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暴动中表现果决的道台,受到北京接见。另外,重庆的太平门正在建亭子,说是为了迎接来自成都的总督。外国人已经全部撤出成都城,可对那里贴出的针对外国人的告示仍感到心有余悸。这位总督会不会被罢免呢?会不会有人来接替他呢?
五天后就要开始科举考试了。听说有两三万人要来参加,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如何。这就是说,过不了几天,将有六万多人聚集在重庆。
其中年龄从19岁到30岁之间的考生,有两三万,再加上他们各自的随从,人数就不止这个了。这些人都会相信告示上所说的话,相信外国人真的做了坏事。想到英国人和美国人落荒而逃的样子,他们也会窃喜甚至兴高采烈吧?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们这些来自西方国家的人,在中国西部从未得到过尊重。如今将要涌进重庆的都是了解暴乱事件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害怕外国人呢?任何政府都很难让这些人守规矩吧?
政府这时贴出告示说:“皇上已知晓有人造谣聚众作乱之事,并晓谕天下,再有发现杀无赦。”
中国军事管制令之下的我们,没法得到英国政府的帮助。英国政府顶多在宜昌还能帮上忙,可那里距离重庆太远,有一个月的路程呢。
开通重庆港口的时候,就有中国人提出建立租界的事。那样可以专门为重庆的外国人服务,保护起来也容易得多。假如英国政府能接受这个中国人提出的条件,就不用再谈什么保护了。另外,假如外国人聚居在租界里,就算人不多,他们也可以保护自己。
可是重庆目前的状况是,妇女和儿童根本得不到保护。不仅如此,如果有意外发生,妇女们会觉得自己是男人的包袱,所以,军管令还没有宣布的时候,她们已经准备离开重庆了。她们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孩子不再上学,医院没人去看病,只和少数信得过的中国人交往,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交际活动。那些友好的中国人对她们说,现在还来得及,应该赶紧离开重庆。重庆的教会都有分支机构相互联系,他们会了解各处想离开重庆的人员,并说希望能让妇女们先行离开。
这些可怜的女人开始收拾东西,只把那些实在舍不得的东西留给自己,其他的就等着暴徒来瓜分了。终于,她们不仅打点好了早上出发要带的东西,而且找好了同行的伙伴。留下来的是职位比较高的传教士。太阳出来了,大家又跟往常一样去做例行的祈祷,并辞别了几个很好的中国朋友,和那些泪眼婆娑的中国基督徒。开始祈祷了,所有人的内心都波澜起伏。一位女士说:“我们知道这里不安全,会有暴徒闯进来,可我们的丈夫留下来,肯定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看着我旁边的那位夫人,我一句话也没敢说。我知道,她也在牵挂自己的丈夫。我们就那样默默地坐在一起,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您有话想说是吗?”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很想离开重庆。说了些话之后,我们心里都觉得好过些了。由于担心中国人对我们有疑虑,她跟我说,我们夜里不能睡床,还是睡在地毯上的好。
第二天早上,一位英俊威武的先生骑着骏马来了。他来自苏格兰圣公会,是来通知我们一个消息的。他说军事管制令发布了,我们这些准备好行囊的女士都不用走了,因为这里安全了。而此时,女士们早就把收拾好的行李搬到船上,准备天一黑就离开重庆。领事馆禁止在暴乱中逃出来的外国人滞留,一些想逃离危险的女士,早已经跟那些逃亡到重庆的外国人一起坐船跑了。过了几天,见官府真的加强了管制,连中国人都开始说外国人在重庆没有危险了,女士们就又从船上搬回了箱子。
由于科举考试还在继续,所以一直有船在江边等着接应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万一发生危险,只有像在暴乱中逃亡的人们一样,急忙离开。
几个中华内陆会的成员,在衙门里躲了一个月之后,再次回到重庆。难以想象,他们关在衙门里有怎样的遭遇。据说,他们不仅身无分文,而且只能天天待在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小房间里,唯一的安慰是有一小块可以锻炼身体的空地。
6月4日那天,重庆所有传教士的住处都遭到了暴徒攻击。一个传教士身上有个不错的腰带,结果两个暴徒争抢起来,差点把这个人扯成两半。妇女们经历了暴乱,又在衙门里暗无天日地躲藏了一个月,这种种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对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更别说生性脆弱的女人了。而她们不仅没有垮掉,还坚强地挺过来了。可英国男人很难理解这一点,因为他们都有些大男子主义。
假如此时离开重庆到长江下游去,10月份之前肯定回不来。因为夏季长江水位会暴涨,就算是水位没有变化,从宜昌逆流而上到重庆,没有一个月时间也到不了。而去宜宾则可以走陆路,两个星期就可以到达了。
尽管发生暴乱,可并没有外国人在成都被杀,所以有人觉得外国人在重庆不用担心,不会有生命危险。实际上,亲眼目睹过成都暴乱的外国人,都见识过那些暴徒们洗劫和烧毁的本领。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假如当时没有躲进衙门,天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悲惨遭遇。当时他们躲在衙门,还受到暴徒围攻,暴徒扬言要闯进去杀死他们呢。
肯定是那封及时发出去的电报起了作用,重庆领事馆让衙门保证外国人在那里的安全。之前我们提到过,成都总督曾极力阻止发报,还好他晚了一步,电报已经发送成功了。就是这封电报让成都的官员收留了这些外国人,没让他们过早离开。否则,暴乱的结局肯定不会是没有人员伤亡。
