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则徐前往广东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查禁鸦片问题。按照惯例,钦差大臣经过各地时,当地官员应该进行隆重的接待。林则徐深知民生艰辛,坚决不许各地置办酒席、不许派轿夫迎接。这种严肃、简朴的风格,与他固有的高尚节操有关,也对他前去开展禁烟活动的乌烟瘴气的海口产生了先声夺人的效果。在离京前,他就为开展禁烟做了许多准备工作,比如密派一批了解外国情况的人员先赶到广东收集关于洋人的情报——各国国情、各级官吏员弁等贪污受贿的行为、外籍烟贩的活动特点、华籍奸民与外商勾结情况等,以便早些掌握信息,为到广东后尽快开展工作打下基础。
到广东前,林则徐的这种精神就感动了对禁烟态度摇摆不定的两广总督邓廷桢。这年正月,邓廷桢与广东巡抚怡良会奏说要努力除去鸦片流毒。道光帝立即嘉奖道:“你们和钦差大臣林则徐如果能齐心协力除去中国大患之源,不但你们能获得厚赏、名垂史册,我的光彩也更大,民生之福、政治之善也更大。想必你们不需要我谆谆告诫,勉之!勉之!拭目待之!此折给林则徐阅看。”道光帝的告诫和勉励、林则徐为国为民的胸襟与情怀,都让邓廷桢十分感佩,从此邓廷桢和林则徐一道抵御外侮。
邓廷桢(1775—1846),字维周,又字嶰筠,晚号妙吉祥室老人、刚木老人。南京人,祖籍苏州洞庭西山明月湾。嘉庆六年进士,工书法、擅诗文、授编修,官至云贵、闽浙、两江总督,与林则徐协力查禁鸦片,击退英舰挑衅。后来调闽浙,因“在粤办理不善”事戍伊犁,释后迁至陕西巡抚。有《双砚斋诗钞》等多部著作传世。
怡良(1791—1867),字悦亭,瓜尔佳氏,满洲正红旗人,清朝大臣。由刑部笔帖式提升员外郎,自1828年(道光八年)起历任广东高州知府、山东盐运使、安徽按察使、江苏布政使等职。道光十八年(1838)任广东巡抚。任职期间,怡良积极配合邓廷桢和林则徐的禁烟运动,并支持关天培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初期的抵抗活动。
在官场和民间早有口碑的林则徐,还没到广东就已经以他的威望震慑了英籍烟贩。他们早就听说过林则徐这个人,并且深知这位钦差大臣一向痛恨鸦片在中国传播泛滥,他为官清廉不受贿赂,深受中国百姓的尊重和爱戴。他们还知道林则徐已经给两广总督邓廷桢写了信,要求邓廷桢逮捕与鸦片走私有关的官员和巡弁,而许多罪孽深重之人听说林则徐要来都已经畏罪而逃。
有些外籍烟商以为钦差大臣也不过权力大些,禁烟也不过说说而已,像以往一样“雷声大雨点小”,花些钱就能搞定。但很快他们就发觉广东的气氛不一样了,变得与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很大不同。早在1822年(道光二年)就从英国来到广州的头号大烟贩查顿,可以说一手发展了大规模对华鸦片走私,这时就连他也深感事情不妙,逃出了盘踞多年的巢穴回到了英国。代表英国政府的领事义律一向跟烟贩站在一起,此时也从广州溜往澳门观望。广州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了,好像人人都面临着一场疾风暴雨。
到广州的第二天,林则徐就严明纪律,下令在钦差行辕(高级官吏的行馆,也指在暂驻之地所设的办事处所)越华书院门口悬挂告示,宣布所有随从人员不得擅离左右,派在行辕的书吏要在公馆内吃饭,不准找借口随意出入;文武官员因公要求见面的要立时接见。他把精力集中在禁烟事务上,和邓廷桢、怡良、关天培、豫堃等商讨相关事宜并向道光帝汇报进展和他的看法。
林则徐发现自己对外国情况的了解还是不够,就大力收集外国人出版的新闻报纸和英文书籍,他还物色翻译人才对其进行选译,认真阅读翻译的资料、学习外语词汇。就这样,林则徐对鸦片来源的认识更加丰富了,看出了断绝鸦片来源对于禁烟的重要性。而断绝鸦片来源仅仅靠驱赶商船是没用的,鸦片趸船被赶到海上后,他们躲一段时间还会再来。鸦片贩子绝不会把鸦片倾倒海中或带回本国。因此,断绝鸦片来源的唯一办法是让他们交出趸船囤积的鸦片。
