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涂耀明律师风光现身于信义分局外召开记者会。我俩事先约好,他负责转移注意,好让我脱身,晚上八点在我家会合。
之前他已向我预告记者会的内容:“有鉴于第四起命案,警察显然抓错对象,凶手另有其人。吴诚先生不但无辜且遭受凶手诬陷。目前证据显示,吴诚先生很有可能是凶手下手的目标之一。身为吴诚的律师,我要求警方尽速释放,并派警员保护他的安全。”
涂律师正在摄影机前口沫横飞过足戏瘾时,我于六楼跟赵科员握手,向他道谢。往电梯方向走时,忍不住地瞟一眼王组长的办公室,只见唐·吉诃德透过百叶窗直勾勾地盯着我,并用食指朝我指来,上下摇晃。
这讯息再清楚不过,他仍旧认为一切都是我主使的。
在添来掩护之下,我溜出警局,没引起任何骚动。
“大仔(老大),”上了出租车后,添来急着问道,“开回家?”
坐了四天牢,我突然升级为“大仔”。
“拜托先开车到我妈家,让她知道我出来了。到民生小区。”
路途中,我问添来外面的情况。他说媒体把我说得很难听,用影射的方式把我塑造为生活潦倒、情绪不稳、具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添来越讲越生气,每隔一两句就夹杂脏话,我要他不要激动,但心里也脏话骂尽。
车子经过三民路圆环后,左转上了富锦街。
我在车内扫描母亲那栋公寓的大门,确定没记者守候后才敢下车。临去前,我请添来先回家,但他坚持等我,要我不用客气。
“谁?”对讲机传来小妹的声音。
“我啦。”
大门应声开启,从对讲机可以听到小妹振奋的声音:“妈!阿诚回来了!”
电梯里我眼眶湿润,强忍住一涌而上的泪水,心情颇似行船多年的浪子逃过暴风劫难终于得以再见老母一面的激动。
电梯来到四楼,门打开,方欲步出,却见母亲挡在电梯口外。
“你现在不能进来。”
“为什么?”
“我刚刚才看到新闻说他们要释放你,来不及买猪脚面线,你先在外口等一下,我叫阿玟去买随来(马上来)。”
“没要紧啦,免吃猪脚面线啦。”
我人往外走,母亲却把我里推,电梯门因两人的推挤开开阖阖。
“你这块从小就铁齿(不信邪)今天才会遇到这款代志。你听我的,先到楼脚等,等猪脚有了你再进来。太过突然,不然应该在楼下过一下火才行。”
熬不过老人家,只好坐电梯下楼,回到添来车上。甫坐妥,便看到小妹冲出公寓大门,往三民路的方向直奔,买猪脚面线去也。
“哪这么快?”添来问。
“没进去。咱母要先去买猪脚面线才要让我进去。”
“照理讲,还要过火才行。”
“咱母也这么说。”
“这款代志不能铁齿。”添来难得肃穆地说道。
连日来衰气缠身,说实话,我也不敢铁齿,但仪式这种东西总会冲淡原始激情。父亲去世时我只有七岁,但身为长子就得一直站在灵堂前,合手供拜,拜久了,心思也飘远了,丧父的悲情一点一滴由浓转淡,还记得无聊难耐时,脚尖跟着尼姑的念诵打拍子,并在脑中数算着哆哆木鱼声。
等候小妹回来时,我的心绪已慢慢平顺,而进入屋内后,猪脚插曲则让我和母亲省去了母子相拥痛哭的俗套。
“你这几天都来陪妈啊?”我边吃猪脚边问小妹。
“谁需要她陪。”母亲不屑地说。
“没法度(没办法),每次记者按电铃,妈妈就拿着扫把冲到楼下赶记者。我在电视看到吓死了,赶紧跑过来。”
“我才不在怕他们呢。这些记者乱讲造口业,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原来你是来保护记者的,不是保护妈妈。”我听了觉得好笑。
“我不需要保护。阿诚,你就不知道他们把你讲得多难听,可惜我老了,否则一定告给他们死。说什么你有忧郁症,说你一世人(一生)在看病,看得我气到血冒涌而出!”
