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春意扑朔朔落下的泪珠子打在她手里的衣服上,印下几滩深色的小水渍,她闭了双眼,将那衣裳举到自己脸颊畔,仿佛借着衣衫感受失去了的女儿的温度,睹物思人。
想必那就是给小草的生日礼物吧,只可惜,还没送出去,人就不见了。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她,在那条河流中的怨愤双目,是小草残留的孽念?
其实,事到如今,我都还不愿意相信,小草已经死了。
但种种迹象,包括於单虽然未曾言明,却明明白白显露而出的样子,这个结果,怕是八九不离十。
尚且沉浸在对春意母女三人的怜悯与哀痛之中,於单骤然响起的嗓音,冰冰冷冷,仿佛与当下的气氛格格不入。
“带我去你们家看一下。”这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春意也愣了愣,茫然地看着於单:“这、这里就是……”
“另一个家。”不等春意说完,於单直截了当打断了她的话头。我诧异地扭头看他,不明所以。这里不就是春意的家么,怎么又多一个出来?
见春意目光闪烁没有继续说话,於单只是微微一笑,好家伙,这微笑太美,美得惨绝人寰。
没错,是惨绝人寰,一副下一秒就能将此处夷为平地的冷酷笑意。
只见於单顺手拿起桌上那张四人合照,走到小花跟前蹲下,目光与她平视。方才还泛着寒冬霜冷的笑意,眼下已经是春风万里,仿佛融进了蜜糖一般。
於单将合照举到脸颊一侧,目光柔和地看着小花,问道:“你们平时是和照片上这个叔叔住在一起吗?”
小花看着照片,眨了眨一双单纯盈盈的大眼睛,点点头。
她这一点头,边上春意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当她见到於单若无其事站起身,向她投去的目光后,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迟钝如我,至此,也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春意撒谎。她在这件事上没有说实话,早在半年以前,照片上那个男人,春意的现任男友,就已经将春意母女接到自己家中去居住。
当我们来到那个男人的家,一间将近两百平米的大公寓里,我见到了和照片上几乎没有二致的面孔,并知道了他的名字,韩重义。
走进这个和方才春意家截然不同的住宅,我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惊叹,低呼声来不及出口,於单一回头冷冷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立刻闭嘴收声,夹紧菊花屁颠颠地跟着进门。
美式田园风格的碎花与布艺,使得整间屋子虽大却不空荡,华丽而又温馨的客厅使人稍一踏足,便心生暖意。这户住宅的装潢处处彰显精致和品位。看来其主人势必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绝不是暴发户之流。
我默默为自己的眼光毒辣点了个赞。
韩重义初见我们站在门口的时候,还小小惊讶了一下,后来一听说是春意的客人,立刻笑脸相迎。
不得不说,韩重义这么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形象,一没发福,二没秃头,算不上英俊,至少五官周正,也能算得上是中年男子中的SR。
我和於单在客厅沙发上落座后没多久,韩重义就端着茶从厨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面露尴尬的春意。
是谁说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话我得给他一百个赞。
由于长年劳苦,春意本就显出比实际年龄大出不少的模样,这会儿和韩重义站一块儿,越发显得两人姐弟感十足。
他们是真爱。我确信。
韩重义将茶水一一摆放到我们跟前的茶几上,我闻着茶香毫不犹豫地就举起了茶杯,骨瓷杯碟套,纯白的低,缀着几朵盛放的茶花。
“这茶具真好看。”我一面忍不住开口赞扬,一面呷了一口。茶汤微苦,入喉却有甘甜回味。连这茶也是好茶。
韩重义笑眯眯地回了我一句:“去年在古董拍卖会上买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东西。”
“噗——咳咳咳……”一口老茶一半儿喷了出来,还一半儿倒灌进了鼻腔,呛得我连咳数声,眼泪都咳出来了。
“你没事吧?”韩重义关切地询问,同时递上纸巾。
我接过纸巾想要道谢,却仍是咳得停不下来。
一旁的於单嗤笑一声,伸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却不忘揶揄道:“她经常这样。”
韩重义点点头,仍不乏担忧:“经常吗……”
於单笑笑:“习惯就好。”
习惯你奶奶个腿儿啦!我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所幸他并不能听见。
韩重义在靠近於单那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转头见春意还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于是招呼她也落座。春意垂下眼眸,轻轻在韩重义的沙发扶手上侧身而坐。这一坐,倒显露出些别样的风情万种来。
我眯了眯眼,心想着熟女的风韵恐怕正是如此。转头,见於单也同样眯了眯眼,我不禁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於单适时回过头来:“怎么?”
像是被抓脏的小贼,我赶紧咽了咽口水,正襟危坐,连连摆手。
韩重义知晓了我们的来意,一点儿没有惊讶,相反的,从他眼中,似乎流露出些许悲悯。我纳闷儿,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小草死了,最高兴的莫过于不愿意接盘这么累赘的韩重义,要是他胆敢表现出一丁点儿喜悦,我肯定跳起来踹他脑门儿。
没想到事情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这倒反让人措手不及了。
於单直截了当将小草已死的结果告诉那两人,韩重义明显僵了僵,张了张嘴,半晌没蹦出半个字,只是皱着眉垂下头去。
却是春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丧女之痛,痛彻心扉,她忍了这么多天,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听见真相的此刻,悲伤终于还是决堤。
见春意悲痛难当,韩重义不知该如何安慰,一如他在知道了小草的死讯后不知如何开口。韩重义只是侧过身,将春意揽进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仍凭春意的眼泪将自己胸前衣襟浸湿。
无声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眼下悲伤的气氛不容我去插嘴,哪怕是安慰的话语,也显得苍白。
偏偏这个时候,同样沉默良久的於单复有开了口,他的声音不着温度,似平常一样,可我却总觉得,又与平时不同。
“明天中午12点,你们去仓库后门,就能找回她的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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