林则徐没有一天不思考禁烟之事。这个时期的家信中,很多封他都谈到禁烟问题。给夫人郑淑卿写信介绍自己在广州的饮食、起居情况后,他说道,鸦片泛滥,广州百姓十个人中有两三个染上鸦片烟瘾的,再也没有比鸦片更能残害人的身体、损耗人的金钱的东西了。“我正在想方设法严禁鸦片,就算在外有洋鬼子阻挠也顾虑不到那么多了。我刚到公署,每天处理公务一直到更深漏静,手下参谋中有劝我吸点儿鸦片提神的,我深不以为然,下令严禁衙门中陈列鸦片烟榻,如今这个陋习已经革除。近来听说家乡子弟也有染上烟瘾的,实在是可恨。”在一封写给郑淑卿的回信里,林则徐忧虑地说:“这边鸦片流毒触目惊心,十户人家之中,吸鸦片的竟然占到了一半。就算是官场中的人,染上鸦片烟瘾的也很多,真是可恨至极。我决意从严禁止,现在正委派广州道元与英国人办理交涉事宜,严厉申明今后不许贩运鸦片来中国,如果违反,就断绝贸易……”林则徐还说:“大儿子在京城,听说晚上很晚才睡,所交朋友非常多,不知道有没有染上烟瘾。我必须紧急寄信严厉告诫,让他千万不能染上分毫。夫人如果你写信去,也要提及此事对他进行劝诫,千万不要让我担心。二儿子、三儿子在家,有夫人教诲,应该不至于有这种忧患。但听说族中子侄兄弟也有吸食鸦片、乐此不疲的,一旦烟瘾深重,身体就毁掉了,今后将永远提不起精神也办不成大事,不知道他们的父兄都在干些什么,居然放任他们到这个地步!”
鸦片泛滥,残害人民,林则徐实在焦心。他给身在京城的长子林汝舟写信,谆谆告诫说:“吸食鸦片的歪风已经流传到全国各地,故乡也有兄弟子侄不幸染上烟瘾的,这尤其让人痛恨……有些人因夜间睡眠不足、精神困顿,起先将鸦片视为药物,以为少吸一点儿也没什么,到后来知道它的厉害时已经晚了,欲罢不能。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千万要警醒、千万要远离它!”
林则徐再三告诫林汝舟:“千万不要以为稍微吸食一点儿不足为虑,更不要以为吸食一会儿不足成瘾,要知道这个东西的毒性不亚于鸩酒。一开始吸食似乎可以提起精神,实际上不过是饮鸩止渴。为父听人说,精神衰颓时吸食鸦片有奇效,这就好比人身处困境时同意接受重利盘剥借债来缓一缓,等借款到手貌似手头宽裕、问题解决了,实际上已经贻害自身了。所谓的鸦片提神,不过是借明天、后天的精气神来提助眼下一时的精气神。吸了一次,过后再不吸就觉得委顿无神,这个时候毒瘾就形成了。等到鸦片成瘾时,就算吸食以后,也无法改变精神颓丧的现状了。这就好比人负债累累,不去借款固然不能存活,就算借了,也不过用来偿还之前的借款利息,眼下并不能受用,久而久之越弄越僵、不死不休。你要牢记,千万不要堕落沾染毒物。”
由于担心长子睡得太晚且结交朋友过多过杂,怕其中难免有鸦片吸食者影响他,林则徐切切叮嘱:“出门在外,客居外地,朋友固不可少,但也要有选择地结交。京官中虽然以士林中人居多,你所结交的也未必是歹人,但也要谨慎,鸦片这个东西更要杜绝摒弃,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在给林汝舟的另一封信里,林则徐写下两个简便的禁烟药方,嘱咐长子在乡里传播以助人戒烟。他说,用于戒烟的忌酸丸、补正丸固然已被采纳,但那两个方子都要用洋参来配合,需要几万钱。由于有这笔花销,那些不想戒烟的人就有了借口,那些下定决心戒烟的人往往一时间也没那么多钱来买戒烟药。劝人戒除烟瘾的人,也未必都肯捐赠资金用于多制药丸施舍给他人。于是,林则徐制定了两种花钱较少但收效也很快的戒烟药方,一个叫四物饮,一个叫瓜汁饮。他把两种药方和炮制方法都写给了林汝舟,让他立即抄录,刻印三万张纸派人在乡里散发,“一定要使穷乡僻壤地区、贩夫走卒卑微奴仆等辈,如果还有一点悔改的念头,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立刻照方配药,那么,恶毒的烟癖就容易戒除了……”
