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她都明白,也愿意体谅,可眼下她仍深深沉浸在失去父亲与姻缘断绝的巨大悲痛中,他却来提这样的要求,未免太过不合时宜,而且还提了那么个荒诞的建议,于紫曈而言,与秦皓白的过往是她仅剩的财富,让她忘却,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无可忍受。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啊!紫曈觉得无法理解,也为之不快。若非顾念与他的交情,她此刻定会起身就走,闹个不欢而散。
这尴尬刺心的沉默持续了良久,还是紫曈先垂着眼睛开了口:“抱歉,你的深情厚谊我不能消受。纷扬,你那么好,无需再将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今世已是心死之人,虽与小白断了缘分,也无意接受别人。”
沉寂良久的雨纷扬忽然发出一声笑,引得紫曈朝他看过来。
“方才这一幕倘若说给旁人听,他们定会断言,我被你拒绝,是因为操之过急,将话说得不合时宜。而我清楚,原因根本就不是这个。”
紫铜烛台上的描金红烛摇曳着光芒,他将目光从烛火移到她脸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操之过急,即使再等个三年五载,你一样会拒绝我。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根本没有如你所说,对他死心,在你心底仍在企盼他能回来找你,与你再续前缘。”
紫曈烦恼地摇摇头:“你不要胡乱猜测。他离开善清宫时我都没说一个字去挽留,今日在绿芜山庄得知他跟踪而来,我也没去坚持找他出来,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我是真心想要让他离去,放他自由,让他对我放心,再不要来为我挂怀。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与他已是今生无缘,再没去抱什么希望。”
雨纷扬淡然冷笑,双目中已闪出犀利的冷光:“再没抱什么希望?既然如此,那我来告诉你,你在绿芜山庄里遇见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你也无所谓了是么?”
紫曈顿时僵住,脸上血色迅速褪去:“你说什么?”
雨纷扬逼视着她道:“你听清了。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与他断绝往来,那么当时那人是我还是他,于你又有什么区别?你为何还要在意他有没有来跟踪你?”
紫曈惶惶然地重复着:“我为何还要在意……”
雨纷扬以指节轻敲了一下桌面,提高了声调:“你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缘故?我想得明白!我来告诉你,那是因为,你至今仍想着他会回来找你!”
紫曈像是被人洞悉了隐藏心底的秘密,一时心惊胆战,兀自嘴硬道:“我怎可能还来这么想?发生了那样的事,小白那么悔恨,能不去自尽已然很不容易,他一心觉得对不起我,配不上我,怎可能还回来找我?”
雨纷扬冷笑道:“你看,你说了半天,都是在说他。你能否与他复合,都取决于他。你再怎样嘴硬,其实心里都是在等他,即便你亲眼见到他刺穿了你父亲的心脏,明知无论追究什么原因,他都脱不开杀父仇人的身份,你还是不去恨他,还是一心想要嫁给他,做他妻子!你还敢说,倘若他真有一天回心转意来找你,你会忍心拒绝?”
紫曈满心震撼,脑中纷乱的思绪如同被风卷走的乌云,逐渐散开,露出一片空明天色,一个结论昭然若揭,她痴然点头:“没错,我说什么情愿放他自由,都是自欺欺人,我明明是盼着他来找我的。我从未因爹爹的事恨他,从未将他当做仇人看待,我放他走,情愿与他断绝,一少半是因为觉得对不起爹爹,一多半都是顾念他的心境,绝非因为我自己对他有何排斥。他在我心目中,永远还是我想要嫁的那个人。只要他情愿回来,我随时都愿等他。”
一想明白了这事,重见秦皓白的心愿就如野草疯长,紫曈心慌意乱,都将方才雨纷扬说绿芜山庄上的人是他那茬口忘到了脑后,只道:“他应该还未走远……我要去见他!纷扬,请你体谅,我要马上见到他,听到他说话,简直一刻也忍不下去,我这便走了……”
雨纷扬的脸色已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变得愈发阴沉,不等她起身,他右手一晃,将一件从长几下取出的东西抛到了她怀里。
紫曈低头一看,那正是自己弃在绿芜山庄的青元剑。心头瞬间好似电闪雷鸣,她骇然道:“那个人……真的……真的是你!”
