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巴和西藏的啤酒-站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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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纲

    叫他“司长”,已经习以为常。今天的事,怎一个“司长”了得?看着办嘛,大不了多弯一回腰。反正咱这会儿是贾贵——站惯了。

    要搁在以前,人情上单纯多了。

    1956年进京,我到一家协会上班。有事,留了张纸条,上写“杨组长”如何如何,不料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第二天上班,“杨组长”一脸的不高兴,说,革命队伍里不兴叫“长”,何况我们这里是群众团体。我何尝不知道以“同志”相称的崇高和平等,又何况我上大学是调干生,早已习惯“老王”、“小鬼”、“同志”、“老乡”诸种亲热的称谓。

    从延安到进城相当长一个时期,唱歌、跳舞、耍笔杆子的,不论官多大,彼此都以同志相称:“周扬同志”、“夏衍同志”、“光年同志”,听来亲切自然,干个粗活儿什么的,你抢我夺,哪像此刻我面对一个拉杆行李箱这样作难。

    但此刻,20世纪90年代,我不得不把我原先的下级、现在的上级恭顺地称为“司长”,尽管他是刚刚提拔的一位排名最后的副司长。“司长”没有架子,对我更不生分,只要没有第三者在场,他可以在我背上捅一家伙骂声“妈的”什么的;我也敢在没有他的下级在场时回他一声“吃饱撑的”。可是,你不能直呼其名,就是和他不分上下尊卑耍耍闹闹的时候,也不能叫他的名字或者称他“同志”,这个,他很在意。

    机场大厅里人声喧闹。我和司长站在大厅正中,等侯秘书小蒯办理登机手续。一个不大不小的拉杆行李箱置放在司长和我的正当间。箱子是小蒯从车上卸下来拉进机场大厅暂时交付我的,嘱我务必留神看守。我心里琢磨,是不是进入甬道时这只箱子还得由我给司长拉着?

    沉默。俩人干戳着。没话找话,挑他爱听的说。

    “司长,肩周炎最近可见好?我前几天在‘正乙祠戏楼’开会,会上赠送了一包礼品,其中有一种药叫‘肩痛绝’的,专治肩周炎,说是‘一搽见效’,灵验极了,谁愿当场试验谁立马止痛,绝不超过一刻钟。回来后,我把药亲自送到部里,你收到了是吧?不妨试试……”不等我把话说完,司长接上话茬儿:

    “知道知道!那天经理来过,他保证在尽短的时间内叫我胳膊灵活自如。”

    司长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昂首望天,许是为他此次亲赴盛会的祝词打腹稿。倏忽间,司长冲我问道:“‘正乙祠戏楼’我去过,那副对联有意思。怎么说来着?”随即摇头晃脑玩深沉,有滋有味长吟道,“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司长博闻强记,张扬才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记性真好,您!”

    秘书没有回来,箱子安全地站立在四只脚的当间。

    司长凝神冥想,又冷场。

    “司长,神经性头痛近来怎么样?焚膏继晷,天天熬到三更鸡叫,那哪儿成?”

    “这号病很讨厌。蒯秘书说五台山的老尼有办法。”

    “该不是慧颖尼姑吧?”

    “啊?”

    “前不久,两个尼姑敲门进来,如入无人之境。我不在家,孩子妈热情接待。尼姑说‘隔着大门就看出你家有难,故而闯入,善哉,善哉!’然后凝神屏息,死死盯住孩子妈那张极易害羞的脸不放,察言观色,不舍良久,惊呼‘哎呀不好!你家有灾,祸在眼前。’孩子妈闻言,如天塌地陷一般,慌了神,连说‘菩萨慈悲,快快救我!’尼姑说她们是五合山的,专为化缘修庙而来,话语间总说慧颖师父长、慧颖师父短的,又说捐钱可以消灾弭难。如此这般,头头是道,入耳动听。”

    “你家真的……”

    “孩子妈傻,照实说了。”

    “有这等事?”司长来了精气神。

    蒯秘书办完手续回来,催大家验关入港。

    我将眼球对准乖乖站在脚下的拉杆行李箱,不等我和秘书伸手,司长一把抓住拉杆,顺手把箱子拉走,灵活自如,看不出肩周有什么毛病,边拉着行李箱边冲着我说:“机上聊,机上继续聊……”

    真登机了,司长的眼睛却合成一条缝儿。昨儿个忙事,司长睡得晚,何况神经性头痛。要不然,就是打腹稿,只要蹦出几个关键词,拉出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来,就是一篇时尚的、纵横捭阖的、气吞山河的演说稿。下午二时整大会开幕式,地市要员、四大班子、工青妇文,群贤毕至,聆听重要讲话捕捉新精神……白驹过隙,飞机很快就要降落,时间已经很紧很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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