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知道晋都是个幌子，跑的跑走的走，那些人也知道晋都几乎同一座空城一般，却围了晋都。那些人都知道是假的，却一个假戏真做一个顺水推舟。
那些人。
反正死的都是些平头百姓，谁在乎呢……回不去了，总归都是一死。
老妇人愈发激动，却有几分戒备，抽抽噎噎吞吞吐吐，却不敢违抗。那家的小少爷吃着馕饼，许是太过干硬，一时呛了一下，竟咳了起来，急得那老妪泪落的愈发凶了。
孟徵挥手，示意纪东歌放了那老妇人走。
纪东歌翻身上马，愤愤道：“自己的臣民，他们怎么——舍得？”
孟徵并不看她，只是淡淡道：“为将者，要敢于将兵士的姓名当成数字填进去。上位者，要敢于将人命当做蝼蚁，踏在脚下登临天下。如若不这样做，我们就会早知道，晋都里……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他们的子民。”
孟徵笑了笑，又道：“他们已经走前去了，别耽搁了，我们去追。”
“今晚，就要拿下晋都。”
孟徵是在日光方斜时赶到的晋都，与守城大将方平一番理论后，便被奇迹一般的放进城内，交接权力，接管晋都。
下面是纪东歌的回忆：
当时他们快马加鞭赶到晋都城下，固若金汤的城壁下几乎一片狼藉，散落各种……炊具锣鼓。几个黑甲兵卒敲锣打鼓大声叫骂，城头也只有几个守城卒子，远远的探出头回骂。
也不撞门了，各骂各的方言，乱七八糟互相都听不懂，却骂的热火朝天。
一千骑士风骑飒爽，如黑云压境，整齐划一，马蹄齐齐扬起，咯一声齐齐落下。二千轻甲随后而行，城墙的蹀跺后悄然冒出一颗头来。
军阵从中间裂开，一骑踏雪哒哒哒地行出来，姿态悠闲。滚金纹黑衣黑靴的女子自千军万马中行出，乌发束起，黑底浅金色曼陀罗纹披风在身后飘扬，手执绸扇，一派风流自若姿态。
三千黑甲齐齐躬身道：“大统领！”
女子足尖一点，自马上飞身而起，顷刻间飞上垂直的城墙，一步步走的平稳却飞快，如履平地。一束黑发在身后飞扬，衣袍卷着风，烈烈作响。
城头忽然冒出大批军士来，皆手持弓弩，齐齐对着女子，而她身后数千骑士却只默然无声。两方静默，女子却走的毫不迟疑，一手握着扇子，一手背在身后，城墙印下一串整整齐齐的脚印。
“方平，你出来。”她平平静静的道，声音似乎不大，却让每一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暗处有人吹了口哨，霎时一轮弓箭齐射。女子神色未变，周身却放出宛若实质的淡金色罡气，密不透风，将大多弓箭拦在周身一丈外，折断的箭头都掉落城下。有的箭头仍带着冲力，破开罡气，女子手腕翻转，扇尖玉色一闪，箭头便直直飞回去，打在城头士卒身上。
纪东歌从身后摸出一把红色小弩，手指一搭一抹，五只精巧小箭便如扇面一般排开。咻——淡红的尾羽像是带着流光，流窜出去。
其中三只击落了几只射向孟徵的箭，两只没入城墙，一只还在孟徵脚后。
城上有人惊呼：“是神工弩——”孟徵却无暇顾及。
其实，事实上孟徵当时差点后继无力跌落城头，还多亏了纪东歌那及时的箭头才得以继续下去。孟徵上城墙看似轻松神奇，实则无比危险，全靠深厚的内力支持，若是被强行打断，恐怕一时间便会手无缚鸡之力。放出罡气防御已属不易，所以罡气也弱了不少，不能完全防住。纪东歌的箭头给了她一个借力的地方，因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黑色的身影便立在了城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众手持弓弩的守城卒。
“方平。”她淡淡道，看着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铁剑银甲，约摸三四十岁的样子。
“放弃吧。”
对面男人仰头看着她，神色阴晴不定。旁边有士卒抓起长矛冲了上了，被她反手一扇，远远的拍了回去。
“大势所趋……我知晓你一贯爱护百姓，不然也不能留下守城。与其与我死耗到底，不如……做个贰臣。”
孟徵丝毫不觉得这个词有何不妥之处，只是继续说下去。
“阁下也同我一样想法，不是么？良禽尚择木而栖，卫晋将亡……不然你也不会如此表现，放我上来。”
“我拦不住你。”方平终于开口说话了，第一句却是这个。
“你在城头上，滚石，热汤，流火，万箭齐发，哪一样不能拦下我？”孟徵微微嘲讽道。
而后她提高了声音，道：“我知你不忍将士战亡，也不忿那些官吏贵族谋算，才这般做。你们守卫的皇族早已逃离此处，却留你们拼死守城，留百姓水深火热——你们的妻儿老母尚在城中，你们一身性命都付给晋朝可他们——让你们送死！”
携着真气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中炸开，当啷一声，一个士兵手一松，手中弓箭不慎掉落在地，却没有人看他。
“何苦来？本该荣华富贵，再不济战死沙场，如今却被当做晋都的陪葬品。放下吧，我大祁予你——你本该有的一切。”孟徵跃下城墙，站在方平面前，微笑着看他，瞳孔中一点金光飘飘摇摇。
钱权富贵情，如若这些都不能打动一个人，还有什么？诉以厉害，予以富贵，以情动人，本就是厉害的手段。
孟徵是个不大会说话，也没有深沉的城府，这一番话还是司徒毓给她的。没有好口才，记忆力还是有的。
方平的神色逐渐轻松下去，周围的守城士卒也都反应各异。孟徵一哂，手中一道劲风弹射出去。随着第一声的开始，当啷，当啷，众人手中兵器纷纷掉落。
“放下吧。”孟徵轻轻道。
这些人本就抗意不强，虽然晋氏皇族为了拖延时间，在城内留了足够的食粮，可是多日围城，城内早已一片骚然，食粮总有一日耗尽，他们……没有援军。
被放弃的晋都，被放弃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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