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芮晨叹了口气:“娘,我方才说话难听,请你见谅。我决不能……让小白步我的后尘。”
“步你的后尘?”朱夫人茫然不解。
朱芮晨神情萧索,语气诚挚,缓缓言道:“我为情所困,为情所伤,已经无可奈何,但我一定要尽全力让小白如愿。你们都将他看做少主,我也将他看做少主,但除此之外,我更将他看做兄弟。我这兄弟既然遇见了一个与他两心相映的女子,我就一定要让他与这女子成就姻缘。”
顿了一顿,又加重语气道:“我一定要让他过得好。”
朱夫人有所动容,默了一阵才道:“我知道,我自十年前就一直告诫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忠于少主,如今你确实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可是……”
“娘,你可知道我这回是因为什么想通,情愿回善清宫来的?”
朱芮晨回过头来望着她,神情极度认真,“那就是因为,我在登临阁上,目睹了小白与曈儿的忘我深情,为之感动。那时我就明白了,与他们之间的深情相比,我对花凝的单恋相思,根本就是犯傻,根本毫无意义!他们如此相爱的两人,若还不能成就姻缘,简直就是天理难容!所以,帮他二人玉成好事,就是我朱芮晨眼下的第一要务,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妄图阻止!”
胡昌兴、计翰一、成大泳等十几名善清宫元老闻之紫曈出走、少主追出之后,都来到大门口,这时与朱夫人一同听见了朱芮晨的这番慷慨陈述,都是呆立无言。
朱大公子年纪虽轻,却是公认的智谋过人、理性过人,超越前辈。是以近几年来,善清宫元老们早已不再将他当做晚辈看待,反而非常重视他的观点谋略。夷吾公子在善清宫,隐然有着仅次于吴宫主的二号首领意味,比少主更有威信。胡昌兴所谓的吴宫主不在便去将朱大公子找来,正是这一点的典型例证。
此时听他如此一说,这些长辈们都无不动容,也开始怀疑,既然一向睿智如他,都这么笃定坚持,那么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宿仇而拆散那对爱侣,或许,真是一件错事……
紫曈自练武场离开,满心想着要赶紧逃走,赶紧躲开这些嫌弃自己、鄙夷自己的人,就一路飞跑地穿过后院与前院,出了大门而去,哪还有半点心思回房收拾行李。直到一口气跑出大门好一段路,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才驻足停步,回身望去。
善清宫仍静静矗立于山坡高处,与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看上去没什么不同。算起来不过十一天过去,此刻的心境却与当时天差地别。紫曈满心茫然惶惑,心空落落地急着想找一点依傍,自己落得如此境地,该怪谁呢?
方才在比武场上,想起秦皓白的动摇,她还曾有着怨气,觉得临到此时他还有此顾虑,是辜负了她一片真心,是对不起她,而这会儿再想起来,反倒没了怨恨的力气。
哪里能怪他?自己偏偏生为了他的仇人,自己的祖上偏偏害死了他的祖上,自己固然没有错,可他的介怀,也一样没有错。自己又凭什么去要求,他连宿仇都不在乎呢?
凉风萧索,紫曈苍凉苦笑。挨过了那么多是非,一直挨到了今日,却还是与他无缘,竟然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说什么修行了两千年,都是谎话。
走了吧,除了远远躲开,还能如何?
与之前数次分别的撕心之痛全然不同,她这回似被抽光了灵魂,既不觉心伤,也毫无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下山,完全依着直觉步步前行,没有半点目的。
自善清峰下来不远的地方有座极小的村庄,路边支着一个茶水摊子,一些过路的人在此停留喝茶。此时正有三个身穿短打、腰悬钢刀的汉子聚在一张桌旁喝茶说话。
其中一个尖脸的年轻汉子一眼看见顺路走来的紫曈,两眼立时一亮,向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说道:“快瞧,来了个小美妞。可真够水灵的。”说着就朝紫曈吹了一声口哨。
紫曈此刻对周遭一切都是无感,自是毫无反应,就那样呆呆地步步走近。
一个矮胖汉子满脸坏笑道:“真是,这样的地方哪来的这种货色?还带着剑的,莫不是善清宫上的人?”
另一瘦高的中年汉子盯了紫曈一会,吃了一惊,压低声音对两个同伴道:“你们留神,这可是善清剑仙的相好!”
