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神明-第108章 J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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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助小云找到杀亲仇人这个理由给了我无限的可能性,它增加了与她的接触时间。如果说之前在爆炸发生之后伪装成她的救命恩人是我的谎言,那么这个谎言现在日趋真实。我渐渐偏离了初衷,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折磨和痛苦。

    我制造谎言的同时,无法逃脱地被谎言本身所欺骗。就像给我带来爱情的同时,掠走了我的理智。如果说欺骗之源可以追溯到人类的摇篮时期,那么第一个骗子就是亚当。

    小云说,夏娃之所以吃了禁果是因为女生有吃货的本质。

    似乎很有道理。我现在就迷恋上了一颗尚未成熟的,十五六岁的苹果。

    附则1:

    我看着特克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脖子,心里有些发毛,没想到他突然用一句话抹杀了我所有在猜测的过程中竖起的准备防御的瓦墙——他让我杀了小云!

    我的瞳孔突然放大,双脚控制不住地颤抖,这对于我来说要比我之前设想的任何一种结局都要可怕。我为小云精心筑起一个王国,周遭有厚而坚硬的围墙,谁也不能与我分享。这像小时候对于妈妈奶汁的渴望。这种渴望带着歇斯底里的自私——四壁被布满雷池——一种不可触碰的生命的赌注。

    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老狐狸似乎变成了丑陋的、流着口水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向我挑衅,眼里无尽的贪婪让我战栗不已。我仿佛看见了他摧毁我的城池的幻象,小云赤裸裸地躺在她蛆虫布满的腹部,被多而密的足爪紧紧缠绕着,鼻翼的呼吸急促而无知。我有些发疯,心里被黑暗吞噬,我看见污浊的黑水漫过我的脚脖。于是我踏在死鱼烂虾的躯壳上,脚底坚硬骨骼的刺痛使我兴奋,路西法坐在我肩膀上发出嗤嗤的笑声。我感到自己的眼睛在变红,能将一切外来入侵者与触碰者毁灭。

    这种想法强烈地控制着我,它占据了我整个神经。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方式就是将眼前这个残忍蹂躏我的圣女的怪物摧毁,这是我给予小云最好的爱。

    于是我强压着颤抖的心绪,一个计划悄悄萌生,就像在路上精心布好了狩猎的网。我别无他法,这是一场正当的自卫。

    我暂时答应了特克斯的要求,我暂时背叛了小云。我想在这种情况下,玛利亚是会宽恕我的,就拿她拯救整个山洞的神女,把她们变为燕子时一样的心灵来宽恕我。

    那么接下来,将会是我与他的一场搏斗,殊死搏斗。

    我将酒一饮而尽来压制我再次喷涌而出的兴奋,像一个骑士捍卫自己的女人刺向恶魔那一瞬的、死亡与胜利双双而至的快感。

    我关掉视频,我将拼尽一切,去捍卫我的理想国。

    附则2:

    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般若大师告诉我的。无论他是我的新身份还是我本来的身份,我都不能接受。

    这就意味着,我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被人造出来的,毫无生机,毫无自己的思想可言的实验品?

    人一旦不能称之为人,任何情感便没有了存在的合理性,那我对小云的感情也似乎是虚无且无法成立的,我需要出去静静,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听说那里荒凉而且贫瘠。”路边酒摊上的小二听说我要去的前方后,把自己挂在椅子上,长腿蹬着桌子,以一个椅子腿为支点,来回晃着,仰着的脸上盖着一本爱伦·坡的小说集。那本书我在很小的时候看过,里面《千万别和魔鬼赌你的脑袋》一篇让我至今记得颇为清楚——主人公随口打赌和魔鬼赌脑袋,结果真的被削掉了脑袋。好像就是第一篇。

    书本遮着小二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突然生气起来,就像一个在道德与贪欲间内心备受挣扎的伪装小偷,在被人问起来对于偷盗这件事怎么看时,突然爆发的脾气。而这种脾气只是为了撇干净自己而已。

    到店小二所说的地方已经是三天后下午五点左右的光景。太阳半死不活地在天上赖着,这座城市没有机场,我在旁边的城市下了车,招呼了一辆人力车继续前行。

    那种烧柴油的三轮车,我对它的影响仅止于黛爷在我小时候的描述中,而小云兴许未必见过。

    “喔!”车主兴奋地吹了吹口哨,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用丝巾系在脖子上,带着一定款扇的太阳帽。他似乎对于接下来的路程而激动不已。他的土黄色的旧裤子几乎拖到双脚的踝关节上。突出的小骨、脚后跟、长满老茧的擦伤的长长的脚掌、已经灵活的、触觉灵敏的脚趾等等,这一切都属于这样一种类型的脚,它适用于这里任何一种地形,耐用而牢靠。

    我轻轻地裂开嘴笑了笑,可路途的颠簸使每一个车部件都在狂吼,唱着一首用铁皮鼓打出主旋律的战歌,带着令人崇敬的堂吉诃德式的悲哀,奔流进红日里,向万物朝圣。

    街两旁的建筑不高,路上没有几个人,车主一直沉默不语将三轮车驶进一个小巷子里。车轮颠起夏日的尘土,铺天盖地漫过来。我看见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小孩儿的目光形成一张巨大的包围网,慢慢地向我们收拢。这张网四处残破、网丝孱弱,轻轻一捅就开了。

    “到了,这就是你刚刚说的地方……”小伙子翻身下来,一只脚稳稳地扣着地面,另一只还没着地。坐在四周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回答,校长却也似乎不需要他们回答,直接跨进院门去大喊:“老李!老李!给孩子们吃饭了吗?!”

    我从车上跳下来,蹲下看一个小男孩儿在石头上磨着一块木头,我跟着小伙子走进去,才知道这里是难民的小孩儿收容所,除了这个小伙子之外,还有一个管伙食的大厨,老李。

    我摇着头走了进去,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坐在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孩子们吃过早饭陆陆续续围过来坐在我旁边,他们拥挤着,推搡着,乱哄哄地窃窃私语,充满好奇却又犹豫不决,像几百只雏燕发出尖细的啾啾声。

    大概小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天真的样子吧。

    小伙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粉笔。他告诉我“偶遇是一场有预谋的邂逅”。于是小伙子让他们画出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小孩儿们匍匐在土地上认真地画,前襟沾满了尘土。

    我蓦地就想起婆逻基教特有的跪拜,他们怀着同教民对神一样的敬畏描画着欲望。然后我看见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一个双腿都截肢的小男孩儿小心翼翼地,按着他只有一半的双腿补出了两条完整的粗壮的腿的形状,线条颤抖,曲折艰涩。

    我目睹许多孩童时期的苦难,与我的不同,却又和我的那一份一起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于是我走上前,覆在他的笔触上有力的重新勾了一遍,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借着别人的希望,让自己延口残喘。

    这里的景象将穷极一生难以忘怀,我不想再将它记录,任何文字的表述都是对于体验的误读。

    听小伙子说,这幼儿园本是一片乱坟岗推平之后建的。用来盖住宅楼一来太远,二来人们有讲究,说必须家里有人能镇住才可以住得安稳。所以就有了这幼儿园。说是幼儿园其实是孤儿所,这里大部分孩子的家长都死在了战争中。

    我笑笑,世上的人不裹白布,骷髅外面还裹着肉身,也许比死人的鬼魂还要危险,因为那些死者至少还受过洗礼,经历过灾难,懂得什么叫痛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梦里有一个男人,他赤身露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中央,他似乎想起了一切,又于刹那间将一切并合:眷恋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诅咒。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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