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第199章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离开绿芜山庄后,在白雪覆盖的山野之间走出好远,迎面吹来一股冷风,觉察到脸颊边的头发都已冻成了细小冰柱,紫曈才醒了醒神,又驻足下来,回身望去。

    远方的绿芜山庄覆着霜雪,笼着雾气,好似琼楼玉宇。

    紫曈回忆着方才那寄情于剑的痴迷,笑得喜慰满足,心中再无挂碍,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一片刷拉拉的声响,回头一看,是不远处一株大树上的积雪落下了一大片。隐隐觉得那个人还在跟着自己,那双眼睛还在望着自己。

    紫曈苦笑一声道:“别再来了,你还担心我没办法照顾自己么?我可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大夫了。现在的我会剑术,带着颖慧哥哥给我的针筒,甚至连轻功都会了一些皮毛,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说罢就转身飞奔而去。

    在善清宫时,她曾向傅雪薇学了内功与轻功,还向朱芮晨请教过“天人合一”与“晴风飘”的入门功夫,打下了少许轻功基础。离开善清宫的这十日里,她又时时修炼,依着她过人的天资以及往日行医积攒下的对内功的了解,自是比之旁人更易有所进境。

    此时怀了向秦皓白卖弄的心思,也是想要尽早与他做个了断,不再拖泥带水,紫曈便将所学轻功尽数施展出来,一路踏雪飞奔。寻常武者施展轻功行路尚且要顾忌到周遭地势及自身气力调节,紫曈这会儿却全然不管不顾,一味地猛冲狂奔。

    耳边风声瑟瑟,也不知跑了多久,紫曈已感到气力不支,双足发软,稍稍慢了下来,想要回头去望一眼还有没有他再跟来的迹象,却感脚下一陷,身子失去平衡歪倒了下去。

    她这一阵只顾飞奔,都没去留意道路,已在无意间闯进了树木横斜杂草丛生的山地,四周又因为厚厚积雪而难以分辨,这会儿正一脚踩上了一道陡坡旁被冰雪覆盖住的枯木枯枝,就此压断枝叶坠落而下。

    紫曈意识到险情,探手想去抓住周围枝干,而触手所及的都只是些无法支撑分量的枯叶衰草,无法阻止自己摔下。身周尽是被她刮擦激起的落叶与雪花,令她无法看清自己坠下的地方是高是矮,也不知下面即将承接她的是刺骨冰河还是尖利乱石。

    一阵慌乱之后,紫曈心中一空,暗道:“我怎地这样笨?本来要向他显示我有了照顾自己的本事,居然就弄出这种事来。”

    忽觉下坠之势一缓,耳边响起一阵沙沙声响,一片浓重雪雾被她激起,包裹到头脸上来,自己竟是落在了一大丛竹子顶上。竹子继而被她压弯,将她抖落。

    紫曈知道这么大的竹丛至少有着两丈余高,赶忙想要提上一口气来减缓下堕之力,却在这关键时刻被雪花呛住了喉咙,眼看就要摔上地面。陡然间一股劲风斜刺里送到,将她身子一托,正好让她稳稳站到地上。

    紫曈身子晃了晃才站稳,惊魂稍定,才想到这是有人出手相救,慌忙向周围看去,只见数步之外站立着一个人影。竹叶上的积雪被她挂落,与天上下来的雪花混在一处,更织成了一层致密的雪帘,将只与她隔了数步之遥的那个身影遮得朦胧难辨。

    那人穿了一身银灰色长袍,袍角在风中猎猎飘飞,衬在暗绿的竹丛之下,托于芒白背景之前,便似以淡墨绘在那里的一株兰草。

    紫曈心头轰然一热,知道这人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不管方才再怎样决定要放他走,此刻还是仅余下冲上前去与他相会这一个执念。当下不顾一切地朝那人奔去,亟不可待地想要再次投进那个怀抱。

    那人却在她冲到跟前时忽地撤步一退,避开了她,发出一声爽朗的笑:“你又不是头一次为我所救了,还用得着这样报恩心切,竟想要投怀送抱了么?”

