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建业爹说道，
“记得那是四零年，我还只有八岁，当时家里闹旱灾，吃不饱饭，你爷爷奶奶就领着我出去逃荒。
后来我们来到海河边上的一个村子，帮一家富裕人家打短工，被安排在一个破院里住了下来。
有一天，你奶奶正在院里洗衣服，突然一颗炮弹落在她身边爆炸了，她当时就不行了。
这时只听到村南面传来，阵阵枪炮声和人群的哭喊吵杂声，你爷爷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喊道，鬼子打来了快跑。看到你奶奶已不行了，大哭着把她抱到屋里床上放好了。然后抱起我就往外跑。
我们只有往北面河堤跑，敌人追的很急，我们似乎能听到他们大声的说话声。奔跑中，一块尖石头刮了你爷爷的腿，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你爷爷眼也不眨一下，从地下抓起一把干沙土，就堵在伤口上，一下血就止住了。抱起我又往河边跑去。
跑到河边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那海河河面很宽，雾蒙蒙的一眼望不到边。
大家都从一个水流平缓处下了水，有乘小船的，有乘木筏子的，还有抱着根木头的，抱着木盆的。你爷爷连根木头也没找着，眼看敌人追来了，就抱着我下了水，我全身衣服都被你爷爷脱了，他自己也只穿一条短裤，腰间紧紧地扎着一根麻绳。你爷爷说，穿着衣服在水里游不快会下沉。
你爷爷水性很好，他左手抱着我，使我上半身露在水面上。他自己却是整个身子潜到水里，整个身子稳稳地漂在河面上，双脚和右手不断往后拨水，他的身子载着我也就很快地往前游去。游出十来米远，你爷爷才探起头换了口气。
我们刚游了二十来米，敌人好像追的近了，不断地有炮弹落在我们周围。在我们身后不远，一条小船载满了人，一颗炮弹落下，那小船就被炸翻了，一船人都被扣在了河水里。我很害怕，大声说，爹船翻了！爹船翻了！你爷爷生气了，把头探出水面，训斥道，往前看，闭嘴，小心呛了水。说完拼命地往前游去。
你爷爷游的很快，我们很快到了河中央，那炮弹也被我们甩在身后，炸不着我们了。你爷爷探出头来，喘了一阵子对我说，游泳时头要潜入水里，身子平衡了，才能漂浮起来。要会憋气换气......我打断他说，爹这些我早就会了，在咱村儿池塘里我能漂一上午呢！你爷爷听了很高兴，竟然大笑了两声。又对我说，遇到什么情况不要慌，一慌容易呛水。我说，爹我记住了！
你爷爷抱着我往前游。我发现他游的越来越慢了，到后来游不几步就要换一口气，整个脸憋的通红，眼睛也鼓鼓的。眼看还有二三十米就到岸了，他好像怎么也游不动了，抱着我好像有点要往下沉。他突然打起精神对我说，爹累了，你自己先游过去，我喘口气，然后一个猛子扎过去，就在岸边等你了！行吗？我说，行！你爷爷又对我说，记住爹的话，不用怕！好好活下去！我感到他的话有点奇怪还想问他。他却放开了我，大声说，快游！爹在岸边等你！
我自己青蛙打扑通，往前游了几步，回头看他，他还在对着我笑。游了十来米，再回头你爷爷已经不见了！我拼命往岸边游，游到岸边，拽着树根爬上了岸。爹......爹......我大声喊道，可却不见你爷爷的影子。我喊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你爷爷，有一个当兵的过来，抱起我就走。我说，我要在这等我爹。他说，这儿危险，等把敌人打退了再找你爹！
他把我和一群人，领到一个小帐篷里，躲了起来。他们和敌人打了一夜。终于把敌人打跑了！
第二天一早我跑到岸边去找你爷爷，碰到了你四爷爷领着几个人在找我们。我哭着把经过讲了。你四爷爷领着我们，顺着河堤往下游找了十几里。却还是没有你爷爷的影子。我们一连找了几天，还是没找着。你四爷爷说，你爷爷会自己回家的。就把我带回了家。你爷爷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建业爹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爷爷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一直鼓励我一辈子。今天我也要把这句话说给你听，儿呀！不用怕！好好活下去！！”
建业听完，双膝着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哭着说道：“爹，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就去自首！等出来后再从头开始！”
说完又来到床边，竟然给马莲跪下磕了几个头，想说什么，那嘴哆嗦半天，竟什么也没说出来！
建业爹也走了过来，对着马莲说：“你虽是我的儿媳，我也要给你鞠一躬，我们老黄家对不起你，你永远都是我们老黄家的儿媳妇！”说完就鞠了一躬。
建业站了起来，看见爹爹两鬓已然多了几缕白发，眼光里似乎又多了一层深沉。但在危难时还是能沉稳应对，就像风雪里的一颗苍松，岿然不动。
只听建业爹说道：“你这一走，好几年才能回来，爹再给你做碗面吧，吃完再去！”
建业点了点头。
爷俩来的厨房，点了灯。那灯在墙上高高地挂着，显得很昏暗。灯光打在两人的身上，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人动影随，两人就忙了起来。
建业在大锅里加上了水，灶下生了火，烧了起来。