从这些写给家人的信里,可以看出林则徐多年做官且在江苏、两湖等地积极处理禁烟事务使他对鸦片的危害十分了解,而且对禁烟矢志不移。在给郑淑卿的另一封信里,林则徐表示“不扫除毒花毒草,誓不罢休”,他说他正在和广东当地的名医一起商量,制出一种戒烟丸,服用后效果不错且没有副作用。他说:“鸦片的毒害已经到了极致,一旦进入人的肺腑肚肠,会使人血液全部干枯。而人需要通过血液的流动来滋养全身。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是因为它们一直在运动。吸食鸦片的人却恰恰相反,它们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耸肩缩背。”因此他到任后立即“禁止人民吸食。官吏违者,立即参革;人民违者,立时惩办”。“鸦片的危害不亚于砒霜鸩酒,只不过因为它是慢性毒物,人们自己察觉不到罢了……现在我已经谕告全省,限令吸食鸦片的人一个月内必须自己到官厅报告,购买戒烟丸服用。服用三个月后再到官厅报到,汇报戒烟情况,给他们悔过自新的机会,这不算是过分的举措。如果死不悔改,就要从严查办,绝不姑息养奸。戒烟丸发售到今天,购买服食的人已经超过一千多人,有效用的居然达到百分之九十……”因听说故乡也有人吸食鸦片,且同样有戒烟丸发售,林则徐嘱咐郑淑卿:“如果亲友之间有吸食鸦片的,可以劝他们赶紧去购买服食,立刻戒除烟瘾恶癖,千万不要过后才后悔。”并说:“吾家子弟尤宜力戒。”
禁烟期间,林则徐写了一封致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照会,质问女王明知鸦片有害,在国土上包括伦敦、苏格兰和爱尔兰等地不产鸦片,严禁国民吸食。却在其管辖的印度种植生产鸦片,批准国民在中国进行鸦片贸易。他要求女王彻底去除印度的鸦片,并通知女王中国已经通过《钦定严禁鸦片烟条例》,全面禁烟,使英国国民放弃鸦片贸易。
3月18日,林则徐会同邓廷桢、怡良,在越华书院里传见了十三行洋商。
十三行,是清朝政府指定的经营对外贸易的“外洋行”的统称,此时实际上仅存十一家。这些官商,有的暗中帮助外商贩卖鸦片,导致国内白银流失,有的勾通官府幕僚刺探消息以便躲避追查,还有的明知鸦片走私情事却不上报、代为隐瞒。林则徐要见他们的消息一传来他们个个感到胆战心惊。
见面后,林则徐怒斥他们作为官商却允许外商进口船只携带鸦片、为外国鸦片贩子销售鸦片效劳的行径:“为了得到钱财,你们不惜充当外国烟贩的走狗,向他们通报官府的信息;而当官府问及他们的情况时,你们却百般隐瞒、袒护,吞吞吐吐不说实情。告诉你们,本大臣此次来广东禁烟,首先要惩处的就是与外国人勾结贩卖鸦片的汉奸!”林则徐发下预先写好的历数洋商罪状的谕帖,并发给伍绍荣等勒令外商缴烟具结的谕帖。具结是一种保证书,具结悔过是一种非刑罚处理方法,责令免于刑事处罚的犯罪分子用书面方式保证悔改。林则徐让伍绍荣等迅速到商馆告诉外商,限三天内取结禀复。这时,老谋深算的怡和行老总伍绍荣想试试能不能贿赂这位钦差大臣,说什么“愿以家资报效,请大人饶恕小人”。没想到林则徐一听此言怒不可遏,大声道:“大胆奸商,竟敢贿赂本官。本大臣不要钱,要你的脑袋如何?”
吓得伍绍荣连连叩头求饶。为了防止意外,林则徐派人到商馆周围设防,监视外国鸦片贩子的举动。
在谕令中,林则徐严正指出,鸦片走私骗人钱财、害人性命,外国鸦片贩子以鸦片麻醉中国人已经长达几十年之久,所得不义之财不可胜数,这种行径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他责令他们将趸船中所有的鸦片尽数缴出,并填写英、汉两种文字的合同甘结,保证以后来华船只永远不夹带鸦片,如违反甘受处分。林则徐说,如果遵令在三天内禀复,可以奏请皇帝不再追究以往的罪过,酌情给一些赏犒,以后再犯则遵照新规定一律从重惩处。他表明了禁毒的决心:“此次本大臣自京面承圣谕,法在必行……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在谕令中,林则徐还警告说:“察看内地民情,皆动公愤,倘该夷不知改悔,惟利是图,非但水陆官兵,军威壮盛,即号召民间丁壮,已足制其命而有余……尔等远出经商,岂尚不知劳逸之殊形,与众寡之异势哉!”