“没要紧,随他们乱讲。”
我看着母亲和小妹。她们应该明白有些报导有凭有据,并非全然捏造,但隐瞒家人多年的病情于此重逢时刻揭露未免煞风景了些。我在母亲家待了将近一个钟头。母亲希望我搬过来跟她住,我没答应,临走前,她塞给我一个小药瓶。
“这是安眠药,你要按时吃。”
“我自己有安眠药。”
“你留着,我这边随时都有。”母亲一副药局是她开的口气。
添来带我回到卧龙街。出乎意料之外且让我深深感动的是,阿鑫早已接获添来通报,在大门前放置一座陶瓷小圆瓮,看我下车时便烧起纸钱,并要我过火祛除霉运、消灾解厄。鑫嫂也来了,双手捧着一碗公猪脚面线。
很多邻居在一旁观望,一些电子媒体也来采访,其中两名记者粗暴地堵住去路,两支麦克风冲着我下巴捣晃而来,我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佯装要发言时抢下麦克风对着摄影机砸去。杂碎!我怒道。摄影师为了躲麦克风往后一退,这一退刚好撞到旁边停放的几部机车,机车如骨牌一辆接着一辆倒下。动粗!动粗!两名记者一面喊叫一面要过来跟我理论,但被添来挡住。添来一夫当关,说:“塞恁娘!再过来恁爸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动粗!”那些机车被弄翻的主人也加入闹场,要摄影师乖乖把机车扶正,否则他们也要动粗。两名负责保护(监视?)我的警员眼看事情即将闹大,赶紧出面打圆场。
趁乱之隙,阿鑫扶着我过火,我快速开门,让大伙进去。
又吃了一碗猪脚面线。
我再三谢过阿鑫他们,阿鑫说,都是兄弟了,还这么客气就见外了。我要给添来车费,他也说我无聊,看不起他。鑫嫂说两个小鬼很想念我,希望能早点上英文课。台湾人习惯称兄道弟、婆婆妈妈,我对此一向反感,但面对他们毫无保留的关切,我似乎找到“那光辉且照亮我今后人生的真正温暖的情感”。当时无暇细思,其实那份情感一直存于我心,只因长年愚妄乖僻,不是压抑着它,就是让它以另一种面貌显现。
“这个案子目前还没了结。”我说,“凶手还在杀人,而我可能是他的目标。因此接下来这几天我们不能见面,也不要联络,免得连累你们。这不是客气的时阵,拜托你们一定要听我的。等没代志了后,我再请大家喝酒。”
他们离去后,我巡视客厅、书房和卧室。警方的搜索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一切看似完好如初。然而,他们虽然没搅乱书本的排序,但并不是每一本都紧贴着墙面,以致凹凹凸凸,让我浑身不舒爽。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凸出的书籍一本一本推到底。
之后,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有数十通未接来电,还有无数留言和简讯,我没心情过滤,花了很多时间将它们全部删除。之后,也不管加拿大当时几点,打电话给妻子,向她报平安。
“快把我吓死了,”妻说,“我朋友从台湾打电话来,告诉我你出事了。我这几天上网看新闻,不敢相信他们会把你说成那样。”
“台湾媒体嘛。”我无奈地说。
“现在怎样了?要不要我回去陪你?”
“没事了,一场天大的误会。”我轻描淡写地说,“千万不要现在回来,否则你一下飞机就有人要采访你,等事情过后再说吧。”
之后,我写了一封简讯给陈婕如,谢谢她出面帮忙。她马上回复:“没事。我一直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才看完简讯就有一通来电,未待思索便摁绿键。
“请问您是吴诚先生吗?”
“我是。”
“您好,我是TVCS台‘话说新闻’节目制作人,这几天辛苦您了,我们想请您上我们的节目,向观众分享您的心情。”
“我现在就可以分享。”
“喔,是么?”
“就是:操您妈屄!”
说完,马上关机。
等候涂律师来访期间,我在计算机前看尽有关我的新闻的文字和影像档案。
“六张犁杀手嫌犯锁定!”
“看护指证历历,公园杀手落网!”
