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子

    大喜从没给任何人带来过喜事。

    胎里一出来娘就死了。大喜因此一直背负着克死母亲的罪名。大喜不想克死娘，大喜觉得很委屈。大喜没受过娘一天的疼爱，因此大喜的记忆里没有娘，大喜一直把娘想象成世界上最善良的那个女人，而爹就是最禽兽的那个。爹喜欢对大喜动拳头，有时候还叫他饿肚子，因此大喜非常恨爹，从来也没听过爹的话，爹叫他上东他偏上西，爹叫他打狗他偏要撵鸡。并且为了能将对爹的仇恨充分宣泄，大喜对村里的人也坏，总是想着法子捉弄他们。

    有一回，爹叫大喜去放羊，大喜竟然直接将羊牵进了别人家的麦田，怕羊乱跑就在麦田中间埋了木桩，将羊绳拴在上面，自己跑去玩了。因为这是头母羊，于是就招惹来一大群公羊蛋子，公羊蛋子在田里发了疯似的闹只为争夺母羊独宠，结果这块麦田就被糟蹋了，人家找到大喜爹又哭又闹，大喜爹只好将自己家的一块麦田和人家交换，爹将大喜暴打一顿，三天没给他饭吃。可是大喜竟然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三天里，他不但没饿着反倒吃得很好，他先去东邻家的厨房里偷了几个白面馒头，又去西邻家偷了一只扁嘴，然后在野外吃着烤馒头片就着烤鸭子腿度过了三个美好的白天和夜晚。

    大喜更喜欢捉弄小孩子，特别是父母健在，并且父母对孩子过分溺爱的那种，大喜觉得他们夺走了自己的某样东西一样，对他们挺愤慨。有一回他爬到一棵大柿子树上对着下面路过的一个小孩子道：上来吃柿子吧，可甜呢。实际上北方的柿子并不能直接吃，需要摘下来放上一段时间。小孩子不懂，也想爬上去摘了吃，但是他个子太小爬不上去，大喜便跳下来，蹲在那里叫小孩子踩着自己的肩膀朝上爬，小孩子爬上去了，小孩子摘下一只又大又红的柿子就朝嘴里填，结果小孩子尝到了世界上最涩最苦的那个滋味，小孩子在朝下看的时候大喜已经跑出很远了。小孩子下不来，更不敢跳，于是就在树上哭啊哭，一直哭到日头落山了，他的父母四处寻找，才听到他已经沙哑的声音。

    人家到他家去大闹，爹就去打大喜，大喜却边笑边跑了。爹追不上他，大喜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大喜在路上看到两个去集市卖高梁秸的男人，他们把挑子放在一边正在树底下凉快，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这一带人家盖新房子喜欢用高梁秸扎坠子，就像有的地方喜欢用芦苇秆有的地方喜欢用毛竹竿一样。大喜很想捉弄一下这两个看上去和爹差不多大岁数的男人，想了想便对他们说：这高粱秸我要了，你们先把它浸在沟渠的潭子里保鲜，我回去推车过来取，然后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个男人听了非常高兴，这说明他们可以不用再挑那么远的路去镇子了，既节省了时间还减轻了压力。两个男人满口答应下来，就将高梁秸在路边的潭子里浸好然后一边抽着纸烟一边聊天地等，一直等到太阳西斜大喜也没出现。两个男人大呼上当，他们慌忙去潭子里捞出高粱秸，高粱秸因为被水浸泡得太久，重量便增加了一倍，这说明两个男人要挑着比早上重一倍的高粱秸重新回家。两个男人骂了大喜一路。

    大喜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却还没有媳妇。其实大喜不丑，个子也高，收拾利索绝对就是个好小伙，但是爹对这事情不上心，大喜自己又不懂，只知道看着人家出双入对满心艳羡。

    有一回一个小媳妇打他们村头经过，她要穿过村头的河到对岸的一个村子。大喜正巧在河边洗衣服，大喜不光洗自己的衣服，爹的衣服也是由他来洗的。大喜不是用手给爹洗衣服，而是用脚，使劲在上面跺，大喜觉得解恨极了。小媳妇看着河水因为不知道深浅而不敢下河，找了半天又没找到桥，就对大喜说：大哥，你把俺背过河成吗？大喜装没听见，小媳妇就又重复了一回，大喜说：不行！小媳妇就又柔声细语地求了半天，大喜就说可以试试。小媳妇上了他的背。大喜起先还很安分，到了河中央后大喜将手在小媳妇屁股上摸个不停，小媳妇在他背上乱捶一气骂他不是人，大喜就说：俺不背了，俺累！说着做势就将小媳妇朝水里丢，小媳妇吓出一身冷汗，就又柔声细语地求。总算到了对岸，小媳妇抓了一把沙子扬到大喜身上就边骂边跑了。大喜骂小媳妇过河拆桥，大喜委屈得想哭。

    大喜爹病瘫在床后，知道这个儿子是不孝顺的，因此一心寻死，后来连续绝食，果真就快死了。那天他把大喜喊到身边，眼泪竟扑簌扑簌地流下来了，他说：儿啊，爹一直恨你，怪你克死了娘，爹今天也要死了，爹突然明白了，爹一直对你不公。爹死了你要找个女人和你一起过，啊？儿啊，爹没要求，爹死了你一个眼泪不掉爹也不会怪你。爹只求你给爹弄一口木头棺材好吗？千万别给爹砌石头棺啊！我不要石头的！

    其实大喜爹根本不想要木头棺材，木头棺材容易腐烂，这两年村里流行用石头砌棺材，大喜爹也想要口石头棺材，但是他知道儿子一向和自己对着干的，因此就撒了个谎。

    大喜心想：我一辈子没听过爹的话，如今他要死了，我就听他一回，弄一口木头棺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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