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燮整个人就是一僵，旋即更加紧的抱住了她，正是夏日时分，透过一层薄而透的布料，感受到了少女肌肤的温热，一滴汗水顺着苏燮额角滑落。
“三师兄，你知道的……你知道……你一直是我的好哥哥。”
当时年少，不懂内心情怀，苏燮只觉得不甘，便逼着孟徵叫他哥哥，不过孟徵从未答应，更是从三师兄变成了直呼其名。
一个赌气似得要求，变成了一堵墙。推开他的理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天热，放开吧，我知道……你不舍得我走。可师傅不会允许你跟着我的，你要去你该去的地方……和我一样。”
苏燮放开了她。
她说的他全听得懂。她叫他放手，并将这一抱变作了兄妹别离前的不舍，她还警告他师傅不会允许……还有他们的身份。
他们都是棋子，培养给新祁王的棋子，该去哪里就得去哪里，不是么？
对面少女盈盈而立，一手叉腰，一只手轻轻扇着风，面色微红——纯热的。不过苏燮立马低下了头道：“抱歉。”
孟徵哈哈两声便随意带过了，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几时启程？”司徒毓再次提起这个问题，孟徵望望天上，随口答道：“明日。”
而后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便转头问道：“你……记得花坞么？”
“花坞？你碰到他了？他如何？”司徒毓先是一怔，随后便是一连串的问题，显得有些反常的激动。孟徵挑眉，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盛夏方过，初秋已至，正是微凉却爽的好时节，却不是祭祀的好日子。不过——
祁煜立在高台上，遥遥而望，各国使节已退了干净，唯余黑衣银甲的侍卫执戟而立，一口青黑色的大鼎沉默在汉白玉阶上，依稀可见四个大字。
祁国祁煜，自立为帝，定都咸京，国号祁，年号景泰，帝号宣和，从此天下不再共主，乱象却也丛生。
之前的战事因为祁煜的自立为帝戛然而止，令许多人意外却也有些庆幸，毕竟战争劳民伤财，能拖则拖。尽管知道不可避免，一时间却也按捺不动。
“春秋鼎盛……”祁煜拢着大袖，低声念出——他少穿黑色，此番十二章纹玄衣纁裳，衮冕端庄也倒威严，不过是沉热了些，他微低了头——白玉旒珠在眼前细碎碰撞——看他的老师拾级而上，是盛宣怀。
“老师。”祁煜颔首，盛宣怀拜下。
盛宣怀并未抬头，也未出声，只是规规矩矩的做那一套繁琐的拜礼，祁煜也并不像往常那样急忙上去阻拦。
“微臣——叩见陛下。”盛宣怀一揖到底，终于起身，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他年轻的——帝王。
“右相多礼了。”祁煜虚扶了一把，淡淡道。
“当年你阻我娶她，如今可还管了？”祁煜退后一步，坐回冰冷而宽敞的龙椅。
盛宣怀却道：“左相之位尚且空悬，不知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祁煜仰头靠在椅背上，脑后抵着硬而冷的东西，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开一条缝隙——他勾起唇角，轻轻道：“帝师，依旧啊？”语调微微扬起，却不显轻快，只给这对师生间徒添了一份压抑。
盛宣怀俯身告罪，起身时又道：“晋王室也派了使节前来，是承认了您的地位。不过您还是太着急了，何必呢……”
“寡人如何，岂容他人置喙。”祁煜合上了眼，语气不甚明了，也不知在说谁。
“是……但起码，少了一个开战的借口，扰乱君侧。”盛宣怀脊背挺直，看起来并不像近六十的人。
祁煜还是那副平平无波的语气，说：“已经陈兵边境，开战无需借口，这么久都不动兵，他们定是有什么阴谋，是我们所不知的……他们在盘算什么？”
祁煜坐直身体，目光炯炯，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有人悄悄落地，沉默而立，盛宣怀欲言又止，半晌无所动作，最终还是垂首告了退。
“陛下，姑娘已经动身月余，方向似乎是咸京，只是——目的不甚明了，并且跟丢了。属下失职，未能查得。”
祁煜端坐，指尖轻叩扶手，他微笑。
“自然你不知道的……大统领。”
下首男子单膝跪地，目光低垂，语气板平，竟是祁肆。
“新主已立，按规矩该由新暗卫统领代任，属下本应去陪葬旧主，一应事项由新任大统领纪东歌接手……”
“这么想去陪葬么？”祁煜一字一顿，打断了祁肆。祁肆不再言语，只是双膝跪地，俯身以头触地。
祁煜起身，行至祁肆眼前一寸，冷道：“回答。”
祁肆低声道：“历年传下来的规矩，属下不敢随意变更。如果大统领缺任，也可由您的亲侍沧溟暂时代任。属下该……该死了。”
“你起来。”祁煜道，使他直视自己。
“首先，沧溟改名了，叫幺鸡。其次，朕不教你死，你……怎么敢死？”
祁肆垂眼，不自觉的绷紧身体，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在瞬间逼近，他又想跪下，却被拦住了。
“大统领就安安分分的继续当你的大统领，当年为太上皇效力，怎么如今……侍奉不得朕了？”
祁肆张了张嘴，却喉咙干涩，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最终只是深深稽首，道：“多谢陛下。”
祁煜又坐回去，以肘托腮，目光放空。那丫头……她想让人看出来的时候，便透明似得可爱。她若有心藏着，便深得让人猜不透，连他也一样。
窈窕淑女，不知何往。君子欲求，求而不得。
朝会很快开始，堂下再次站满了人，跪下又起来，麦浪似得整齐。祁煜看着，便有些恍惚，总觉得身边该有什么人站着，不是打扇的宫女，而是像祁肆站在老祁王身边那样。
慕安虽未亡，到底也回不来了。纪东歌此刻应当陪伴在慕安身边……现在应当叫孟徵了。至于沧溟……哦不幺鸡。祁煜想到这便往下扫了一圈，幺鸡立在侧殿的珠帘后，不肯上来。
他说：新旧统领都未身亡，他没有资格站在上面。
其实有什么呢？他不过想寻一个人站在身后，身旁也行……他多想在身边添一座，和他的小师妹……
堂下立着的人小心翼翼的往上看，只见他们本应十分快意的君主，此刻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有些忧伤，又有些激动，还有奇怪的……猥琐。像是将婚的鳏夫想到了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
祁煜收了心思往下看，左手边是盛宣怀为首的文臣言官们，右手边首位空着，武将们都昂首挺胸立着，全然不似文臣那样内敛以及……阴险。
身边的人都站的远极了，从未有过的远，垂手而立，不能更加恭敬。祁煜侧身倚着，有些凌厉的慵懒，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
“关于尚虚悬的左相位置，各位爱卿可有什么好提议，都说来。”
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盛宣怀站了出来，提了几个平时名声尚好的文官名字，左右相全是文官，一直是祁国的传统，不过这些年武将的地位倒是越来越高了。
祁煜懒洋洋的开口：“还有呢？”
又是一阵沉默。
祁煜就是一哂，而后道：“既然各位都没有什么好提议，那……”他看着底下各异的神色，还是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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