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争吵声似乎顿了一下。

    司徒毓被推在地上，怔怔的摸了摸脸。孟徵跪下去，拥她入怀，紧紧的抱住。后背很快湿了一片，司徒毓呜咽：“……他是我父亲……”

    “……他要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司徒毓声音沙哑，似锦缎被狠狠撕裂。她逐渐控制不住呼吸，只一抽一抽的哭。

    孟徵想起沉水香气，层层纱帘前那个中年男子，那个对小女儿很好的司徒骥，那个为了她答应了自己三个条件的司徒骥。

    “你怎么知道？”孟徵蹙眉问道——她实在是，不信。

    “他烧了……大祁的粮草……他派人刺杀我……他……”司徒毓几乎要喘不上气，孟徵片刻思索，轻轻问她：“你记得，梁国丞相甘纨么？”

    司徒毓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而后她猛的憋气，再重重的吐出来。

    孟徵松开手，去帐篷里翻了纸笔出来。这期间司徒毓摇摇晃晃的起身，去角落里掬了花瓶中的水出来，扑在脸上，又用里衣擦了干净。

    孟徵一边诧异为什么军营里还有花瓶，尽管没有花只有水，一边扬声叫人送了套衣服进来。孟徵执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从袖袋里翻了小小的镂空金球出来——掰开，里面掉出指头大小的金兽来——雕琢精巧的白泽。这是祁煜在她作为慕安死后不久，教匠人作的，原先是个青铜疙瘩，一个慕字刻在上面。

    孟徵用指尖敲击小兽，红色的粉末抖落在纸面上，再用金兽压实，一个鲜红的慕字在纸角印下。孟徵将纸端起，小心翼翼的吹了一口，而后卷起来塞进竹筒。

    司徒毓重新拾掇了一下，勉强精神了一些，便掀了帘子走出去。外面的人看到她脸上的指印，也只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不一会儿祁煜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孟徵正坐在主位上托着腮发呆，目光游离不知所处，见祁煜走进来便眉开眼笑的招手。

    “把这个给纪东歌。”

    祁煜挑眉，对她这种几乎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举动，比如坐在皇帝主位，比如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语气——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

    他接过孟徵递来的竹筒，再递出帐篷，而后走了回来。孟徵趴在桌上，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粮草解决了么？”

    案几长条，两头翘起，铺着灰褐色的锦缎。祁煜盘腿坐下，正好将下巴枕在桌案上。触目所及，是孟徵被压扁的鼻子，额头抵在铺开的地图上，发丝散落。

    “没有，解决不了，我们正在计策从附近的城池中……抢些粮草出来。不然……不过三天，必然遍地尸首。”

    “粮草被烧已成定局，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快些结束战争。”孟徵转头，右颊贴桌，顿时四目相对。

    祁煜笑道：“你说结束就结束？哪有那么简单。”说着就伸手捏捏孟徵鼻头。孟徵目光游离，刚想说话，一群人就涌了进来。

    众人都愣住了，被这样的场景惊呆。

    孟徵也惊呆了，因为——祁煜忽然支起身体，然后孟徵就感觉眼前一黑，额头一凉——祁煜将整个人都罩了上来。

    那一点凉湿，从额头一路滑下到鼻尖，鼻尖一麻，而后便是唇角一疼，齿关碾磨，像一团糯米糕，在人唇齿间流连，味道香甜。

    孟徵终于忍不住了，一掌将祁煜的头推开，一线银丝自她的唇与他的齿间，拉长——孟徵挥挥袖子，若无其事的坐起来，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只是脸却飞速红了。

    “诸位——爱卿，是来做什么的？”祁煜站起身来，自然而然的立在孟徵身侧，问了一句，唇角不可抑制的翘了起来。

    “没事没事，大统领与陛下有要事相商，臣等告退。”第一个进来的人伸出胳膊一搂，将众人都挤了出去，而后刷一下放下帘子。

    孟徵在这群人中看到司徒毓，她地位要高于这些人，平素也不与他们惯在一起，今天却被围在中间，依旧骄傲单薄，却显得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不过气色好了许多。

    孟徵悄悄松一口气，这时就扭头看了一眼祁煜——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这自己——这一群人似乎都没有因为粮草被烧毁而显得愤怒，悲伤，情绪失落。

    想到这，孟徵又看了一眼祁煜，触目所及，是她从未见过的——像看妻子一般的神色。唇角开始隐隐作痛，孟徵越想越生气，正好又看到了那笑容——“你属狗啊！”她怒道。

    帐外一群人先是一静，而后皆是相视而笑，尽管掩不去眼底浓重的忧虑焦急——粮草毕竟还是没了——除去司徒毓。她神色凝重，一动不动的望着帐篷那静悄悄垂下去的帘帐。

    雪山的后裔，总是对一些事情超乎寻常的敏感，尽管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无甚反常——但司徒毓总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

    这问题，出自孟徵。

    此时正是初冬时节，天气甚是晴朗，唯独日光并不热烈，天空上都似蒙了灰一般。远处兵士搭火造饭，烟气慢吞吞的升上去。

    一个小个子边用勺头搅动菜粥，边在那里呼喝：“我老娘可会看风水……诶别笑，特真！我跟你们说，就这天色儿，三日之内，必有大雪，要大冷！”

    小个子抖着薄薄的棉衣，唾沫横飞：“别看现在不冷，再过个一两天你看看！你们别不信——这时候要是粮草啊棉衣啊补给的，一下给人烧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边就有一群人笑：“你这什么屁话！粮草——这不是废话么？”

    司徒毓仰头看天，只觉得之前被刺杀时身上的伤又叫嚣起来，冷汗从脊背上一层层的渗出来。还是那灰蒙蒙的一片，像是置身广袤平原，伸手什么也碰不到，周身是浓重的雾气，团团的笼罩着前行的人。

    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祁煜下了一个决定，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决定。

    “传令下去，三个时辰之后，大军开拔。”

    帐篷中或立或坐的人皆是沉默，没有人反对，但也没有人动。天还未亮，四周一片寂静，烛火啪啪的响，哧的窜起尺高的火焰来，映着众人表情晦暗不明，一半藏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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