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茫然不解：“你……”
紫曈打断他道：“不必说了。你肯这样骗我，足见待我真诚，我也一样欢喜的很。我又怎还能不领情？你放心，我已舍不得去死了，总该卖你这个面子才好。”说完吃力地探出左手去抓一旁的挎囊。
秦皓白知道为今之计自然是救她性命更加重要，便没再多说，将挎囊拿到她手边。紫曈支撑坐起，取了两个药瓶和绷带出来。秦皓白接过来，要去替她揭开肩上衣衫，紫曈脸上一红，慌张地躲闪道：“不劳你来。”
“你的右臂能动么？一只手又如何裹伤？”秦皓白霸道地一把拍开她来捣乱的左手，扶她躺倒，毫无顾忌地直接动手，“又不是头一回了，说什么废话？”
两人都是一阵错愕失神。上一次他为她解衣疗伤，距此不过一月时光，此刻想起却恍若隔世。一样是静谧深夜，一样是火光映照，那时她是伤在郁兴来手里，是为他所救，而这一次，却是伤在他手里，他却为了脱身，将她从郁兴来身边挟持而来。
秦皓白揭开她的右肩衣衫，见到自己亲手刺下的这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心头一阵剧烈的创痛——如果可以带着此时的记忆，一步跨回到上次那个相似的情景中去，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便可以从那时起就好好待她，绝不做一分一毫伤害她的事，绝不让她落一滴伤心的眼泪……该有多好。
紫曈此时神智尚清，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触在自己裸露的肩头，满心羞涩惶急，双颊烫的要命。
秦皓白为她细细上了伤药，裹上绷带，又取了另一瓶里的药丸，喂到她的口中：“待我内力恢复，便可以为你运功活血。到时一定不会让你再有风险。”
“放心，我的活血药丸灵验的很，必能保住我的性命。你也无需留下为我疗伤，这便走吧。”紫曈虚弱无力地说着，还不忘露给他一个温和感激的微笑。
“临到此时，你还要我走？”秦皓白微蹙了眉。难不成她还是厌恨他，想要他快些消失？
一阵倦意袭来，紫曈声音渐弱：“我爹爹他们说不定会追来，他虽有心杀你，请你看在……我的份上，日后遇到，不要杀他，就算是还了我救你的人情了。”顿了顿又道：“方才竟然逼得你说了那样的话，实在对不住了。”
秦皓白更是茫然不解：“什么逼我说？”
紫曈朝他苍白一笑：“你放心，我绝不会将那些话当真的。我哪里真会那样傻了……”终于再难支撑，沉沉睡去。
秦皓白静静望了她一阵，仍不明白她为何会那样笃定不信他的告白。探手按上她的腕脉，发觉脉象已平稳了许多，秦皓白长长地舒了口气。无论怎样，总算让她保住了性命，她这会儿信与不信，又算得上什么？毕竟来日方长……
念及至此，他又朝面前昏睡的少女凝视过去，忽然体会到，自己犯了个傻：方才脱身之前，他还紧张提防着被那些人体察到他与紫曈的交情，实际上，还有什么必要掩盖这事？难不成有了这一晚的经历，他还要维持从前的决定，拒绝她的追随，撇开她不管？
这才意识到，“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蕴着多么巨大的美满快乐。
秦皓白不觉间露出温暖笑意，望着紫曈的目光温煦异常，暗叹自己虽然命中多劫，这一晚也过得凶险异常，总算还遇见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他爱上的人，也深爱着他，他们两人竟是两情相悦。想起从前幕幕，又不禁讥嘲自己愚钝至极，连情不自禁偷吻她这种事都做了出来，居然还不明白自己心意。
眼下他们又在深夜间共处，又是她昏睡不醒的情形。秦皓白心头跳动着一份怪异的小冲动，附身向她凑近了过去，而见了她面白如纸、气息淡淡的模样，又不忍心去打扰，只好退回来端正坐好，又默默对自己说了一遍：来日方长。
紫曈因着药力作用一直昏睡，梦也未作一个。恍惚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无力地睁开双目，依稀见到门外映进一片晨光，而秦皓白的青色身影正倚着门框席地而坐，将头抵在支起的膝头打着瞌睡。