    紫曈一呆,听出了这个声音,也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样貌,虽然同样双目如星,面容俊逸,他却不是秦皓白,而是雨纷扬。这才明白,方才托住自己那股劲力就是他的“顺水行船”。紫曈于惊讶意外之余,更是大大的失望。

    雨纷扬微眯着眼睛望着她,淡然一笑,“这是你自吉祥镇之后,第二次因看清是我而满面失望。这样对待刚刚救你一命的恩人,不觉得很失礼么?”

    当初秦皓白本决定成亲之后才告知紫曈对雨纷扬的怀疑,随着郁兴来的事打断了亲事,这事被他们遗忘搁置,所以直至现在,紫曈对朱芮晨的那些有关幕后主使的论断一无所知,雨纷扬在她心目中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救星。

    紫曈刚勉强一笑,没等说话,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全身都笼上了一股凉意,不可置信道:“难道……方才在绿芜山庄……那人也是你?”

    猜测到这事,她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嘴唇都开始打颤,雨纷扬将这清楚看在眼里。他还在为她的剑舞迷醉不已,而她猜到那个看了她剑舞的人是他,而非秦皓白,竟会失望得好似天塌下来了一样。他在她心里,就与那个人有着如此的天差地别,这事何其讽刺?

    雨纷扬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心承认:“什么也是我?你去绿芜山庄了?有没有见到万庄主的鬼魂,替我也打个招呼?”

    紫曈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还是不禁犹疑:“那你又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莫不是在跟踪我?”

    雨纷扬朝身后瞥去:“这芙蓉别院也是我的家宅之一,你闯到我的家门口来,还说我跟踪你?”

    紫曈这才注意到,他背后的竹丛掩映下显露出一座庄院,“原来,这里就是你在瞿阳的那所芙蓉别院。”

    “没错,这里就是我当初留你家小白养伤的地方。”雨纷扬说得听似轻描淡写,实则醋意显著,“现在还怀疑我是在跟踪你么?你当我向你明示了情意,就该像陆公子那样痴情,一路对你跟踪相护?”

    紫曈疑惑地歪了头看他:“你若没来跟踪我,又怎知颖慧哥哥是在跟踪我的?”

    雨纷扬愕然一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竟然一时错了神,被你拿到了错处。这岂不是小河沟里翻了大船?”抬眼见紫曈仍在盯着他,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气,“没错,我是跟了你一段路,不然哪能这么巧就见到你摔下竹子?你若想怪我跟踪失礼,那方才救你那一遭便算与这事扯个直好了。”

    紫曈看出他魂不守舍,眼神困顿,全没了往日的从容,简直像变了个人,更觉不解:“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低头看一看,咱们谁更像是个出了事的人?”雨纷扬指指她身上。

    紫曈看看自己身上,见外衣已被树枝划了多处破损,也被雪水阴湿了大半身,头发更是冻成了一根根冰柱,还沾了不少枯叶碎渣,这一身堪称一塌糊涂。

    “趁着这副惨状还只落在我一人眼里,未得更多人观瞻,还不快随我进去收拾一下?”雨纷扬一侧身,示意紫曈去到那座庄院。

    紫曈一时迟疑,向周围望了望。虽然证明救了自己的人是雨纷扬,却也不能断定秦皓白已经远离,经过了方才的失望,紫曈心间更多了几分对见到他的渴望,实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雨纷扬睨着她道:“你是走不动了,在等我亲手搀扶么?”

    这话更显怪异,紫曈听得一怔,“我……纷扬,多谢你的好意。我一路行来,已经知道怎样照顾自己。不必打搅你了。”

    雨纷扬又看了她一会儿道:“他不在这里,你死心了吧。”

    紫曈呆了呆:“你说什么?”

    雨纷扬看向周围:“你方才见到我时那么失望,我还猜不到你是在寻他么?这么大的雪,若是有人躲在附近,即便他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善清剑仙,听到风雪挂在他身上的声音,我也一样可以发觉得到。所以我能笃定地告诉你,他根本没在附近,你还不信?再说了,即便他在,你又想怎样?”