除了我内裤牌子外,媒体全报导了。我的家庭、学历、人生境遇、为人行径,我发表过的文章、剧本以及曾经接受过的采访等等,全都呈现于凹凸镜前,里面的吴诚有几分真实,却有更多的歪曲。
一位曾经被我教过的学生说,吴老师上课幽默风趣,但生气时穷凶恶极,判若两人,情绪控管很有问题。另外一位学生说,同学间早已盛传吴老师酗酒,有忧郁症,幽默只是一种掩饰吧。
一名不愿具名的剧场人士抖出“龟山岛事件”。餐厅亦配合演出,大方提供当天的画面。录像带里但见我左手摇晃着酒杯,右手对众人指指点点,站在餐桌上(我忘了激动时爬上桌面这幕)厉声咆哮。所幸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否则我会更加无地自容。
媒体善尽职责,找来心理分析专家根据画面就我的肢体语言作出“崩溃”“脱线”(失心)的诊断。某媒体更扯,找来一名自称具文学素养的心理医师就我的杂文、剧本提出看法,他引经据典,揭橥文学戏而不谑的宗旨,指出我走的戏谑文风,其实是恨的文学,在在体现内在枯竭与精神破产。
林林总总都让我看得心胆悬悬,自责不已,妈的,我真的有罪。
关于“吴嫌”的谈论节目就有好几个。
其中之一以“私家侦探”为题,讨论台湾有没有私家侦探。某位来宾指出,吴诚充其量是跑单帮的征信社,另一位附和地说,没错,他根本没有向政府立案登记,所谓私家侦探是假的。于是大家猜想吴先生应是挂羊头卖狗肉,警方应彻底查明有无受害者云云。另有一个节目邀来一堆头衔之前都挂着“前”字的来宾——前警官、前检察官、前调查局处长——几位专家一致认为破案在即,目前只等警方攻吴某心防。
好戏尚在后头。
因为信义分局里某家伙暗中透露的缘故,媒体不但获知我是台大精神科病患,并且掌握了药方。某谈论节目花了一整个小时针对处方探讨、揣测我的病例和病情。来宾里没有一位是精神科医生,尽是一些任何议题皆能夸夸大言的名嘴。这一班无耻家伙各个都是熟面孔,天天在电视上谈论政坛秘辛、影星八卦、名流隐私,甚至失落古文明、外星人、灵异现象,即便猪八戒的妈妈是谁都难不倒他们。那天晚上他们七嘴八舌,每位都宣称掌握独家内幕,抢着混充“吴嫌专家”。其中一位居然信誓旦旦地总结,台湾像吴诚这样的人愈来愈多,个个都是不定时炸弹!
看完数不胜数的报导,我这颗不定时炸弹差点没爆发,很想摔椅子砸窗户,很想砍人或冲到电视台泼油漆,但我啥也没做,在浴室冲个冷水澡后,想出了对策。
2
涂律师依约来访,换了一身打扮。淡粉长袖衬衫外面套着宝蓝双排扣西装,加上那件暗色西裤和晶亮的棕色意大利皮鞋,看得我眼花缭乱,忍不住地调侃他。“秋天到了吗?”其实我本来想说,马戏班进城了吗?但跟他不熟且有事相托,造次不得。
“没办法,待会儿还得去参加一个party。你们家有冷气吧?”
为了他只好打开客厅的冷气,其实也为自己着想,看他这身穿着我骤然觉得酷热难耐。
两人落座,涂律师看一眼手表后便开始说话。显然他给我的时间不多。
“吴兄,咱们简单聊聊你的case吧。就我目前对这案子的了解,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今天早上的就算是免费服务。Free of charge。Probono。”
“你对警方说什么他们才同意放我?”
“法律ABC,我对信义分局局长说,要嘛就起诉我客户,否则当场放人。他们提出了几个条件,你都清楚吧?”
“短期内不能出国,还得随时配合调查。”
“老实说,当我发现凶手另有其人时,我有点disappointed。”
“你希望我是凶手?”
“当然。我很忙,只接high profile的case,要是你有重大嫌疑就有好戏可看了。如果你是O.J.Simpson,我就是你的梦幻律师。”
“对不起,让你disappointed。”我开始学他中英夹杂。
“No problem,今天早上的记者会我已经爽到了。”
“还可以更爽。”
“什么意思?”他机警地凑过头来。
“我想请你帮我做几件事,希望你继续担任我的律师。首先我想请你以我的名义控告警方。”
听到这,涂律师眼睛陡然一亮,看得出脑袋的齿轮已瞬间快速轮转。
“有意思,请继续。”
“我要控告卧龙派出所违反侦查不公开原则,把我卖给媒体。我还要控告信义分局违反我的人权,把我的医疗病例泄漏给媒体。”
“妙哉!”涂律师拍着大腿。
“还有更妙的。我要控告媒体和名嘴,凡是针对我个人隐私在媒体胡说八道的记者或名嘴我都要告。”
“这……吴兄,你知道媒体不好对付吧?”
“谁搞媒体谁倒霉这道理我懂,但是我的情况恰好倒过来。我已是被媒体斗臭、一头栽进粪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可以选择在家烧炭自杀,留下控诉的血书,上面写着‘媒体杀人、名嘴造业’,但除了白白牺牲,无三小路用(无效果)。不,我要活得好好的跟他们周旋,要他们付出代价。”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陪你玩!My God,这将是台湾诉讼史上的头一遭。我已经看到标题了:戴维挑战哥利亚!”
