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煞随即附上来，对陶仲文道："父亲，这洋和尚婆婆妈妈忒是烦人，现又这般无礼，不如让儿子宰了他，如何？"

    陶仲文不置可否，同沙勿略相视了片刻，突然眼神竟微微一恍，他不觉动容，遂眉头微蹙，双眼一睁，再精光四射地朝沙勿略瞪去。但见蓬头垢面弱不禁风的沙勿略，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却似稳定异常，坦荡从容，竟也眨都不眨一下。

    一时间，二人竟好似以彼此眼神过起招来！

    这时，旁观的三煞不禁看呆了，但又不敢冒然打断，凶恶双煞更是陡然色变，恶煞悄悄附耳对凶煞道："哥，不知怎的......我老觉的事情不妙啊！"

    凶煞面无表情，低声道："怎么了？"

    恶煞用极小的声音不无担忧地道："哥，你还记得七月十五那夜--咱们跟那傻小子打眼力仗的事么？"

    凶煞倏然一惊，低声斥道："别胡说，父亲八十年精修，定力岂是你我......"

    话没说完，那目光如炬的陶仲文，眼神忽连连闪烁，眼皮竟然一霎--败了！便见他怒哼一声，狠狠地眨几下眼睛，遂暴瞪着沙勿略，愤然吼道："兀那西洋人，你得意什么？你只道吃人便是大错大恶，自以为得了正理善谛，何其浅见陋识？又怎知于我天朝中华大教来讲，对错有奇正之争，善恶有直曲之辨？而其因时就势，还有大小之分，主从之别，更其精微之道，无不因势利导，妙转于心，你西方小国末教又焉能明白？只要心存大善，诛除大恶，便得大道，便能成仙！凭我这必将得道成仙，普救亿生的大人物，小小吃几个人，岂不正常之至？合理之极？！"

    沙勿略昂着头缓缓在额头胸前划了个十字，便转身走向石柱旁的一块石头，然后坐下身来。

    陶仲文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沙勿略的背影，朝三煞嘶声怒道："你们看，你们看！这骚鞑子竟敢对为父不屑一顾？！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恶煞忙陪笑道："父亲，父亲，请暂息雷霆！--洋和尚他听不懂一个字儿，您老人家何必跟他置气？"

    陶仲文"唔"了一声，紧接着莞尔一哂，道："嘿，我倒忘了这茬了！"怒容随即消去，却又瞅着沙勿略，直勾勾地呆了片刻，不觉叹了一口气。

    三煞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做声。过得片刻，凶煞方试探问道："父亲，您小憩片刻，待孩儿们来收拾残局，可好？"

    "残局？"陶仲文眼中精光一闪，遂淡淡笑道："我儿真孝，却不知你将如何收拾这盘残局？"

    凶煞躬身汗颜道："儿子斗胆失言，还请父亲示下！"

    陶仲文凝视他片刻，微叹道："凶儿，你我父子至亲，无须过拘。我正思忖，此番事了，为父便一心精修，庙堂及江湖这两副担子，便分于你兄弟俩......罢了，此乃后话。嗯，便将你收"残局"之法说说，顺便再谈谈你今后有何盘算？"

    凶煞慌忙跪倒，颤声道："父亲，您修身有术，春秋正盛，更是国之砥柱，江湖神话，岂能，岂能......咳，孩儿只求常在您身畔竖耳承诲，自己哪有什么主意？即便瞎琢磨点东西，又怎敢道出惹您生气？"

    陶仲文微微颌首，笑道："我知你谨慎，不似汝弟随意，但说无妨--即便错了，难道老父还会责罚不成？"

    凶煞这才收起惶态，肃然道："父亲此番南下，意在四般：即炼丹、寻宝、灭储以及捉尼。而四般中，尤捉尼最重。不想半路撞鬼--虽被这小子搅黄三件，父亲也金体欠安，但幸而完捉小尼姑，且四弟也潜至那人之侧，也算此行不虚。至于收拾残局事宜，儿子是这样想的--洋人、温九、道贤、倭女及魔女，应都是留之无益，便先弃一人给劫舌，凑足十数，其余或杀或任其自灭，反正不需费神。待劫舌食醉睡去，孩儿兄弟将那坏事小子割肉放血，用石鼎或煮或烤，亦随您口味定之，也了我等心头之恨。待我等饱食后，用"雷震子"崩开那劫舌小洞，携小尼姑乘船回陆，补足给养，再作下一步打算。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陶仲文闻之却不置可否，眯缝着双眼缓缓环视一周，又在巨舌上凝视片刻，方收回目光，却不看凶煞，反倒看向恶煞和桃花煞，淡淡道："汝兄之言，你二人意下如何？"

    恶煞忙道："父亲，儿子认为哥想得比较实在，反正比儿子周全多了--换句话说，不这么着，又能怎么着？"桃花煞也连连点头，表示无有异议。

    陶仲文面无表情地瞧着凶煞，道："凶儿，你腹内真如此盘算，还是随口说之？"

    凶煞闻言不觉面色大变，强自镇定道："儿子浅见，自有不足--请父亲莫留情面，狠斥痛责！"

    陶仲文不由一叹，喃喃道："汝谨慎隐忍，城府决断，可与天下强者一争，但襟抱太窄，机变无才，难成大......算了，还扯这些劳什子作甚？"他不掩烦闷地摇摇头，瞟了沙勿略一眼，然后打起精神，道："这洋人器宇不俗，应为西方景教一尊，况又精通倭语，实乃通外至宝，杀之不如用之，岂是留之无益？"

    然后，他将目光瞧向温九，缓缓道："温九乃天仇盟九蛟之一，爱自作聪明，又是情种色鬼，小辫牢捏我手--而那人如今十九落于天仇盟，正是用温九之时，又岂会留之无益？"

    其后，陶仲文又盯着昏睡的妹瑶，微微冷笑道："玄阴宝女虽已炼丹无用，但还是仇老儿亲女，又是南洋魔舆白衣巫神座下女觋，更是小尼姑胞妹，牵扯何等重大，又岂能轻易杀之？"

    接着，他又瞪向同样昏睡的鬼美子，不无讥刺地道："我虽早看出倭老二上船是为小尼姑而来，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是温九勘破，傻小子揭穿，小尼姑旁护，劫舌出洞，凭倭人父女跟傻小子的交情，只怕势头早已逆转，我父子十九同赴黄泉，焉会有此时？--说实话，为父只不过捡了个便宜漏子而已！嘿嘿......你东琢磨西琢磨，怎不琢磨琢磨这点呢？--为何一直好端端的铁儿，循规蹈矩的道素，竟会突然附逆倭人，彻底反水？倭人凭的又是什么？......没想过？！哈哈，那倒真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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