    紫曈心头一凉,苦笑点头:“你说的是,即便他在又能怎样?我明明方才还决定了再不与他见面的。”

    她自在那里凄凄惶惶,雨纷扬却不露体恤之色,只淡然道:“那现在可以走了么?”

    紫曈经过方才的一阵折腾,身体已被疲惫和寒冷折磨得僵硬不听使唤,确实急需休整调理,便点点头,跟随雨纷扬朝那边的庄院走去。她走得一步一滑,跌跌撞撞。雨纷扬走在她的侧前,中途只又回头来瞥了她一眼,没再显露更多关心。

    来在粉墙青瓦跟前,紫曈随着雨纷扬走进一座黑漆角门,进到一座清幽的院落中。此刻临近傍晚,天光已暗,周围景致不得细看,只见到脚下是一条清扫干净的黑石小路,两名穿了桃红色衣衫的丫鬟迎上前来,各自撑开一柄橘红绸伞,为她与雨纷扬遮挡着落雪。

    雨纷扬引路来到一条游廊下,对两名丫鬟道:“双成,你去知会念月,叫她将晚宴备在东暖阁里;小玉,你带这姑娘进去,替她梳洗更衣。”

    两名丫鬟施礼答应之后却不忙走,站在那里互相看看,似在用眼神说着悄悄话。

    雨纷扬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不必猜了,这姑娘就是我的心上人,你们可要伺候得周到一点。记得取来那身我早为她备好的衣服,别弄错了。”

    两丫鬟登时两眼一亮,都仔细打量起紫曈来。她们常年留驻于此,未曾见过公子的未婚妻,更想不到这样神仙般的公子还另有着心上人,自是将这消息看得天大。

    紫曈惊愕非常,语无伦次道:“不……不必了,我自己带了换洗衣服来的。”

    雨纷扬本已转身要走,一听这话又停了脚步,瞥着她道:“你一会儿走出这道门的时候,身上若穿的不是那身衣裳,我便亲手来为你换上。”

    这话满满都是威胁意味,浑不似随口玩笑。紫曈更是不明所以,眼前的雨纷扬简直好似鬼上身,她甚至怀疑他是为人易容假扮,但相貌可以假扮,顺水行船却没几个人会使,所以他就是他,如假包换。紫曈茫然问道:“纷扬,你怎地这样说话?”

    雨纷扬淡然冷笑:“原形毕露的幕后主使就该是这样说话。你这回可是孤身一人进了我家院子,没有爹爹护着,也没秦少主陪着,竟还想不听我吩咐,这不是自寻死路么?眼下院门关了,你已然落到了我的手里,再不识趣乖乖听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紫曈听了这番恫吓,没有半点惧意,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雨纷扬走上两步逼到她跟前:“你还要站在这里发呆,莫不是那梳洗换装的活计,真想由我代劳?”

    他目中闪出厉色,全然一副随时准备向她动手的逼人架势。哪知紫曈望了他一阵,非但仍不畏惧,还褪去了疑惑迷茫,恍然大悟道:“黯魂香,一定是黯魂香了!”

    这次轮到雨纷扬皱眉不解道:“你说什么?”

    紫曈晃着食指,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我方才还在怀疑你又是在说戏言吓我,不过你从前那么稳重拘礼,总也不至于将戏言说得这样过分。这才想到,你这模样,定是被人下了名叫黯魂香的那种迷药。中了黯魂香的人轻者心神不宁,胡言乱语,重者则会疯癫发狂。你内力精深,自然只会稍稍胡言乱语罢了。还好还好,这种迷药对人伤损不大,只需用内力调理便可恢复。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先让我为你确认一下药力走到那条筋脉了吧。”

    说着就伸出手去,想捉起他的手腕来诊脉。

    雨纷扬却抽手一避,蹙眉看了她片刻,哑然失笑:“这世上可令我意外的人着实难找,原来你就是其中之一。怪不得我竟会被你迷成了这样呢。”