见他居然还在，紫曈心头一热，仍觉头脑昏沉，又闭上了双目。过了片刻，神智似乎清醒了些，才将双眼睁开，灾区望向门口，却见那里已然空无一人。紫曈支撑坐起看看周围，外面天光已然大亮，阳光暖暖地洒在院中，她明白了过来，自己方才虽然感觉像是仅仅闭了一会眼睛，实际已然又昏迷了好一阵，在此期间，秦皓白已然静静离去。
心中空落落的伤感，回想起昨夜自己亲口说过让他走的话，他可以守护到天亮，已是仁至义尽，现在离开也无可厚非，只得黯然一叹。觉察身上血脉顺畅，并无很多失血过多的症状，连昨夜麻木无觉的右臂也已活动自如，可见是秦皓白在内力恢复之后又曾为她推宫过血。
紫曈轻叹一声，自语道：“你能这样待我，已是我的福分，我还能再要求你什么？”
忽听秦皓白的声音传来：“你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紫曈讶然抬头，见秦皓白右手端了一个瓷碗走进，肩上昨日刺伤的位置包扎着绷带，过来坐到她跟前，将碗递到她面前道：“喝吧，失血过后，一定渴得很了。”
紫曈吃惊道：“你……竟还未走？”
“又说废话。”秦皓白一如往日地不耐烦，直接左手扶了她的后颈，右手将碗中的清水朝她嘴里灌了下去。
紫曈又是讶然又是羞怯心慌，却无力反抗，清水冲进口中，本要呛出来，却觉得自秦皓白的手掌传如体内一道劲力，霎时将体内气息理顺，让这一碗水得以顺畅喝下。紫曈心下惊异：善清剑仙的本事，竟还包括逼人喝水！
秦皓白见她将一碗水都喝完了，才算满意，放下碗，抬手将紫曈头上身上所粘的柴草一根根择下。紫曈惶惶然地向后挪了挪来躲避，满心懵懂地看看他，不明所以。
秦皓白轻嘲道：“怕个什么？你不是一向胆大的很么？”
紫曈头脑渐趋清醒，昨日的经历一一变得清晰，心里百味杂陈：“多谢你，我现下已经没事，你这便走吧。”
“你是真想要我走？”秦皓白又摆出典型的抱了双臂、拧起眉头姿态，“刚刚见我不在，你难道不是在盼着我回来？”
紫曈叹道：“回来又能怎样？你总还是要走的，难道我还能一直把你留下不成？”
秦皓白神情慵懒地瞥了一眼周围：“那倒说的是。谁会情愿一直留在这里呢？难道你竟看上了这破屋子，想在这里常住？”
紫曈愣愣地盯着他，完全不知所云。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秦皓白看着她，轻撇嘴角讥诮一笑：“自己能走了么？还是要我抱你？”
紫曈呆呆道：“走……去哪里？”
秦皓白无奈一叹。看来这丫头是一时回不过神来，自己还是耐下性子与她说个清楚吧。于是正正经经地对她道：“我要带你回善清宫去，听明白了么？”
紫曈望了他一会，忽地哑然失笑，抬手指了他道：“你莫不是还想告诉我，你还想娶我为妻，让我做上善清宫的少主夫人？”
秦皓白见她又是这般奇怪反应，全然不明所以，回思一下，自己没说错什么啊。于是点头道：“自然是了，你说出来，倒省的我来说了。不过……义兄归隐的话，我怕是很快要做宫主了，所以你只好勉为其难，做宫主夫人了。”
紫曈似是听说了一件多好笑的事，笑起来个不停，直笑得弯下腰去，气喘吁吁，令秦皓白着实看得呆了，她这显然不是为高兴而笑。而当紫曈再抬起头，笑容敛去，却又呜咽着哭了出来，瞬间就淌了满面泪水。
秦皓白心头一慌，再没了与她玩笑的心思，忙拉了她的手道：“你这是又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你难过？”
紫曈抽回手来擦着泪，勉强露出笑容道：“你什么都没说错，是我错了。我昨日不该由着性子那样怨你怪你。你误解我要害你而向我出手，有着你的理由，也是我从前总神神秘秘对你有所隐瞒所致，怪不得你。都是我不好，你别介意。”
