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轮回中等你-第十八章 是谁扯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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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老了吗?

    从黄口小儿到两鬓冰霜,好像一瞬间的事。这期间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已经看见人生的帷幕正徐徐拉上。我拼命拽住帷幕的一角: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不要误会,我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我只希望我的帷幔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我匆匆忙忙在人世中奔波,竟没有回头去思索,去回顾,这会令我在另一个国度里感到不安,就像演出进行了一半的正剧,将给所有人——演员和观众留下永远的遗憾。生命的脚步正在放缓,不知我是否还来得及……

    我有一个引以为骄傲的童年。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鸧鹒。……”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后来我远离诗,进了一所著名的大学,学习某个主义的研究。当时的我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对“主义”保持着相当的热情。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一无所用。“主义”被束之高阁,我每天坐在办公室,一杯清茶一张报纸,惶惑地打发青春时光。我烦躁,我恐惧,我需要做一些事情。这时,少年时期的伙伴又一次闯入了我的生活——她原来竟是这家企业领导的千金。我毅然走出那栋森然的办公楼,怀抱着我的“主义”。她却义无反顾地追随我。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想我会爱上她。我像一个流浪汉,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一直陪伴我。当我某一天突然发现我的真爱——另一个单纯的、美丽的姑娘,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只能对永远追随我的儿时伙伴负责。她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一种多么沉重的责任!这责任时刻警醒我,爱或者背叛,我已经没有这个权利。我和我的爱人永远分离,我和我的心永远分离。我忙碌,我逃避,我麻醉,我心无一物;我倾诉,我追逐,我自罚,我的灵魂奔向理想中的乐园。

    责任的担子迟早要卸下来,一切都会结束,消亡。是时候了,所有的纷争、恩怨、爱恨、利害、我欠世界的和世界欠我的……

    罗扬在厚厚的黑塑料皮笔记簿上写着。他的思绪随着日志不断增加的篇幅而延续。一个人的思绪不可捉摸,难以保留,他希望通过书写的形式让其存在。

    突然,罗扬被敲门声惊扰。他停止书写,打开门,是桃子。

    “我想,有一件事,我不能隐瞒。”桃子说。

    “什么事?”罗扬问道。

    “陆思豫已被‘双规’。毛纺厂那个跳楼的女工艾红是检举人,厂里为资产重组举办招待舞会,她被几个人强行留在KTV包房,第二天她跳楼自杀,但没有死成。艾红的丈夫也是毛纺厂工人,他找到总经理办公室。他和总经理的谈话内容,无人知晓。总经理打电话叫来保卫人员,他被带走,几天后,他死在保卫科,说是心脏病猝死。带走他的保卫人员却失踪了。后来,公司以旷工为由开除那个保卫人员。有一天我看见他在砂城,和陆思豫的老婆接触甚密。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吗?”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告陆思豫。”

    “你告他什么?”

    “陆思豫赠与我的财产,那套小别墅,自从他被‘双规后’就被他老婆占了,我要通过法律途径讨回。”

    “你为什么与陆思豫反目?”

    “我恨他!他剥夺的是我的青春和自由……”

    “好吧,说说你和他的事。”罗扬在记事本上飞速地写着,“你和陆思豫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刚应聘到纺织集团公司的时候。”

    ……

    有很多次,罗扬和桃子重复着上述问题。他们端坐在阳光律师事务所罗扬的办公室里,神情严肃。而这些问题自从桃子说要起诉陆思豫,她找罗扬做代理人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我和陆思豫住在一起,那时我们都很纯洁,只讲感情,我从来不向他提钱的事,他说他准备和我结婚。可是,他一直在骗我,我发现他在外面还有其他女人。”桃子说道。

    “你说的另外一些事,比如艾红的检举,已经超出婚恋纠纷了,你应该向公安机关作证。”

    “不用我作证,作为检举人的艾红自己会说的。我想知道,陆思豫会判死刑吗?”