    紫曈正待说话,却听身旁传来小声,原来是那两名丫鬟正自吃吃窃笑。被雨纷扬一眼扫过去,两人赶忙又恭敬垂下头。

    紫曈撇了小嘴责怪道:“你看看,连这两位姐姐都看出你不对劲来了,你还不肯让我诊脉。”

    雨纷扬挑着双眉:“你以为她们是在笑我?她们是因为头一次见到男女主人在一处打情骂俏,觉得新鲜,这才要笑的。”

    一听他这话,两丫鬟好似受了鼓励,更是凑趣地笑了起来。

    雨纷扬朝向紫曈炫耀道:“看,可见还是我猜得对。”

    这一下他们又成了“男女主人”了。紫曈忧虑地看着他:“纷扬,你那么聪明理智,难道不能觉察到自己不对劲?怎还能来讳疾忌医呢?”

    “讳疾忌医?”雨纷扬啼笑皆非,又有些失神地点点头,“没错,我这么聪明理智,自然也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可惜我明明知道,我的病因不是什么迷香。我这毛病,怕是你这神医也束手无策。”说完就长叹了一声,哪知竟听见紫曈发出同样的一声长叹。

    紫曈叹道:“这世上我知道的人中,你本该是那最睿智最冷静的一个,比朱大哥还有过之,哪知连你都有了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可见是……”

    雨纷扬接道:“可见是世事无常,殊难预料对么?”

    紫曈摇头:“可见是那为你下药的人手段高明,旷世罕见。”

    这下是摘不掉中了迷香、胡言乱语的帽子了,雨纷扬更是哭笑不得,泄气一叹:“罢了,天意该着我今日败在你手里。”

    紫曈关切道:“即便我被人称作神医,也无法一眼看穿高手的下药路数,你还需让我诊了脉才行。”说着又要去按他腕脉。

    雨纷扬退步避开,又冷笑道:“本公子可是千金之体,如何能让你一个如此形容狼狈之人挨上身来?你好歹也先去老老实实梳洗更衣,收拾干净再来为本公子请平安脉。”说完就此走去。

    丫鬟双城已经离去,小玉这时恭敬道:“姑娘这边请。”

    紫曈一直目送雨纷扬绕过竹丛走远,便随着小玉走进房门,问道:“姐姐可知,雨公子他今日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与什么人交了手?”

    小玉含笑道:“公子的事,姑娘只可去问公子自己,我们可不敢妄言。”

    紫曈见了她这笑容,便知道她是一心认定自己与雨纷扬是对恋人,也认定了他们之间的“怪话”都是打情骂俏,不可能说得出什么有用线索,只得摇头一叹,期待一会儿再去为雨纷扬确认“病因”。

    雨纷扬回到自己房间,也不点灯,只颓然坐到桌边,倒了茶水,猛喝了两口,惶乱不安的心神却丝毫无法平复。

    他暗问自己:我都在说些什么?是心知那事毫无希望达成,就有心与她翻脸相向、使出下作手段么?

    雪地里那场绝美的剑舞慑走了他的魂魄,脑中一遍遍回荡着那幅白雪紫衣的画面,他平生头一次有了如此巨大的渴望,想要将那舞剑的女子留下。这个心愿如果达不成,他便觉得那丢失的魂魄再也寻不回来了。

    可自己哪里还有那样的希望?依着她的智慧,体察出他这幕后主使的身份只是迟早的事,到时别说移情于他,连眼下这样的朋友都做不成。明知如此,心底便潜下了一个恶魔向他教唆:想要得偿所愿,除了对她翻脸用强,别无他法。

    雨纷扬猛地将手中茶杯甩手抛出,击在墙上发出一声惊心脆响,摔了个粉碎。他愤恨不已:自己怎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明明是个无欲则刚的人,怎会为了一个明知得不到的女子沉沦至此?

    恨世事无常,恨自己的不争气,也恨她来乱了自己的心智,雨纷扬前所未有地无所适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