伍绍荣等人怀着惊惧匆匆赶回十三行公所,立刻传见外商,把林则徐的谕令翻译过来宣布给他们。气氛立刻变得更加紧张。19日,洋商又到公所大厅与外国鸦片贩子商议缴烟,当场翻译了林则徐给洋商的谕帖。尽管情势危急,外国鸦片贩子仍不肯表态。但是,林则徐禁烟决心至大,伍绍荣已经领教过,他知道一点儿鸦片也不呈缴肯定是过不了关的。为了渡过这个难关,伍绍荣劝告外国鸦片贩子缴出一小部分加以应付,他甚至跑到罗素洋行经理的办公室,要求对方在答应上缴的鸦片数量外,再多缴一百五十箱,所值十万零五千元由他负责偿付。这么做,显然是想给林则徐一个“面子”,想以少量缴纳搪塞过去,赢得时机,将来好继续贩卖。
21日很快到来,这是林则徐指定呈缴鸦片的最后一天期限。鸦片贩子们一早就集结起来开会商议对策。英国的鸦片走私贩子颠地等人极力反对缴烟,建议拖延明确答复的时间。经过讨论,这些鸦片贩子通过了颠地的建议,并指定成立一个委员会加以研究,说在七天内做出报告。会后,他们禀复十三行洋商说,钦差大臣的谕令如此庄重严厉,涉及他们多方面的利益,他们必须详加考虑、尽早答复,但还不能马上回应;同时他们都感觉到,他们绝不再和鸦片贸易发生关系是绝对必要的。
依照以往惯例,官府宣布禁烟令时,这些鸦片贩子只要交上这样一纸“不再和鸦片贸易发生关系”的保证,再“尽早答复”——实际上是交出一笔钱来行贿——就可以相安无事。可是这一次,这种做法却失效了。当天晚上,洋商匆匆赶到商馆传达林则徐的口谕:如果不马上答应呈缴鸦片,明早十时亲到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先审讯洋商,正法一二!这些鸦片贩子头一次在中国官员面前碰了钉子,个个目瞪口呆。
当晚十点钟,“各国商人公所”召开了特别会议,研究第二天该怎么答复。他们邀请伍绍荣等人探询林则徐的真实用意。伍绍荣如实相告,认为想搪塞过关肯定是不可能的。在讨论中,颠地等反对改变上午的决议,但多数人认为应该交出一部分鸦片。他们一直讨论到凌晨一点才结束,决定众人共同凑一千零三十七箱鸦片上缴,同时附上一封信向林则徐表示抗议。有几个英国鸦片贩子害怕鸦片被查获,将鸦片转到了副监督参逊名下。
22日,林则徐接到外国鸦片贩子答应呈缴一千零三十七箱鸦片的呈报,又得知颠地百般阻挠缴烟,且颠地所带烟土最多。他毫不含糊,当机立断下令传讯颠地。颠地接到传讯谕令后,一开始答应前来,后来又提出条件,让林则徐颁给他亲笔护照并担保在二十四小时内放回。同一天,留在澳门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发现,林则徐和邓廷桢等并没有像他预料那样从澳门一带开始缴烟行动。他立即发出通知,命令所有停泊在洋面的英国船只挂上英国国旗开到香港,准备抵抗林则徐的禁烟行动。同时,义律气势汹汹地向邓廷桢挑衅:“现在特以本国国王的名义质询贵总督,是否想同在中国的英国人和英国船只作战?”义律还写信向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报告林则徐抵达广东、责令呈缴鸦片一事,并说他“确信坚决的语调和态度将会抑制广东当局轻举妄动的气焰”。