    “不知道。”

    “我只想让他履行对我的承诺,并不想让他死。”

    “你应该很清楚,第三者不受《婚姻法》保护。有的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

    罗扬送桃子下楼。然后他站在路边目送她穿过马路,从后面看着她穿了黑色紧身上衣和一条牛仔裤的背影,却已经没有了年轻女子的青春朝气,只像一条影子似的懒散地往前移动。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恻隐之心。他想,如果艾红丈夫的死真与陆思豫有关,一个年轻女孩对幸福生活的期冀将随着一个老朽的囫囵而破碎了吧?

    罗扬和冷月若雪在楼梯口不期而遇。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感到了一丝紧张。自从冷月若雪于某一天不辞而别地突然离开阳光律师事务所,不安就一直困扰着罗扬。后来他找过她多次,她都远远躲开了,或者以自己忙而搪塞过去。至今他还拖欠着她的工资,因为他一直没有机会给她。他不知道她会怎么看他,但他相信她心里一定是怨愤的,否则她得知桃子起诉陆思豫后,不会公然地成为陆思豫的代理人,也就是公然地成为罗扬的对手。

    罗扬受理桃子的委托后,没有考虑冷月若雪的怨愤会不会由此加深。此刻他们在楼梯口不期而遇,一些事将急不可耐地上演,他们都已经感受得到了。还没有等罗扬提工资的事,冷月若雪已经这样说道:“在桃子的问题上,你黑白不分。我个人以为,你大律师的声誉是徒有虚名了。”

    “也许吧。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得多么高深。律师行业也是一种谋生的职业,就像其他的任何一门手艺一样。”

    “那么对女人呢?你是不是也有点想尝鲜的嗜好?桃子很了不起,很有心计。她能从我身边抢走陆思豫,再让陆思豫翻船,是开始从我身边抢你的前奏吧?”

    “她抢我?我和你?……”罗扬一时不明白冷月若雪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停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那天中午的事,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歉,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

    “那天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们不可能做朋友。我还想提醒你一下,你这次为桃子代理的官司要输,不信我们法庭上见!”冷月若雪说完这句话,撇下僵在一旁的罗扬,一转身“噔噔噔”地下楼了。

    听着冷月若雪匆忙而又恼怒的脚步声远去,罗扬内心的不安一点点加剧。这是一个尖刻而又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关于那天他们之间的事,她只字未提,是要在关键的时候厚积薄发吗?不知不觉间,她和他已经成了对手。

    有些错误是不可原谅的,相应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只不过这个代价来得早或迟而已。但此时的罗扬还没有意识到。

    这是罗扬最后一次出庭。

    他原本想给自己的律师职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当被告方代理人撇下她的委托人,猛然举起一叠七寸彩色照片(就是罗扬于某天在小排档偶尔碰见桃子后两个人在一起用餐时的照片)对审判长说,她要指控原告的代理人——罗扬律师时,自己会再次成为一场闹剧的主角。

    但此时此刻,罗扬对即将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他只是竭尽全力恪守着自己的职责——为他的委托人桃子辩护。

    针锋相对的辩论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眼看就要出现一个结果。

    等双方辩护人的发言结束,审判长说:“下面由原告方代理人进行最后陈述。”

    罗扬起立,用异常庄重的语气说道:“原告诉求她和陆思豫同居期间的财产分割一案,理应根据原告当时的收入情况给予支持。被告诉求原告违犯《婚姻法》和受赠财产无效这两项已经超出了本案的请求范围。据我的调查,原告的财产,有一部分是她的正当劳动所得,一部分是陆思豫通过合法途径赠与她的,我这儿有公证处的财产赠与公证书。至于因为陆思豫的违法行为而要处以我的当事人没收全部财产的提议,是完全不符合事实和法律的,应当撤销……”

    旁听席上的人都被罗扬的话吸引住了。

    坐在被告代理席上的冷月若雪看着对面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侃侃而谈,却并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些什么。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是那样近,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唯一的一次,她和他,在罗扬那间盛满午后阳光的办公室小套间里,他拥抱着她并给了她一个热烈的吻。