另两人都是脸色大变,尖脸汉子说道:“你没认错?我可听说善清剑仙的相好是个不会武功的神医,现在这样时候,善清宫的人会放她出来走动?”
中年汉子站起身:“善清宫的人在绿芜山庄外向定风堂宣战的时候,我混在银夜门队伍里看热闹,见过这小姑娘。快跟我来,这可是拿住她的大好机会。”
紫曈已走过了他们面前,三人跟了上来。
中年汉子叫道:“郁姑娘留步!”
紫曈毫无反应,听而不闻。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追过来,一齐挡到了紫曈面前,终于让她不得不停下来。中年汉子又端详了她两眼:“就是她没错!拿了她去交给帮主,咱们可就为荣威帮立了大功。能挟制善清宫为咱们所用都未可知。”
尖脸汉子端详着笑道:“这小妞如此水灵,怪不得连善清宫少主都那么着迷。将她交给帮主之前,我可是要先揩足了油水才行。”说着就伸出手来去抚紫曈的脸。
紫曈虽然失魂落魄,但这一遇到危险,神智就骤然清醒了过来,连忙向旁边一避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尖脸汉子道:“哟,小美人你会说话啊?我看你方才这模样,倒像是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那矮胖汉子也淫笑道:“没错,反正你自己也不想活了,倒不如临死之前,先便宜我们兄弟一把。”说着也想探手来抓紫曈。
紫曈又是退步一避,眼见三个陌生男人不怀好意地围拢着自己,简直面目狰狞不堪入目,她郁积于心的巨大怨愤霎时被点燃,当即冷笑道:“没错,我是不想活了,不过还没想要死在你们的手里!”
话音一落,就倏然抽了青元剑在手,一剑先朝最近的矮胖汉子当胸刺去。
这三人都信了她是那不会武功的神医,所以尽管看见她提了一柄短剑,也完全没有提防她会动手,这一下可当真措手不及。矮胖汉子慌忙闪身一避,被她一剑刺中了右肩,登时痛得大叫了一声。
紫曈反手变招,向那尖脸汉子一撩,在他胸前划了一道伤口,尖脸汉子大骇退后,紫曈驱步上前,又是一剑刺上了他右腿膝盖,尖脸汉子惨叫一声坐倒在地。紫曈招式不停,又回剑朝那中年汉子刺去。
中年汉子比前两人都要持重一些,又得紫曈最后一个来对付他,便稍稍有了准备,急步退避,抽了钢刀在手招架。
原本以紫曈这十天学剑的本事若与这人单打独斗,很难取胜,但此刻一来是这人因身处善清宫跟前心存忌惮,二来是紫曈心中激愤难平,全然一副不管不顾的拼命打法,又将恚怒都发泄在招式间,这一进一退之下,反倒是紫曈大占上风。
那中年汉子摆刀挡架了几招,便被紫曈一剑削在左肩,随即又是一剑刺中左边大腿,跌坐在地。那被刺了右肩的矮胖汉子也抽了刀抓在左手还想进招,一见这番情景,迟疑着又想逃跑。紫曈挺剑朝他刺来,矮胖男子仓皇招架,紫曈绕到他的背后,以剑柄撞在了他后颈穴道之上,让他扑倒在地。
这三人转瞬间都被她打得倒地难起,满面惊愕惶恐地看着她。
紫曈以短剑指着他们,轻蔑道:“你们以为神医只会救人么?我还会杀人呢,没想到吧?”
那三人没有回话,这时却齐齐将目光转到她背后,神情更加惊恐,仿佛看见了索命无常。
尖脸汉子道:“这人莫非就是……”
中年汉子颤声道:“没错,他……他是秦皓白!”
“秦皓白”三字像利剑一般刺穿了紫曈心胸,令她痛得全身一麻。她回身看去,果然见到秦皓白正站在她身后,满面惊愕地望着她。
秦皓白自然是吃惊匪浅。他只听见朱芮晨称紫曈为徒弟,还未打听过其中缘由,完全未想到是朱芮晨教授了紫曈剑术。听见朱芮晨告诉他紫曈单独出门之后,担心她会遭遇荣威帮的手下,便急急追出门来。
哪知道来在这里,竟然见到昔日武力全无的紫曈以一敌三,自行制住了这三个混混,用的还是灯火阑珊剑。
秦皓白简直疑心,自己是置身梦境。
紫曈见他竟然追了出来,惊惶道:“你……你来做什么?”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扭头便沿路飞跑而去。
秦皓白瞥了地上的三名汉子一眼,没去理睬他们,向紫曈追去,耳边却又传来那三人的交谈。
尖脸汉子道:“你莫不是认错了人?别人都说秦皓白是嗜杀魔头,咱们要抓他的相好,他怎不来杀咱们?”