23日晚上,林则徐得知颠地对接受传讯提出的条件,断然否定其无理要求。同一天,义律向在广州的英商发出通知,攻击中国方面在商馆前面行刑、调集军队、禁止外商离粤赴澳等措施,大声叫嚣要从广州撤退全体英商以对抗林则徐的缴烟命令。次日黄昏,义律抵达广州,闯到十三行商馆颠地的住处,各鸦片贩子纷纷赶来让义律拿主意,义律想把颠地等人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在商馆周围防范的中国管店工人见状以为他们企图脱逃,迅速发出警报,商馆周围的通道立即进入戒严状态。他们发现商馆的后门已经在前一天用砖砌上了,河道里都是官船,船艇排成三道警戒线。连周围的屋顶上都有人在看守他们,令其插翅难飞。林则徐缴烟之决心,义律这才算见识到了。
当晚,林则徐接到义律来到广州的消息,立即采取措施,将黄埔外国货船暂行封舱,停止其贸易,并令十三行伍绍荣等人从即日起“一概不许上下货物”,工匠、船只、房屋也不许租赁给这些贩卖鸦片的洋人使用,“省城夷馆买办及雇佣人等,一概撤出,毋许雇用”。商馆只留下一个出入口,中国官员必须凭专门的腰牌才能出入。商馆门口有手执武器的中国士兵把守。并让他们遵照先前的谕令,敦促外国鸦片贩子立即缴烟,同时密告弁兵不要轻挑衅端。
义律依旧负隅顽抗。还号召外商团结起来对抗林则徐的缴烟令。但是,在林则徐正义的禁烟行动前想利用撒泼耍赖的伎俩蒙混过关,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义律很快就陷入进退维谷的痛苦境地。当晚,商馆里所有的中国买办、工役都撤走了。虽然食物和水不愁,但与生活相关的各种琐碎事务都要他们亲自料理了,这也不能不说是个麻烦。
25日,狡猾的义律仍存侥幸心理,要求邓廷桢三天内发给英国人离开广东的红牌,否则就要采取行动。邓廷桢义正词严地谴责了义律避重就轻、只字不提缴烟而妄求请牌的做法。义律这才明白,他那“坚决的语调和态度”已经行不通了,于是要求派官员到商馆详谈。次日,邓廷桢便派遣广州知府等到洋行会馆,传令义律和外商前来谈话,谁知这些商人全都不出来,就连义律也没有来。林则徐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义律一人。义律从澳门来广东之前,众多鸦片贩子迫于压力已经有呈缴鸦片之意,就连颠地这个大贩子,虽然百般不肯呈缴,但毕竟也在控制之中。唯有义律,自踏上广州土地之后就惑乱人心,而且一天之内就递上两禀,且只字不提查禁鸦片谕令呈缴之事,实在诡诈多端。处理此事,显然要从义律这里入手。林则徐立即表示,义律如畏罪改悔,说服烟贩立刻把趸船上的鸦片全部缴纳,可以既往不咎,恢复正常贸易,否则决不允许继续贸易。
与此同时,林则徐还起草告示敦促外商立刻上缴烟土。林则徐声讨外国烟贩走私鸦片乃谋财害命之事,且所谋所害不止一人一家;按中国法律,以后内地民人不但卖鸦片者要死,吸鸦片者也要死,“岂内地民人该死,而尔等独不该死乎”?林则徐正告烟贩:仅仅将趸船上现存的鸦片全部上缴,已经非常便宜你们,哪有再让你们用鸦片多赚银钱、诱使内地人民购买吸食以陷死罪之理!他怀着中国士大夫固有的仁义之心,奉劝外国烟贩:“你们来广东通商,利市三倍……不但以你们国家的货物赚取中国人的钱财,而且以中国人的货物赚取各国之财,只要断了鸦片这一物的买卖,别的买卖还有许许多多,仍能保有三倍之利,你们仍然可以靠贸易致富,既不犯法又不造孽,何乐不为?如果因鸦片而导致双方贸易中断,你们将全无生计,岂不是咎由自取吗?”