    她不知道她和罗扬的那一吻是否包含了爱情的成分。毋庸置疑,彼时她从内心深处是仰慕眼前这个风度翩翩而又才华横溢的男人的,但那仰慕似乎又不能等同于男女之爱。所以当他闪电式地结束他们之间的那一点瓜葛之后,她对他没有一丝怨恨。而对于唯一的一次拥抱,她竟然恍如隔世一梦,平静的梦,很快褪色得不留一丝痕迹,当然也不再对那场梦有什么期许,也没有产生一丝半缕的惆怅。一个月后她离开了阳光律师事务所,差不多是不辞而别。

    如果不是桃子将陆思豫推上被告席,冷月若雪是不会再去阳光律师事务所的。那段时间当地几家报纸上登的都是冷月若雪的消息,有人指责她是为了陆思豫的钱才出头接受委托,更多的人说她是为了出风头,是一个过气作家为了出名而故意借绯闻官司炒作自己……面对这些指责她不想解释。就像她当初与陆思豫之间的纠葛,她从头至尾都是盲目的。即使现在,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卷入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是是非非中。也许是因为生活过于平庸,而自己又是一个不甘平庸的女人?在别人眼里,她这既为钱又为名的炒作已经相当无耻了。但是,对于罗扬表现出的正人君子和救世主的角色,冷月若雪是打心底里厌恶的。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谁更无耻。假如剥开所有的面纱,将一切真相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此刻冷月若雪的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就让这无耻的把戏进行到底吧!

    罗扬还在继续他的精彩演说。

    “我们在建立健全法制社会的进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包括哪怕是罪犯在内,都享有受法律保护的权利。原告桃子作为插足他人家庭的‘第三者’,从道德层面来说她应该受到谴责,但是,她是否就没有任何权利了呢?她的合法权益是否就不应该受到法律的保护呢?如果我们把她或者和她一样具有相似不道德行为的一部分人划分在受法律保护的范围之外而加以歧视,这不仅是不公正的,而且是对法律的藐视和挑衅,同样,这也是一种违法行为,而且是一种更可悲的知法犯法行为!我的陈述完毕。”

    罗扬的话音刚落,冷月若雪很快从被告代理席上站起来。这天她刻意装扮了一番,脸上是简淡而妩媚的彩妆,一身黑色套装优雅得体地包裹着她依然玲珑有致的身姿。她高傲地昂着头,似笑非笑地迎视着那些投向她的满怀好奇和猜疑的目光。在这迎视中她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等待她精心钩织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的到来。

    “被告代理人,你还有什么需要陈述的吗?”

    冷月若雪说道:“审判长,根据我的调查,陆思豫的母亲陆刘氏仍然健在,而且他有一个女儿也是事实,陆思豫将自己的房产赠与原告,已经侵犯了陆刘氏及其女儿的继承权。我作为被告代理人,还是主张这一财产赠与无效。罗扬先生作为一名资深律师,对陆刘氏仍然健在的情况一清二楚,他却故意隐瞒真相,其执业水准和职业道德可见一斑。”

    “你只需陈述事实,注意你的措辞,不可进行人身攻击!原告代理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这里有两份材料,一份是公证处出具的证明,当时桃子名下的房产由陆思豫付首付二十五万,其余的是由桃子按揭的。之前陆思豫给了其母亲陆刘氏三十万作为赡养费。还有一份材料是陆刘氏签字的说明材料,我受理桃子的委托后去找过陆刘氏,告诉她如果她想申诉陆思豫的赠与无效,那二十五万购房款还可以要回来,陆刘氏放弃申诉。”

    冷月若雪冷冷一笑:“好吧,即使罗扬先生说的全部是事实,那么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法庭裁决。”她说完这句话,猛然高举起一叠彩色照片说:“审判长,刚才我并没有进行人身攻击,我这里有重要证据。罗扬律师与他的委托人——原告桃子有不正当关系。这些照片是我无意间在一家餐厅拍到的,而且,他们不只一次在这家餐厅幽会。另外,罗扬是一个缺乏职业道德的人,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他曾经对我实施过性骚扰,才迫使我离开阳光律师事务所。仅从这一点来说,他以法律捍卫者的身份出庭辩护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罗扬顿时被晾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怀疑、讥讽、厌恶的目光,像焦灼的烈焰一样向他扑去。罗扬真的被这烈焰灼伤了,有一股腥咸的液体涌上他的喉咙,他摇晃了一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才稳住了身子。