她竟还来向他道歉！秦皓白怔怔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事不必再提了。”紫曈摇摇头，“你竟会待我如此之好，我当真没有想到。多谢你了……不过，我昨晚舍命救你，为的可不是要你这样。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秦皓白心头蓦地一沉，蹙眉道：“你……这又是何意思？你已然不想随我走了？不想时时见到我了？”难道昨晚的经历竟令她动摇了对他的心意？秦皓白一阵恐慌。
“我当然想。可是，”紫曈对他痴然凝望，语调微颤，“我在那所庙里祈愿时，起初本想祈求菩萨让我得你善待，与你厮守终生。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你不明白么？那可不光是因为害怕说出来会被你听了去。只因为，那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回思着当时情景，香烟缭绕，烛光摇曳，那一刻，她心情极度宁静，也极度明澈，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自己心头所想——
“纵然我有千般痴念，心中最大的心愿，莫过于你的平安喜乐。我才不会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便让你稍作勉强。所以，明知你对我无意，我又怎会强人所难追随于你？将来你也会有你的心上人，也会如我对你一般地对她生死相许，我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便占了你身边的位置？”紫曈深深地吸了口气来平复下心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若真有心报答我昨晚的相救之恩，便请日后多多保重，不要涉险，这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耳边只余下门外传来的风声鸟鸣。
她竟会爱得如此无私，如此忘我。秦皓白听得痴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道：“你是觉得……我想要带你走，都只是为了报答你的相救之恩？都是有所勉强？你为何会如此认定？”
紫曈苦笑：“难道你想说，你竟是真心实意？”
秦皓白蹙起眉头：“你又不相信？”
“‘又’不相信？”紫曈怔了怔，那番给了她求生之念的深情告白又回复于心，“是了，你昨晚已然说过那样一番话了。”
秦皓白晃着她的手腕，正色道：“你来对我直说，你究竟为什么一心认定我有所勉强？为什么不来信我的话？”
紫曈呆望着他，道：“你连这都不明白？何必让我再来说上一遍，白白搅得你我都不心安？”
“不，我要你来直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拿住了我什么把柄，要来这样判断我的用意！”秦皓白满面肃然。
紫曈眉间凝起千般戚哀，万般伤感，幽幽道：“你叫我怎样相信你的话？两日前，你连让我加入善清宫都要拒绝，一副恨不得立时撇开我的模样，而且……昨晚还曾疑心我想害你，亲手要来杀我……你若真是对我有情，又怎会这样待我？短短几个时辰之前，你还来亲手刺我一剑，眼下你便来告诉我你对我也有情意，你叫我如何相信？”
这话一出口，就是锥心之痛，泪水又簌簌而下，紫曈痛不欲生地加重了语气：“你叫我如何相信！”
秦皓白全然僵住，顿时浑身沁凉。他早该知道，那一剑刺出，就是铸成了大错。见到她不再怪他，还来舍命救他，便以为她的心并未伤透，以为这错还有可挽回，以为对她言明心意，带她回善清宫，还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却想不到，这个大错的结果不是引她怨恨，而是——让她再不相信他的心意！
她说得没错，一个爱她的人，如何会想去亲手杀她？这事才过去几个时辰，如何能让她相信他待她也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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