林则徐一身正气、仗义执言,他对烟贩严而不恶、恩威并重。自有鸦片贸易以来,那些外籍烟贩只知道中国贪官污吏和他们沆瀣一气,只看到官方发布的那些敷衍塞责的文告,从没见过一个官员像林则徐这样谆谆劝导。林则徐的话句句在理,实在无懈可击。经过这一番严正交涉,外国鸦片贩子和义律都已无话可说,义律再想抵赖也是不行的了。27日早上,义律宣布“以不列颠女王陛下政府的名义并代表政府,责令在广州的所有女王陛下的臣民,为了效忠女王政府,将他们各自掌管的鸦片即行缴出,以便转交中国政府,并将从事鸦片贸易的英国船只置于本人指挥之下;再速将各自手中英国人所有的鸦片开具清单,签章呈阅……英商财产的证明以及照本通知乐于缴出的一切英国人的鸦片的价值,将由女王陛下政府随后规定原则及办法予以决定”。林则徐与义律约定:缴烟足四分之一,准许给用买办工人;缴出半数,准许舢板请牌查验往来;缴至四分之三,即可恢复贸易;全数缴清,一切照常。义律禀报英商趸船鸦片总数为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全部价值是六万三千二百六十六英镑。
美国领事呈报该国商人所存鸦片一千五百四十箱,说已经报由义律呈缴。林则徐心中有数,斥责其与义律原报不相符合,说:“即使将烟交与义律,亦应在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之外。不能将英吉利先报之数,作为美利坚应缴之烟。”荷兰领事呈报该国只来船一只,并没有夹带鸦片,林则徐要他开导其他鸦片商人迅速缴烟。
林则徐不费一兵一卒,就办理了缴烟事宜。但他也担心洋人阳奉阴违,待他离开广东后依旧卷土重来,而朝廷再派高级官员来查办时,狡猾的鸦片商贩依旧闻风逃避,那么鸦片的毒害就永无肃清之希望了。因此,林则徐想择取时机让他们出具永远不贩卖鸦片的保证书,只有这样广东人民才有恢复元气的希望。
林则徐选定虎门外的龙穴岛为缴烟之地。4月3日,林则徐最后修改酌定《收缴趸船烟土章程》,严密规定了点验、经收、押运、看管、存贮、守护等层层手续。这个章程是经相关负责实际事务的官员反复研究后提出的,涉及缴烟的各个环节:
一、收缴烟箱时,应在每箱箱面戳上船主姓名的棕印,经过仔细检查,如系外国原箱,并无开动形迹,则加戳“原箱”二字棕印,并标写号码及验收人花押,交船运回。如并非原箱,即行剔出,俟全船起完,再行查点;如烟土个数不敷,要趸船补足,另候查验加封。
二、派文武员弁各二十名,分管起箱。每一文一武,派管一百箱。编定分管次序,每次收缴两只趸船为一起。零数在一千箱以外者,数少由结尾之员带管,数多则再行轮派,不得参差。
三、起箱时,该管员弁应逐一标写号码,画押验竣,押送水师提台署中,督视挑夫堆贮,并逐箱粘贴填注委员姓名的小封皮,点交看管之人。日后查出抽换情弊,如系封皮破损,则唯看管之人是问;若封皮完好,则唯经收之人是问。
四、自龙穴至提署,应派得力将备及正印以上文职数员,或沿途催趱稽查,或在署监收督贮。对希图偷取烟土者,立即锁拿严审,从重惩办。
五、为防风雨,应由东莞县多备葵叶、棕片及一切苫盖之物,运赴虎门听用。
六、贮烟地点定在镇口村广东水师提署。署内房间不敷堆贮,应由东莞县负责,在署内空院搭盖高宽篷厂,厂顶铺瓦或数重厚席,地下全铺木板,四周皆有关栏,下挖水沟。贮烟地点周围,要封塞严密,只留一处总路,安设木栅,以便看守。
七、应预先酌派文武妥员,带同兵役,赴虎门负责看守烟箱。洋商应派拨妥实亲友,随同守护。
林则徐派关天培在虎门进行具体安排。
关天培(1781—1841),字仲因,号滋圃,江苏淮安府山阳县(今淮安市淮安区)人,清朝著名爱国将领、民族英雄。历任把总、千总、守备、参将、副将、提督等要职。在任广东大清水师提督其间,全力支持民族英雄林则徐虎门销烟。道光二十一年(1841)英军对虎门要塞发动总攻时,关天培亲自指挥,尽管英军数倍于己,但面对英军猛攻,仍死守阵地,顽强抵抗。最终因援军未至,被枪弹击中,壮烈殉国。朝廷追谥为忠节,加封振威将军。关天培著有《筹海初集》等。
