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仰头,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酒杯坠落在地上,慕安撇撇嘴角,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终于化作细细水泽,漉漉的闪烁着细碎光泽。
箫声愈发急促,已经不是鬲溪梅令了。孟徵眼前光景片片破碎,余光里慕安跪坐在地上,祁煜握着剑,转身离去。
孟徵缓缓睁开眼来,箫声便戛然而止。
孟徵抬手,覆住眼睫,眼下不知何时一片湿咸。
苏燮低眼看了下来,手中握一管璧箫,孟徵将手挪开,天已大亮,于是她扯出一个微笑。
“你怎么来了……你原来会吹箫呐……真是像……”孟徵断断续续的讲,声音有些喑哑。
苏燮微微松了口气,忽略了孟徵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心下却在思量。像什么呢……像公子煜吧。也是,他学了那样久的时间,怎么可能不像。
“我跟主……大师兄学的。你睡了太久……祁王驾崩了,祁国两线告急,他回去了。”
孟徵哦了一声,然后翻身坐了起来。
“我睡了有多久?”
苏燮答道:“四天半。”
孟徵转眼看向苏燮,目光意味不明。苏燮沉默半晌,将箫放下,而后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说:“你曾与我聊天,那日你问我有无相恋的小娘子,我说没有,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你啊……
苏燮将话尾吞下,而后继续道:“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后来我问你,若是你将他忘记了怎么办。你就笑。”
“你说不会。我说如果呢?你转过身去看树,半晌答:帮我想起来。”苏燮垂下眼睑,神色平静。
“我做了。”
孟徵怔然,呆了一会儿又问道:“对……我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那酒里加的是生怀散。”纪东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生怀散使人昏厥,闭合经脉,态若已毙,持续三日后就会醒来,然后忘记一切”
“忘记一切……”孟徵喃喃。这时想起苏燮那些奇怪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那些她以为的梦境,就是苏燮用药唤醒的,她的记忆。
苏燮不言,只是背对着孟徵站着。
纪东歌提起衣裾,屈膝稽首,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东歌……拜见统领。”她已然有些哽咽。
“东歌以为……您早已……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统领……”
孟徵赤着脚踏在地衣上,半跪下将纪东歌扶了起来。
“早就不是统领了……现在你才是翊卫统领罢。对了,师兄不是回去了么?怎么你还在这?”
纪东歌悄无声息的眨去眼角泪水,而后吸吸鼻子,低头道:“主上命东歌留下的。”
孟徵蹙眉,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以后便称我孟徵吧,慕安早已死了。”
纪东歌点头,声音从鼻腔里散出来,看得出有些不舍,却也没有说什么。孟徵独自坐回去,半晌忽然想起一事。
“我得去瞧司徒毓了!”
梦里桃花纷纷落,漫天的花瓣似雪片一般无风却飞扬,大朵大朵的花从树上开出来,是司徒毓的梦。
孟徵伸手拨开那些纷飞的花瓣,一截深褐色的树干便露了出来。之所以说是树干,是因为那树极高大,须得仰头望上去,才能看到穹顶一般的树冠。树下站着纤细的白衣女子,远远的冲她笑。
“你终于来了。”
孟徵站住脚,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司徒毓。和昏迷着的苍白不一样,此时的司徒毓,虽然纤细瘦弱,皮肤白皙,但那白皙中透出桃花一般浅浅的粉,白到纤尘不染的长裙,如云墨发长长的垂在身后,蜿蜒而下。
“我该怎么办?”孟徵问。
司徒毓拈了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嚼,立时便有粉白的光影流了出来,她道:“这梦境只能困住我,而不能困住你,但你却不能将我带出去……那就从里面打破它。”
“打破它?”孟徵重复了一般,然后笑了笑。
苏醒的不只是记忆,还有她的功力。生怀散使人假死,醒来后也失去了全部内力,且此后终生不能聚气,那也就不能练武。但若冲破了生怀散的桎梏,功力便会同记忆一起回来。
而她在这段时日里,还将梦织诀练到了八里,也算是有些因祸得福的意味。而她总觉得,九里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她通天的契机,否则离九里,会有无限的空虚,像是永远也探不到穹顶的无力。
司徒毓垂手而立,花瓣纷乱的飞来飞去,撞到她脸上就化作一阵粉白光影流走。她在看,看孟徵。
孟徵随意而立,慢慢伸出手指,指尖触及树干时,那参天的巨树就自那一点蔓延出了丈许的裂缝。桃花大瓣大瓣的落,却不再新生,枝蔓扭曲,破碎,旧的梦境在坍塌,新的梦境在建立,此谓八里织梦也。
母亲的衫子在风中飘扬,司徒毓小心翼翼的伸手,却不敢触及,生怕一碰就灰飞烟灭。母亲却上前一步,微笑着将她搂在怀里。
泪流满面。
冰棱自孟徵周身向外蔓延,广袤无垠的冰原上,司徒毓半跪在地上,做一个虚空的姿势,仿佛怀里有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
湛蓝的天空上一道一道的黑色裂缝,逐渐扩大,禁锢被从里打破,彻底。此刻,有人拭去了唇角溢出的鲜血,有人微笑睁眼,有人握一管碧箫欣然而立,司徒毓的眼睫微颤,自眼角落下一滴泪,缓缓的滑下脸颊,没入身下锦垫。
司徒骥已然一叠声的吩咐下去,还没待司徒毓坐起身来,便执着小女儿手急急的问,话还没说完一半,便落了泪下来。
孟徵扭头唏嘘,正待转身离去,便瞟见了苏燮。
他道:“我家主人说了,第二个条件,让您的小女儿司徒毓伴这位身周。”苏燮对着孟徵颔首。
孟徵脱口而出:“主上?”
司徒骥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面露怒色,因为站的太急眼前还黑了黑。等缓过劲儿来,就听到了一个有些虚弱却很坚定的声音。
“好,我同意。”
是司徒毓。
“父亲,恕女儿不孝……您该记得母亲吧……这是我们族人的职责,说起来不应算作条件的……”她轻声道,说罢起身,摇摇晃晃的立住,而后似是腿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孟徵就要上前扶起她,还没等动作,就看到司徒毓深深稽首。
“叩见主人。”
孟徵侧了身体未接受这一礼,手下用力就将司徒毓拉了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