背坐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在用青砖铺成人字形花纹的地面上走了几步。她发现这是一个不太宽敞的大厅,四周的墙是白色。正对大门的墙上方挂着几位伟人的画像,下方是一块嵌在墙里的黑板,黑板上写着几则预防中暑的食疗药方和一则通知:下午四点半政治学习。另两堵墙上有几扇玻璃窗口,都画着硕大的红十字,分别写着“挂号”、“收费”、“取药”等字样,她知道这里就是平安县卫生院。
天已近黄昏,卫生院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
大厅通向街道的大门虚掩着,所有画红十字的窗口都是关闭的。连接大厅的分别通向诊室和病房的两条走廊里也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像死一般沉寂。而通向卫生院后院的侧门却敞开着,在初秋的夕阳下冒出一股森森的寒气。
司马寻心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知道后院有另一个去处。
司马寻心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她想了好一会儿,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低头看见衬衫前襟一团一团暗红的血迹,广场的一幕才渐渐在她的内心深处复苏、闪现。
“崇文!”她扑向敞开着的小侧门,不禁泪如雨下。但侧门外的后院也是空荡荡的,赫然写着“太平间”字样的大门紧闭着。顿时,空旷的卫生院里飘荡起一个老妇长长短短的哭声。很快,她的绸衬衫被泪水浸湿了一片,胸前那一团一团的血迹变得愈加鲜艳。哭了一会儿,她掏出手绢擦干净脸,理了理纷乱的白发,又把衣衫整了整,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侧门,慢慢走出了卫生院,走在因暮霭笼罩显得异常昏暗而冷清的大街上。
司马寻心一边走一边说:“走了好,走了好!我原本就不该来啊!……你走了,为什么不等等我!”她的话只能是自言自语的倾诉,因为她找不到一个听众。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人和车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冷冷清清的街道也仿佛成了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司马寻心就这样在昏暗而空旷的大街上寂寞地走着,她目不斜视,经过了学校、邮局、信用社以及那些杂七杂八的关着门的店铺,来到县城中心的十字关。她站在十字关前仰头凝视着县城的制高点——钟鼓楼,一动不动地凝视了许久。然后她一步一步踏上钟鼓楼的石台阶:一级,两级,三级……传说地狱有十八层,为什么天堂却只有九重呢!?看来大多数人注定只能走向地狱。二十六级,二十七级,二十八级……她终于站到了钟鼓楼的顶层。
几只栖息在椽梁下的乌鸦被陡然惊动,扑棱棱飞起来,绕着钟鼓楼盘旋,“呱——呱”的啼叫像是在发泄对入侵者的不满,又像是在嘲笑眼前这个落魄的老太太。
司马寻心站在钟鼓楼上,像往常那样高昂起头,眼看着最后一点夕阳慢慢隐去了,隐到了县城西面的土城墙以下。
黑夜即将降临,即便是乌鸦也该归巢了。
司马寻心不再犹豫,她翻过晦暗斑驳的木护栏,往前跨出一步。此刻,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大鸟,或者就是半空中久久盘旋的老鸦,在暮霭中展翅飞翔,飞向遥远的另一个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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