    欠了债必须要偿还,这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债权债务法律关系。罗扬意识到,还债的时候到了,服罪或者解脱,注定在这一刻来临。现在他担心的倒不是自己隐私的曝光,而是有另一双眼睛在天堂远远地注视他。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饱含着悲悯和失望!麦穗,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心中暗暗说道。

    庭审现场的节外生枝转移了案件的焦点,顷刻间法庭里骚动起来,嘈杂而混乱。审理无法继续下去,审判长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记者们围拢过来,摄像机镜头和闪光灯都一起对准了辩护席,确切地说,是对准了辩护席上的罗扬。

    好像是在演戏,罗扬突然间成了主角。

    众人又将目光噼噼啪啪打在了冷月若雪高举起的那一叠彩照上面,顿时落英纷飞,空气里弥漫了一股破败而枯腐的气息。法警将作为物证的照片拿走了。众人兴奋的目光和嘈杂声重新又像雨点样落在罗扬身上,打得他浑身生疼。

    再次开庭的时候,法庭里依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审判长不得不敲击桌子恢复肃静。

    审判长说:“我们看了照片,罗扬律师与被告桃子在一起用餐的镜头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其次,你对罗扬的指控与本案无关。你如果有其他的诉讼请求可以另外申请立案。”

    “不,我的指控与本案有密切关系。”

    “好吧,你可以继续陈述。但在说话之前你要好好考虑,你的每一句话都将记录在案。”

    “这个我知道。”

    “请继续陈述。”

    “那天罗扬律师以帮他打印文稿为由把我留在他的办公室,然后他强行抓住我的手……”冷月若雪那张漂亮的嘴巴一张一合快速地翻动着,她把那天的场面描绘得很波澜壮阔,没有落下一个细节,甚至包括他在看见她胸前的一个项链挂坠后两个人动情的畅谈。

    罗扬没有想到冷月若雪会这么做,刻意歪曲事实!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仇恨他?当最后一点点羞耻之心也被作价出卖,一切都变得肮脏不堪,人的所有尊严都坍塌成了废墟……

    “当然,罗扬律师的这种猥琐行为比起他犯下的其他罪行根本就微不足道,因为还有一个受害人要出庭作证指控他!你们看,她已经来了!”冷月若雪厉声说道。

    人们回过头去,是柳絮出现在法庭门前。她在人们的注视中缓缓地、缓缓地走到了证人席上。

    如果说对于冷月若雪的兵戎相见罗扬还能保持镇定,但妻子柳絮的突然出现令他大吃一惊。他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法庭经过对柳絮的身份核实后,冷月若雪即作为被告代理人宣读了一份长达十几页的证词,柳絮提供的证词:“大家一定想知道,作为罗扬先生的妻子——柳絮为什么要出庭作证?事情还是从罗扬全家被下放到沙湖村的时候说起……显而易见,罗扬先生长期以来对证人柳絮女士实施了婚内强奸和精神虐待,虽然这样的犯罪事实在司法鉴定上有相当难度,鉴于受害人所遭受的身心摧残,法律理应主持还给她公道……”

    过了许久,冷月若雪总算把那十几页的证词念完。值得注意的是,在宣读这份证词时,她已经抹去了罗扬的律师称谓,言下之意:罗扬是不配做律师的。这给了法庭里所有人一种强烈的暗示。

    好一会儿,法庭寂静无声。随后一片哗然。

    看着混乱的场面,审判长又敲了敲桌子:“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但法庭已经无法维持原来的平静,审判长只好再次宣布暂时休庭。

    记者和旁听席上的人如潮水般向罗扬涌去。

    “罗律师,请说说你和被告桃子女士的关系!”

    “你和你的妻子柳絮女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吗?你真的是强迫她和你结婚的吗?”

    “你是一时失去理智还是她引诱你?”

    ……

    一切都在坍塌!天旋地转。罗扬重重地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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