雨纷扬望着她这神情,感到一阵幸灾乐祸般的快意。一向高高在上、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头一次低声下气地对人求肯,却只换来对方的断然拒绝。她没有给他留半点余地,也没有一丝动摇,还在时时毫无顾忌地提醒着她心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毫无他的位置,雨纷扬今日本已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再被她这样一次次戳伤了自尊,更是一步步褪去了理智,临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目光淡淡,唇边挂着一丝冷笑,说道:“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今日为何反常么?那是因为,我今日跟踪一个人去到了绿芜山庄,见到她在漫天风雪之间舞了一套剑法。那剑舞实在美得动人心魄,难以形容。我本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再没什么事可以令我吃惊和失态。可看了那场剑舞,我居然心神大乱……不,应该说是心智尽失。那一刻我便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冲动的决定,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个在雪地里舞剑的女子留下来,据为己有。”
紫曈面无血丝,颤声道:“是你,那足印是你的,你真的在那里……”
“你看,我将这么重要的目的宣之于口,你都只会去关注前半句,可见我在你心里已然无足轻重到了什么地步。”雨纷扬说得语调轻松,实则清晰感到怨愤的心魔在蠢蠢欲动,耐心已所剩无几,“你还不信么?我自从于隐月居里对你动了心,就从未对你说过半句谎话。你本来是个听了我最多真话的人……只可惜,你又怎会在乎!”
他确实从那时起就没再骗过她,说心仪于她是实话,说自己就是幕后主使也是实话,而这些却都被紫曈视作了戏言。
紫曈看着手中青元剑,全身震颤。她在绝望之际是因为得知秦皓白的到来才重拾了生念,又那样全心投入地以剑舞向他传情,那个人是不是秦皓白,自然于她关系重大,甚至关系到她的生存意义。
雨纷扬却还在适时添柴:“我一直派人留意着你们的行踪,清楚知道他离开善清宫后就径直远离,根本没再关注过你的事。这下你明白了吧?只有你还在傻呆呆地抱着希望,而他已经彻底放弃,铁了心与你断绝往来。今天你在绿芜山庄想要自绝,即使没有见到我的足印,我也定会出手阻止,而如果我没在,你就只会落得孤零零死在雪地里的结局,秦皓白他根本不会知道,也全不在乎!”
紫曈几近崩溃,抓了头发嘶声哭道:“你住口!小白他才不会不在乎我,连颖慧哥哥都一路寻我到瞿阳来,小白怎会不理我?他比旁人都要懂我,他一定知道,我从未哭过,一旦发泄就可能撑不下去,他怎可能放心离去?”
雨纷扬垂着眼帘,面含浅笑摆弄着桌上杯碟,“可见这世上谁都没有做梦的资格,你的美梦该醒了,正如我的美梦也做不下去,是一个道理。”
紫曈只觉得全身冰冷,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她这才意识到,是面前的雨纷扬将这份寒意生生地塞给了自己,她迷惑地看向他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事来戳我的心?”
而不等雨纷扬回答,她已明白了过来,不可置信道:“你为了留下我,让我答应你,就使出这种手段,不惜用小白的事来刺激我?”
雨纷扬仍说得轻松自如:“你多虑了,我不过是看你犯傻可怜,好意点醒你罢了。这下你该明白了,什么等他回来找你,都是你自作多情罢了。得知这事,你还不死心么?”
这话可是直直戳了紫曈心窝。在绿芜山庄本是他阻止了紫曈自尽,如果顺着这事好好说下去,至少可以让她心存感激,情绪也缓和下来,而雨纷扬此刻已经耐心耗尽,积蓄了半天的冲动与怨气都濒临失控,再没了对她温和相待的心境。
紫曈无意间刺激了雨纷扬的自尊,雨纷扬则用戳穿她的美梦来反击,两个人于不知不觉间划开了敌我之势,都是怒意勃发。
紫曈怒不可遏地退步起身,恨然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死心!我就是会一直等他,这在你看来是犯傻也好,是自甘下贱也好,我就是铁了心等他一生一世,绝不会另嫁他人!你……”
她抬起颤抖的手来指向雨纷扬,“你枉为我所信任的好友,竟然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该死心的明明是你!无论你使出什么招数,我都一样不会答应你!”
雨纷扬目中光芒一黯,果然,什么先礼后兵只是犯傻,与她的反目终究无可避免,正像念月所说的那样,她是个“不识抬举”的人,那事根本没希望争取得到,想要得偿所愿,他只能将恶人做到底。
骇人的冷笑缓缓在他唇边漾开,伪装许久的幕后主使终于决定原形毕露。
“你说的没错,秦皓白那么爱你,怎可能甩下你不顾?眼下他就守在我家围墙之外听着动静。不如你这就试一试大叫一声,看他能不能进来救你!”话音未落,雨纷扬便将右手倏然一抬。
紫曈只觉得一股劲风擦着左颊吹过,刮得面颊生疼。随即身后响起了“哐当”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两道原本敞开的雕花木门被关了起来。
她进门之后,那两扇门就一直敞开,只由门外的棉帘遮挡寒气。方才雨纷扬仍坐于桌后不动,仅仅一抬右手,便以“顺水行船”的劲力关上了两丈远外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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