只见建业爹，洗净了手，把那个大按板刷的干干净净，在上面撒了一层干面粉，用手抹均匀了。
他从一个黄瓷盆里拿出一团发好的面来，放在按板上仔细地揉了起来。
感觉软硬适中了停了下来，用手把那团面，压成一个厚厚的圆饼。
他拿出长长的擀面杖，在那面饼上擀了起来。那面饼越擀越大，越擀越薄，渐渐地把整个按板都铺满了。
到了合适的厚度，建业爹停住了，把擀好的这张很大很薄的圆面饼对折折起来，一直折叠下去，成了一个窄窄的，厚厚的长条。
只见他右手拿着菜刀，左手用手指在那长条上标记着要切的宽度，每切一刀，左手就均匀地后退少许，刀进手退，一会就切好了。
放下菜刀，双手抄起那切好的面，抖了抖，一堆面条就做好了。
这时大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建业爹掀了锅盖，把面条下进了热锅里，盖了锅盖，继续煮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锅又烧开了，建业爹往里加了半瓢凉水，又用筷子把锅里的面条搅拌开了，盖上锅盖继续煮。
锅再次被烧开时，一锅面条就煮好了。建业爹盛了两碗面条，放在厨房门口的小桌上。叫建业熄灭了灶火，拿了凳子坐到小桌前。
“你想吃点什么菜？”建业爹问道。
“我就想吃点咱家的豆瓣酱！”
建业爹用小盘，从一个黑瓷坛里盛了一盘豆瓣酱。那坛豆瓣酱是建业娘亲手腌制的，剩的已经不多了。
建业爹又加了些葱花和香油在那盘豆瓣酱里。然后放的他面前。
只见建业端起那盘豆瓣酱，往碗里倒了少许，用筷子搅拌匀了。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几口，两串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落在碗里。他也不擦任由那泪水汩汩地流，仍旧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他吃完了一碗，又吃了一大碗，共吃了两大碗。
这时天已蒙蒙亮亮了，建业站了起来，来到爹面前，磕了个头，说道：“爹我现在就要去公安局了，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出来接着孝敬您！”
建业爹把他拉了起来说道：“你不用担心爹，只管照顾好你自己，爹在家等着你回来！”
爷俩洒泪分别。建业在残留的朦胧夜色中走向镇上的公安局。
天色大亮时，一辆警车拉着长长的警笛，来到建业新婚的院门前。警车停住了，走下来几个警察，还有建业。建业爹看到此时儿子的双手已被锁在一双明晃晃的手铐里。
他们来到建业的新房里，给案发现场拍了照。又详细地询问了建业爷俩事发的经过。做了笔录。最后，一个领头的警察对建业爹说：“等候法院宣判结果吧！”
说完给建业爹告了别，押着建业上了警车，拉着长长的警笛开走了。
此时院门外已经围满了人，警车走后，大家纷纷过来询问建业爹。
得知事情经过后，一个个都被惊的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晌午时分，王桂娥也得到了消息，她一路哭喊着着进了院门。身后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年青后生，都是她的亲戚。
进了屋里，扑在马莲身上痛哭起来。先是抱着女儿哭，后来一不小心，跌下了床，就在那地下打着滚地哭。从晌午哭到了傍晚。
她突然停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一咕噜爬了起来，在桌边坐了下来。建业爹忙走了过去。
“黄铁军，这事你得给个说法哩！”她厉声说道。
建业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掏出一摞钱，放在桌上。说道：“我买这拖拉机，加上办婚事，钱不够，还向亲戚们借了好几千块。现如今我的家底，就剩下这一千来块钱，大半还都是亲戚们给随的份子钱。”
他咳嗽了两声，点了支烟，接着说：“这钱你要想要，就拿走。那拖拉机你要想要，就开走。”
他又拿出一把菜刀递给王桂娥，说道：“建业已被警察带走了，我这条老命你要是想要，也拿走！”
王桂娥接过菜刀，一把扔在地上，说道：“钱和拖拉机我都拿走，你这条老命还是留着给你儿媳妇办后事吧！”
说完抓起那钱，塞进口袋里，又对着他的一群亲戚大声说道：“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到拖拉机上拉走！”
她的这群亲戚个个如狼似虎，把一件件贵重的东西往拖拉机上搬。
建业爹没想到，这王桂娥做事这么绝情。他本打算等建业出来后，就让建业把她们两口子，当亲爹亲娘一样孝敬着，将来给她们养老送终。
可现在这王桂娥的做法太让他寒心了。他大声地说：“王桂娥，这东西你可以随便搬，搬完之后，我们老黄家和你老马家的这笔帐可就两清了！”
王桂娥双手掐腰，伸着脖子喊道：“两清就两清，以后我王桂娥和你们爷俩没半毛钱关系，在大道上碰到我请别和我打招呼，咱谁也不认识谁！”
建业爹见这婆娘，目光短浅，不通事理。也懒得理她。
拖拉机的车斗被装的满满的。王桂娥领着人上了车，有一个年青后生驾驶着回了秃山村。
建业爹又张罗着给马莲办完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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