9日晚上林则徐接到报告,首批趸船已开到龙穴候缴。次日他便和邓廷桢、豫堃前往虎门,11日来到虎门镇口。当天已经收缴烟土五十箱。林则徐不愿耗费太多时间,想尽快完成收缴,决定多雇驳船运输,并命令洋商通知义律等人将趸船一齐驶到龙穴缴烟。林则徐和邓廷桢在沙角炮台上拜发了报告英国烟贩趸船鸦片尽数呈缴的奏折。林则徐据实报告谕示缴烟及其后采取停贸易、撤买办、断商馆交通、派兵防守等手段的详细经过,以迄义律禀复情愿呈缴鸦片20283箱,及目下已在虎门开始逐船收缴的圆满结果。至于烟贩情愿缴烟后,应如何奖赏,林则徐折中先说明当时谕示缴烟,曾“许以奏恳大皇帝天恩,免治既往之罪,并酌情赏犒,以奖其悔惧之心”,现在他根据这个又拟具了办法,他说:“暗想夷人贩卖鸦片多年,本来违反天朝的法纪,如果按照刑名来处理,化外有犯也要依律裁决,那么立即予以正法,也是他们罪所应得。只是念及从前这些洋人远隔重洋,还不了解我们严禁烟土,现在他们既遵谕全部缴纳趸船上的鸦片,也就相当于自首了,因此应该仰求皇上,覆载宽宏,恩施法外,免追既往,严儆将来,并求俯念各夷人鸦片起空,没有钱再置办其他货物,酌量加恩,赏给他们一些茶叶,凡是夷人名下缴出鸦片一箱者,酌赏茶叶五斤,以奖其恭顺畏法之心,而坚其改悔自新之念。如蒙恩准,所需茶叶十余万斤,应由臣等捐办,不敢开销。”
5月2日,道光帝阅奏后十分高兴,在折上批道:“所办可嘉之至!”又在林则徐“附呈谕夷原稿”中“若鸦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终始”等句下,加批“批览及此,朕心深为感动,卿之忠君爱国皎然于域中化外矣!”同日,道光诏谕内阁:“林则徐、邓廷桢著交部从优议叙,怡良、豫堃、关天培着交部议叙。”所谓议叙,就是对考绩优异的官员交部核议,奏请给予加级、记录等奖励。
4月11日晚上,林则徐返回镇口,住在水师参将署中。第二天,他和邓廷桢、豫堃一起到贮烟公所查贮烟箱,进行了仔细检查。为了保证顺利收缴烟箱,从14日起,林则徐移住师船“新会”一号,在沙角海口监收。
缴烟地点改到沙角以后,收烟的速度大大提高,从一开始的每天五十箱到六百箱,最高达一千多箱。收缴期间也曾出现种种波折,但林则徐都凭借他的勇毅、果敢和矢志禁烟的决心妥善应对。
到了5月18日,趸船上的鸦片全部收缴完毕,共19187箱、2119袋,比义律原报数字还多出不少。23日,英国鸦片贩子颠地等奉命具结后,被驱逐出境。次日,义律带着居住在商馆内的所有英国人离开广州、前往澳门。至此,林则徐领导了缴烟斗争的全面胜利。
收缴鸦片后,林则徐开始加强广东省内禁烟的措施。当月18日,他邀请了当地很多绅士,包括他的同年好友张维屏,筹议设立绅士公局以扩展收缴烟土烟枪工作。林则徐很重视收缴烟枪,因为烟枪是吸烟的工具。早在给他的弟弟林元抡的谈及禁烟的信中,他就特别提出“烟具先宜收缴净尽”,因为这样有助于根绝瘾君子们馋烟的根本。“吸烟必须使用烟枪烟斗,没有烟枪烟斗的话,烟土就没有地方装填,那就不得不戒断了。必须责成各州县尽全力收缴,根据各地离海岸边防的距离远近和当地人口的多寡,限定日期缴上来。”三天后,绅士们在大佛寺增设收缴烟土烟枪总局,并配制断瘾药料,施给烟民,与原设官局相辅而行。林则徐根据自己查禁鸦片的经验,刊刻了《禁烟章程十条》和各种断瘾药方,规定了查禁鸦片的途径和方法。
从拟定的章程来看,林则徐为根除烟毒确实费了许多心思,他考虑到了禁烟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并有针对性地一一提出对策。严格要求的目的是为了彻底肃清鸦片流毒。为了能使那些规定付诸实施,林则徐发出告示敦促误食鸦片的人尽快戒除烟瘾、痛改前非。他说:“鸦片在谋人财害人命方面,比盗贼用的闷香、拐带用的迷药、妖邪用的蛊毒还要厉害。”指出鸦片流毒给中华民族带来严重危害,还可能招致外来侵略:“你们就不想想,当毒瘾发作之时,纵有巨盗深仇、凶刀烈火来至面前,你们能够有力气抵御敌人吗?那时就只有听其所为了。生长在海滨不同于生长在内地,不能没有忧患意识,不能不预防啊。”
