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并未烧地龙,只在几位尚宫座位间摆了几盆炭火,映着红红火光,哔剥作响。
莫兰听见王尚宫缓缓道:“针法如性情,就如画风、笔风一样,针法亦可表现一人之品行。这帕子上的绣物清隽高雅,栩栩如生。针法虽多针脚却简洁细密,针风上承魏晋古唐,下兼时兴滚针技法,且多有独创,可见此人绣功深厚,蕙质兰心。再看这璞头软巾上的针脚,虽也细密,却毫无针法,我以为这两样物件绝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大监点点头,似被说动,脸上也松软了许多,他朝莫兰扬扬手道:“你也跪久了,先起身再论。”
莫兰磕头谢恩,才要起身,无奈腿脚毫无力气,眼看要跌坐在地上,幸而身侧有宫女伸手将她扶住,这才微微颤颤的站稳了脚。
片影忙朝莫兰福身,甜嘴软腻道:“这物虽不是娘子所缝制,但确实是我在翠微阁拾得,如有得罪,还望莫兰娘子见谅。”说着又朝上位福身,说:“已过戌时,也该回慈宁殿伺候太后就寝了。”大监道:“你先回去。”
片影瞥了一样慧茹,眼露憎恨烦闷之色,静静退去。
慧茹还跪在地上,抢词道:“这软巾或许是楚子夫赠与张莫兰之物……”话还未完,却被沈三如喝止,道:“莫非你还想闹到御前去?全无真凭实据,妄自揣测,满嘴信口雌黄。”慧茹被人抢白,心中害怕,只磕头道:“奴婢所说绝无虚言,还请大监明察。”
大监道:“事以至此,孰是孰非实难分辨。慧茹在尚正局当值多年,也绝不是胡乱妄语之人。今日之事暂且搁置,张莫兰先调至尚仪局司籍司当值,待事情查清再做定论。”众人瞧大监脸色凝重,不敢再做分辨,纷纷答是。
过了玉津门,已是亥时。莫兰拖着厚重的身子一步难过一步,她连灯笼也未打,只借着微弱雪光沿着宫廊夹道默默走着。她想起多年前的雪夜,北风凛冽,她只穿着单薄的青衫布衣,在汴梁城外的雪地里佝偻行走。风滚着雪一卷一卷往人身上扑,她又冷又饿,终于扑倒在雪地里。恍惚间只听见娘亲在耳边轻声呢喃:“兰儿,到了舅舅家可不许像在杭州家中似的贪玩爱闹,不守规矩。如今你父亲没了,身为长姊,定要顾好妹妹周全。”她记得雪又大又密,像扯线似的眼都睁不开。她趴在雪里,怎么也站不起来。
“娘。”莫兰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眼眶一热,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过了垂花门,远远便瞧见夏芷提着四羊角纺纱宫灯站在翠微阁游廊檐下翘首以盼,宫灯晕出昏黄的色泽,照开一小块雪地。后排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暗黄纸窗上映着女子的影子,怕是代秋又在纳鞋底了。
莫兰心底不觉一暖。
夏芷隐约看着院门一团黑影,也不相问,只提了灯过去。一见果然是莫兰,便笑道:“总算回来了,可叫人好等!”莫兰只笑不语,回屋吃了夜食填肚便要就寝。
代秋见她不愿细说,也不尽相问,只说:“桁架后的大木箱子里头有年上新做的被子,今儿天冷,你又着了寒,将且取出盖厚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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