矮胖男子嘿嘿一笑道:“想必他忙着去和他相好亲热,无暇顾及咱们。”
秦皓白本是难得一次想要放过敌方性命,一听这等龌龊言语,又是怒气上涌,随手抄了几颗石子在手,回身甩了出去。他已经离开了那三人数丈之遥,这几颗石子信手一甩,便带着劲风激射而去,“噗噗”几声击穿了三名汉子的头骨,立时要了他们性命。
见了这三人的惨烈死状,秦皓白动作一顿,回想起几日之前那人评说自己的言辞,果然得到印证,心头不禁一阵酸涩。形势来不及令他多想,他又转身朝紫曈追去。
紫曈胡乱穿上一条小路飞跑前行,偶尔回头望一眼,又加紧脚步跑去。
秦皓白轻轻松松地赶了上来。与紫曈所以为的全部相同,秦皓白对她这次出走的原因根本毫无头绪。看到她见了自己就跑,他自然猜到她心里有事,但紫曈早就给他留下了一个心思过重、总去胡思乱想的印象,所以他对推究原因也不甚当回事,反正找见了她,确认她好好地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就没什么好急。
正如朱芮晨所想,劝不回就强抢回去呗。秦少主远不是心思细密的人,自有一套简单易行的处世之道。
这会儿看着她明知自己就跟在后面,还在没命价地狂奔,秦皓白很快抛开了杀人而引起的那份不安,心里是又奇怪又好笑——这丫头莫不是以为跑得卖力些就能甩掉他?
那边紫曈满心悲凉绝望,这边秦皓白反倒兴致渐趋高昂,也不急于阻拦,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想看看这傻丫头能跑到何时。
紫曈那会儿说了“我若犹豫,你该做什么?该做的是想办法将我抢回去。”
秦皓白的回复是“好,到时我若真将你抢回去,你可别怪我蛮不讲理。”
眼下,正是应验了他们这两句话的时刻。秦少主虽然是个生性自卑的人,一旦树立起自信,可也不容小觑。
紫曈没多会儿就跑得精疲力尽,回头一看秦皓白还跟在数步之外,心头慌乱,脚步一个踉跄就要摔倒。秦皓白飞身过来,抓住她背后衣衫将她提起又放下,让她稳稳站好。
紫曈直跑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几乎站都要站不住,靠在了一旁的树上,慌张地看向秦皓白。
“跑得累吧?”秦皓白挑眉看着她。
紫曈无力地点点头。
“还跑么?”
紫曈转身又跑。
秦皓白也不追,只道:“你跑吧,过不了多会儿你就会虚脱晕倒,到时我便扛你回去。叫满善清宫的人见到我扛了媳妇回家,你猜他们会在背后如何议论?”
这一招果然奏效,紫曈停了下来,瘫坐到一截枯木上喘息不已。
秦皓白过来抓起她手腕,紫曈身子一颤,奋力想要抽回手。而这只手便如嵌入了一座石像,任她再怎样挣扎,对方都纹丝不动。秦皓白稳稳抓着她的手腕,将真气自她腕脉送入,为她调节气息,平复心悸。片刻之后,紫曈就气息匀畅起来,疲惫之感也大大减退。
紫曈蹙着眉头抬眼看看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出来?”
“因为我知道即便我问,你也不会说。”秦皓白没好气地撇嘴看着她,“颖慧都对我说了,你这人心思太重,遇事就爱胡思乱想,没事也会被你想出事来,叫我以后好好看着你,遇到与你讲不通道理的时候,直接用强就好。”
紫曈一怔:“颖慧哥哥真这么说?”
“他说了头半句,后半句是我自己加的。”秦皓白说得洋洋自得,“你丈夫没别的本事,就是碰巧武功天下第一,讲道理我不擅长,用强才是我的长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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