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东歌低下头，半晌抬头，看了一眼那边悄无声息无半分灯火的军营，耳边是飒飒的风擦过树叶的声音。
“陛下说，知道您会看出来，但晋都终究也还要人守，所以……”
纪东歌声音渐渐消失，孟徵也逐渐变了脸色，她低声道：“莫非真的，都不在那边？”
纪东歌应了声是，又点头。
孟徵沉默起来。她猜度祁煜和司徒毓二人会有一人不在晋都城门前，但没想到两人竟都不在了。世人皆以为祁国此次出征是为了攻下卫晋，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只是——不在晋都。祁煜命人从梁国绕道，运了大批粮草辎重，分两路赶往睢原——真正的目的地，在梁祁卫三国接壤之处，一向无人管辖的地方。
而梁国是与大祁签订了盟约的，预备协力吞并卫晋，梁国丞相甘纨与他控制的枫露山庄司徒骥，与大祁左相也就是司徒毓，关系密切，所以祁煜也就签下这个盟约，只是等着到时再做打算，如若不行就撕毁盟约，看司徒毓的样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保下枫露山庄便行了。
此番必有恶战，因此孟徵急急赶去，没想半道却被纪东歌拦下——让她去晋都？
那实则已是半个空城了——国君都逃了，不过用来牵制住祁国的兵力，祁煜与司徒毓却用这个套，套住了天下人的视线。
“我得去睢原。”孟徵道。
纪东歌却道：“陛下担心您。睢原将乱，晋都更安全些，况且——那里需要有人坐镇。”
“我还是翊卫统领吧？”
纪东歌应是。
“那保护陛下就是我的职责，我去睢原。”
“统领……上令更不可违。”
孟徵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在熊熊的燃，祁煜的面容随着火苗一簇一簇的往上涌，燎的人心都发烫。她拔腿就走，衣角带起飓风，将毫无防备的纪东歌狠狠拍到了一旁一棵大树上。树身一震，摇晃了满地的叶，却连孟徵的鞋跟都未触及。
纪东歌来不及直起身子，就喊道：“统领——”声音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本已走出很远的孟徵，一个晃身，就贴在了她面前，恶狠狠的看着她。
“明日改道晋都，你可以——回去了。”
她转身又要走，却被纪东歌喊住，道：“陛下让我留下——”
孟徵盯了她一眼才确信她说的不假，只好转身，没走出两步，一脚踢在树身上，树叶落了满头。孟徵大怒，想喊却不敢惊扰了已经休息的军队，不过却惊动了一个人——笑嘻嘻的飘过来。
孟徵转头冷笑道：“你不回去——就让他回去好了。”说罢一晃，就没了影。
纪东歌同情的看了一眼刚刚飘过来的男子，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正狐疑的看着纪东歌——摇头叹气。
“阮和啊……你明天回去吧。”
阮和躬身行礼，听到此话后愣了一下，嘴角痞笑凝固了片刻，一股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
“副统领……回哪？”
“去找陛下。”
“大统领不就是去寻陛下的么？”阮和一副傻了的表情。
“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哦对了……戚沐留下。”
翌日清晨，孟徵便转向了晋都方向，阮和牵着戚沐的手半晌不放，最终还是哭丧着一张脸依依不舍的走了——被孟徵踹走了。
孟徵高踞马上用马鞭敲着掌心，望向睢原方向，半晌一夹马身，飞奔而去，喊声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人却远去——她会去的，她会站在祁煜身边。
飞速后退的景色在提醒着她，似乎哪里不对，半晌她狠狠一勒马，马蹄扬起，咴律律——孟徵低骂一声，掉转马头往回驰——怎么跑出来这么远？
她一个人，丢下了大营，独自飞驰了这么远。
真是……还得往回跑。
远处炊烟袅袅，似方才点起的狼烟——战事已起，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拿什么来让生灵免于涂炭？没有人知道。
清晨的阳光落在官道两旁的槐树上，匀匀的铺洒开。路上人行色匆匆，老妪牵着小孙，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一副受惊的模样，慌乱的抬头瞅一眼，急忙又低下头去。
马上黑衣的年轻女子执鞭下望，神色惯常的漠然却含一丝游弋，不知神飞何处。眸色漆黑，似有金光流转，唇色如樱，抿成一线坚毅。
纪东歌翻身下马，拦了那对祖孙。二人衣着依稀华贵却破烂，满面泥尘，小孙子面黄肌瘦。她从行囊里掏出一包馕饼递给那老妇人，看着他们千恩万谢却极惊恐的离去，又状似不经意的唤住二人。
“老人家这是去哪里？”
老妇人半搂半拽着小孙子扭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黄土地上，满面凄惶。小孙子低头吃那馕饼，碎屑扑簌簌的落在胸前，再被乌漆嘛黑的小手捏进嘴里，身子被老妇人一扯，碎屑便落了一地。
“老人家快起来——”纪东歌上前扶起她们，顺口问道：“我倒是看您——这位小少爷，穿的不似普通贫苦人家，怎么这样……”纪东歌声音低下去。
“我们从晋都来……”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缓慢一颤，泪就滚滚而下，她抱着小孙子，在哭，话声断断续续，却让纪东歌蹙眉偏头，不忍卒看。
老妇人自己说，她本是晋都里一户富贵人家的奶妈，平素吃穿用度皆是不错。战事突如其来，一家人只有她带着主人的小少爷逃出了城。
晋都先是乱了几天，说是乱贼要打来，许多人因此逃了出去——倾家荡产的。要出城门，必得被剥搜的干干净净，平常人家没钱上缴根本出不去。而后便是大规模的搜刮，满城的乱，翌日清晨便传出祁军围城的消息来。
许多人出了城门，就因为病饿或是方烧起来的战火夺取生命——虽然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毕竟不必天涯两地，家破人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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