天主教的主教是最后躲进衙门的。他慌里慌张地跑进去,穿过妇女的房间,直接冲进了男人的住处。他的衣着与举动都在告诉大家,暴徒们并没有善待他。假如这是真实的情况,那么他肯定是一直在坚守自己的岗位,实在迫不得已时才离开的。
那些在中国西部生活的美国人和加拿大人,都随身携带枪支。一支温彻斯特枪,曾经在逃亡的路上发挥作用,避免了一场灾难。实际上,在整场暴乱中,这些美国人和加拿大人的枪阻止了很多悲剧。保尔上尉就说:“当一个人冷静地拿着枪面对敌人时,对方的勇气也就消失了。”
7月26日。
海关人员不时地进来出去,身上都带着装满子弹的枪。就连领事大人去喝茶时,都会把枪放在帽子下面。如今,教会的每栋房子中都安插了10个站岗的中国士兵。他们受教会雇佣,保护房子里的人,每天能得到50文佣金。
太平门上还摆着那个新建的亭子,本来是用来迎接总督的,现在用不着了,总督不来了。他从成都乘船沿着岷江前行,在激流中经过了宜宾、水富,到泸州时,风浪猛地大起来,根本无法行船,于是他掉头回成都去了。中国人说这是报应,太好了。外国人则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天主教的中国教徒说,只有惩罚他,四川才能太平,不再发生暴乱。真的会有报应吗?成都从发生暴乱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英国政府到底是怎样的态度,我们不得而知。而重庆的中国官员和我们的领事费莱塞先生,则对此提高了警惕。
一位总管天主教财务的法国教士,不无骄傲地说:“这场暴乱,毁掉了天主教在四川的40个驻地,可没有一个法国人因此而离开。就算生病,也没离开四川逃亡到北京去,没有一个。有四个法国人,包括一个法国伯爵,他们从暴乱中逃出驻地,徒步在大山中走了四十天,最后,到达了云南昆明。”或许有一天,这些外国人会跟我们说说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除去这四个人之外,其他的法国传教士不是躲进衙门,就是藏在中国人家里,始终没有离开驻地。
前面提到的打箭炉,就是与西藏交界的那个地方,也有传教士的驻地,那里也不可避免地遭到暴徒的袭击。一个中国传教士面对这些暴徒没有惊慌,他让12个中国人手持梭镖直对人群,之后开启教堂大门请他们进去。几百名暴徒,面对着12支梭镖退却了,居然一哄而散。就这样,那座教堂才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
大部分中国基督徒都是老实本分、事业发展顺利、衣食无忧的人。
在成都,没有中国基督徒被抢的事件发生,可是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中国基督徒的财产几乎被暴徒洗劫一空。所有的中国基督徒都惶惶不可终日,时刻等待着灾难的到来。
洪庙场(我丈夫的《峨眉山》中有描述)坐落在一片山中高地上,是个集镇。它的一侧是峡谷,另一侧是激流滚滚的沱江。江对岸,是峻峭的娄山。洪庙场后面也是一座山,高达一万英尺。据说,从山口翻过去就是自贡。在自贡与乐山之间,有一条盐商的必经之路。刚听说成都暴乱的事,洪庙场的异教徒就开始对基督徒发起攻击。双方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石头大战,后来中国基督徒大喊:“石头快用完了,赶紧准备枪!”异教徒听了,吓得落荒而逃。
有个牧师同时管理塔田泽和洪庙,两地相距一天的路程。他主要在洪庙场住,每年去一次塔田泽。在异教徒开始暴动的时候,洪庙场的教徒专门派出三个人去给塔田泽报信,以便那里的基督徒能及时做好准备。当那三个人翻山越岭,终于把消息送到之后,当地的教徒立刻在去往塔田泽的必经之路上集合起来,驻扎在一所房子里头。妇女和孩子一看到来袭击的暴徒,就开始尖声叫喊,男人们立刻开枪射击,11名暴徒被当场击毙。
塔田泽有一座非常好的女子学校,蜂房里飘荡着甜美的蜜香,这一切都被保留下来。塔田泽安全了。
别的地方也曾对暴徒的袭击有过正当防卫,可很少见到像塔田泽的教民这样对暴民进行坚决、有力的打击。水富传出过暴徒死伤的消息,但据说是那些人自己造成的,并非教民防卫时杀害的。当时有个天主教学院,离水富三英里,暴徒们袭击那里的时候,爬到屋顶上准备拆大梁,结果掉下来摔死了六个人。据说重庆方面刚刚送到6000两银子,暴徒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他们不仅知道银子的数目,还知道银子埋在什么地方。在中国,哪里容得下秘密呢?结果,挖出来的所有银子都被暴徒运走了。
学院遭到暴徒侵袭,所以学生们都来复课,校长却还没有到。学生们被告知,在这里不许开礼拜堂,不能卖任何书给别人。连政府公告当中都说,要调查学院被劫的案件,学生必须严格遵守要求。
外国人真正担心的是,那个让一切走向恶化的总督不仅没受到惩处,反而还跑到别的地方去做官。那样一来,每个暴徒都会觉得,外国人的财物就是可以随意抢夺和焚毁的。那个道台大人倒是公正得很,不知道他会不会被调离这里。如果他走了,新来的大人又不喜欢洋人的话,暴力事件很有可能死灰复燃。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只逮捕了五个暴徒。
这些中国暴民的确与众不同。有一位中华内陆会的高级成员,在自贡住了很多年,深受当地人尊敬。发生暴乱的时候,他藏在了衙门里。
后来他冒着危险回到家,发现那些暴民竟然正在忙碌地搬东西,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假如他们拿起传教士觉得有特殊意义的一个东西,他就会跟他们商量:“能不能别拿这个呢?”那些暴民居然会听他的话。
一个妇女抓着卧室的睡衣冲到他面前问:“这个是什么?”他就笑着说:“嗯,你可以拿回去用它给孩子做衣服。”就这样,这位传教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被暴徒搬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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