林则徐的禁烟措施,深受广东民众的支持。戒烟告示贴出后,吸食鸦片者纷纷呈缴烟土、烟枪,服药除瘾。那些吸食鸦片的人,以往无论家人朋友怎么规劝都不肯听,现在都因林则徐管理严格、收缴了鸦片和烟枪烟斗等物得以戒掉毒瘾。那些抗拒命令、坚决不肯禁烟的人,则纷纷受到惩处,正是“务在尽绝根株,断不稍留余孽”。随着广东禁烟运动的逐渐深入,东北的奉天、吉林,华北的蒙古草原,西南的云南等边疆地区的禁烟运动也纷纷提上日程。一些查禁不力的地方官受到了处分,吸食鸦片的朝廷官员和宗室也受到惩治。
林则徐受命南下广东之前,朝廷中就有过“主禁派”和“弛禁派”的激烈斗争。虽然后来主禁派占了上风,弛禁派偃旗息鼓,但弛禁派的消停只是表面现象。反严禁的官吏迫于时势,不得不同意禁烟。但是,这派人跟鸦片贸易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他们眼看着林则徐在广州的禁烟行动节节胜利,不禁恨得牙痒。在整个禁烟行动的幕后,逆流在潜滋暗长,朝中别有居心的大臣们频频设法破坏广东的禁烟行动,甚至费尽心思为洋面鸦片走私保留余地。朝廷中,以穆彰阿为首的大臣就想将吸食贩卖鸦片的罪名减轻,只是道光帝没有同意。
道光帝不同意减轻吸食贩卖鸦片的罪名,这些人就耍起了另一种手段,那就是在道光帝耳朵边吹风,攻击“收缴烟膏烟具”是地方官意在邀功的举动。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这话的人一多,道光帝就听信了,4月16日下旨:
“嗣后拿获吸烟人犯,不准以呈缴烟膏烟具入奏。”不收缴烟膏烟具,就等于保留了吸烟用具,处于戒烟阶段的吸食者本来就是在官府的严格管控下一方面通过药物帮助、一方面凭借巨大的毅力来克制烟瘾,看到烟具烟膏后,岂不很容易勾起吸食之念吗?这样一来,也就很难从根本上禁烟了。就这样,正在蓬勃兴起的禁烟运动,在没有受到外部势力阻挠的情况下,却先遇到了来自内部的巨大阻力。谕旨传到广州,一时间流言蜚语遍布街巷,“现在不禁烟了,有枪有烟都可以随便留着”的谣言充斥羊城。因此,收缴烟具的乡绅在乡下查访时,就不可避免地受到鸦片吸食者的阻挠,有的甚至斥责他们多事。
林则徐上奏力争:收缴烟土烟枪是肃清鸦片流毒的主要手段。他说:“有鸦片即有吸食,势所必然,在官多一分之收,即在民少一分之食,诚能减之又减,以至于无,似亦有益无损之事”。用死罪逼迫鸦片吸食者断瘾与收缴烟土,二者都很重要,不可偏废。“溺于鸦片之人,直以其枪为性命……若不收枪,则未犯案者固难望其自毁,即已犯案者仍不甘于弃枪,将使在家独吸之人合之而同吸于囹圄,并将各处散吸之人徙之而聚吸于配所,窃恐辗转流传,其势更难于禁止矣。”同时,林则徐还批驳民间的谣言,提出对那些散布谣言的人“一经访获讯明,定当立行正法”。
就在林则徐轰轰烈烈开展禁烟运动时,两江总督陶澍因病重奏请辞职,又以“林则徐才长心细,识力十倍于臣”荐举林则徐继任。于是,道光帝于4月22日下令,让林则徐接任两江总督,未到前暂由陈銮署理。这表明,亲自委派林则徐赴广东办理禁烟事务的道光帝,没有意识到禁烟行动正在关键的深化阶段,而是认为禁烟已经可以告一段落,准备让林则徐继续像以往那样走马灯似的奔波各处整顿疲敝不堪的漕务了。调任两江总督的谕旨,林则徐是5月18日在虎门收到的,那正是英国趸船鸦片全部缴清的一天。林则徐曾说要与禁烟运动相始终,现在他却不能不感到忧虑。几个月以来,他为了禁烟呕心沥血,现在他担心虎头蛇尾。鸦片烟毒的危害他知道,民众和官场的积弊他也有所了解,他担心禁烟运动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中断就再难开展了,那样贻害将会更大。正如他在一封信里所说:“上学之期不远,而旧日学堂功课之难犹在。”
虽然深感肘掣,林则徐的斗志仍没有动摇。他上奏道光帝,说缴烟之后,禁烟运动不能停止,不仅广东要对外国货船随到随查,沿海各省对于外来船只都应严查,只有长期执行收缴鸦片之令,才能杜绝鸦片贩卖吸食之风。他还分析了内地鸦片流毒浸入已久的实际,认为囤积鸦片的人家一定不少,各省都应该严厉打击贩食者……
民族英雄林则徐,就是这样苦心孤诣地奔忙、思虑,为民族前途而深深担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