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说话，门口一个黑袍侍卫却瞧见了他们，走了过来。慕安这才瞧见，竟是羽卫统领，祁肆。是真正的羽卫统领，直接受老祁王管制。祁肆皮相生的好，也出人意料的年轻，薄薄的唇抿在一起，线条冷冽锋利，像一把隐在暗夜里的剑露了一线锋芒。
慕安退后一步，半跪下行礼，贺莳存也躬身。同慕安这样一半皇家豢养的杀手不一样，祁肆品秩很高，她们见了要行礼的。祁肆低了眼看了她们一刻，随后便示意她们起来。
祁肆伸手，客客气气的道：“慕统领，请随我来。”
慕安应是，随着祁肆从侧殿进去，转头却发觉贺莳存并未跟来，不过她也没有询问，只是低着头安静的跟在祁肆身后。两人行至一处梨木屏风后站定，祁肆回身，盯住了她。
“公子煜很宠信你。”
慕安无声无息的跪下。
“但你也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吧，无望便放弃吧，如若不然……”祁肆弯腰，从慕安手中取过龙泉剑，端详半晌，而后掷于慕安面前。
“慕统领是极忠诚的人，君上并不想放弃您，不过还请慕统领，注意分寸，不必生什么非分之心。”他一番话说的生硬，透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意味，慕安不做声的跪着，更深的俯下身去。
祁肆默然半晌，转身离去，过了好久，慕安才站起来，手中握着龙泉剑和玉骨扇。
正殿传来歌舞乐声，火光融融的四散开来，慕安隐在五光十色的琉璃珠帘后，远远的望，身边不知何时，站了贺莳存。
大殿正中旋着身着红衣的女子，赤着脚，脚踝一串一串的银钏丁零当啷的响，长长头发也不束起，转身折腰间青丝飞舞，明显是卫国送来的舞娘，祁风并无这样艳色。
祁煜与卫国公主魏绮婳相对而坐，一个穿了极艳丽的碧霞罗长裙，头上钗环珠玉，镶了五色宝石的金步摇颤颤巍巍，正跪坐在那绞着衣袖低头笑。一个端坐在对面，毫无修饰的玄色衣冠，只有腰间碧色玉佩点缀。祁煜笑着一盏一盏的灌酒，笑容中藏着一丝极深的烦躁。
他居高临下的观察着这位卫国公娇宠的公主，保养得宜的纤纤细手，妆容精致得宜，举止娇俏却得宜，一切都很得宜。
六公子祁恪与四公子祁戬远远的坐着，一个心不在焉的望着舞娘跳舞，一个时不时的望向公主的方向。
老祁王的意思很明显，若是真要联姻，魏绮婳非他莫属了。而祁恪又怎么会甘心，这样大的助力给了他。
祁煜将杯中最后一滴酒落进喉咙里，果酒温润，只有一丝酒味，所以他喝了很多。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扯，那公主也就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听着他扯，该点头时点头，该娇笑时笑，该附和时绝不沉默。祁煜心里愈发厌烦，面上却依旧不变。
远处珠帘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祁煜微微侧了头去瞧，余光中只觉一片光影摇晃，似有人影摇摇晃晃。
“……公子好酒量，绮婳很是佩服，日后还请公子多多……”魏绮婳噙了一抹微笑道，声音婉转柔和，祁煜只好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应和着，也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刻意的隐藏在某处，若有若无的萦绕他身周，却又在他寻找时隐匿无踪，不知身在何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目光没有什么敌意。
祁煜将酒壶推开，便看到了台上老祁王身后立着的祁肆，他方才肯定不在，此时回来也不知干了什么。祁煜一面思虑，一面将身体前倾，拿出一副袖间绸画来，魏绮婳很配合的凑过头来。远远看来，便似二人亲密的交头接耳，各自笑意盈盈，处处深情脉脉。
慕安安静的看着，一言不发，握着剑与扇的指骨也未紧攥，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贺莳存看着，便在心里低叹一声，摇摇头，却又忍不住再叹一声。她眼中满溢遗憾与同情，慕安似有所觉，偏了头来看她，却在半路停下动作。
那厢依旧一片热闹，推杯换盏的声音，有人在大声谈笑。
老祁王慢吞吞的咳了两声，大殿顿时安静下去，正中的舞女也退了下去。卫国的公使站起身来，祁煜也坐直了。
慕安垂下眼睑，脑中一片平静，也像是黑色大浪乍起乍落的无边喧闹，一闪就不见，老祁王低沉带些苍老暮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回响在脑中，慕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是同意了联姻的意思。
慕安呆呆的望着祁煜模糊的侧脸，眼中积蓄了意味不明的情绪，无数细碎金光在乌黑的瞳孔里四下炸裂，长长的睫毛搭在上面，有些不稳的颤动，像是急促逃亡的蝴蝶，慌乱的扇动翅膀。
孟徵慢慢的看，看了祁煜一眼，又看了彼时的自己一番。身体仍不能动作，脑中也一片混沌，只能随着记忆慢慢寻下去，像看一场别人的浮生大戏，咿咿呀呀的烦心，却无可逃避，于慌乱中加了难以言明的陌生感。
像是不堪重负一般，慕安轻轻弯下腰去，玉骨扇的柄在指骨间滑腻的攥着，几欲挣脱，她忍不住紧握了握，和刚拿到这扇一般。那时的扇骨微凉，沾了细碎雪珠，在掌间化开。此刻却有彻骨的冷，细细密密的从骨缝间渗出，紧紧的攀附在每一寸裸露在外或是覆于锦缎下的肌肤上。
热热的一滴突兀的坠在手背上，猝不及防。贺莳存在一旁站着，静默无言，只在摇曳的迷离珠光间露出一点黑漆漆的眼珠，浸在冷冷雪水中。
是那个贺莳存，又不像是那个贺莳存。是了，她不是那个初见时的孩子了。她会学着，变作深宫里繁花后亭亭立着的那个人，在纷飞的树摇花影后遥遥望着他，像是许多年前趴在草丛后的慕安一样。
也许还会成为他身下婉转承欢的那一个，代替了永远不可能等到那一日的她，慕安慕安。她是杀手，祁国豢养的杀手，她该死在暗夜的草丛里墙头上，不该陪他白头，陪他赏万里锦绣山河。
贺莳存静静的看着，也不言语。殿内烛光摇曳，娇弱清纯花也似的公主，在一副金线南珠的十二宫团云游凤屏风的映衬下，肤色皎皎若雪，而慕安隐在流珠晃动的阴影中，手握长剑，剑尖似有黏稠鲜血滴落，一滴，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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