“如果你同意,我建议你明天一大早就把媒体找来,在地检署按铃申告,先告警方,然后再向媒体丢出炸弹,向他们宣布我们正在过滤所有报导,凡是妨碍、污蔑、抹黑吴先生名誉的不实报导我们将一并提告,求取赔偿。”
“佩服!你是天生律师的料。”
接着,我们讨论细节。双方同意,过滤报导的工作由他那边负责筛选,经我确认后一并提告。他希望我能跟着一起开记者会,在媒体前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以博取同情,但我坚持不来这套,并说整个过程我绝不出面。最后提到费用问题。
“我没钱付你昂贵的律师费你也明白。”
“我明白。”
“只能这么办,不管从媒体那边榨出多少钱你来抽成,该抽几成就抽几成,我没意见。”
“等一下,一般high profile的妨碍名誉诉讼,原告通常事先表明所获的赔偿将全数捐赠给慈善机构,你懂我的意思吧,让社会大众觉得这是名誉问题,跟钱财无关。”
“喔,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打公关战。我不需要社会同情,更不管舆论站不站在我这边。舆论可以亲我的ass,你懂我意思吧?我只想在法院跟媒体开干,这过程万一有利可得的话,我会欣然收下,一点都不会客气。”
“有尬滋(有胆识)!”
涂律师离开时斗志盎然,临走前对我说:“明天早上十点准时看电视。”
3
反击时刻到了,但我心里其实打着别的算盘。我不致天真地以为此举能为我从警方或媒体这两个打死不认错的体制讨回任何公道。我要从警方那儿要点东西;至于媒体,我只想跟他们瞎闹一场。
翌日早晨,七月二十日,十点不到我已蹲在电视机前,等候好戏上场。
果不其然,涂律师于十点一刻在媒体环伺下按铃申告。每回在电视上看到按铃申告的画面便觉得乖谬可笑,现下看到涂律师以我的名义在媒体前摆出同样愚蠢的按铃姿势,心情真是五味杂陈,既感慨又淡漠。
涂律师说我应该当律师,我说他才是演戏的料。无论掌握时机、搬弄悬疑或临场即兴,他的表现可圈可点,且乐在其中,似乎在演出进行中已预先听闻如雷贯耳的掌声。他先在饥渴的媒体前做出按铃的姿势,宣布他代表客户分别控告卧龙派出所和信义分局未遵守侦查不公开原则,严重违反吴先生人权,各个求偿一千万元。记者们听完急着问话时,涂律师张开两手,请他们稍安勿躁,让他把话说完。
“各位媒体朋友,辛苦了。今天的申告只是序幕。卧龙街派出所是第一波,信义分局是第二波,之后还有规模更大的第三波。我们还有一个提告对象,那个对象就是你们——媒体。没错,就是伟大、神圣不可侵犯、动不动拿言论自由当金钟罩的媒体。媒体总是说人民有知的权利,但今天我要在此强调,人民也有不被知的权利。因为警方的疏失导致有关吴先生的隐私再三在媒体曝光,吴先生的家人为此受到侵扰,吴先生本人的名誉亦遭受无可弥补的损失。针对这些不实中伤,吴先生将保留法律追诉权。我的事务所目前正在过滤所有报导,凡是在这些日子对吴先生所做的不实新闻、胡乱臆测或恶意诽谤者,我们将视情况针对媒体以及个人提出告诉。给我三天,名单将会很长,请大家拭目以待。最后,吴先生不接受任何采访,所有问题都由我事务所代为回答。请务必尊重他的隐私,否则后果媒体自负。谢谢各位!”
当然没有如雷贯耳的掌声,只听见记者们歇斯底里地追问。你们要告谁?你们目前锁定哪个对象?涂律师故作神秘地微笑,对着近在咫尺的记者指指点点,可能是你,可能是你,最后面对镜头说,也可能是你。
涂律师的记者会犹如引爆原子弹,于核分裂中释放巨大能量,造成连锁反应,掀起另一波关于我的新闻。就在电子媒体忙着放送号外、分析情况、访问警方和法界人士时,“六张犁杀手”暂时被媒体遗忘了。
然而,我可没忘。坐在书桌前,摊开记事本,对整个案子重新思考一遍,并写下心得。
近十一点时,有人敲门。又是不识相的媒体?我作好打人的心理准备。
开了门才知道是陈Sir,小胖。
“什么风把你吹来?”
“你的龙卷风。”
我请他入内,关门前我探头扫描外面。
小胖面有菜色,支支吾吾,一径摆出一张赔笑的脸,我也只好不做声,陪他微笑。
“是这样的,老吴,我们所长派我来,因为我跟你比较熟,所以,关于你控告我们派出所的事……”
“这件事铁证如山,你们所长亲自召开记者会承认走漏消息,可不是我诬赖的。”
“我知道,当初其实是信义分局那边要我们开记者会做损害控管,现在却反过来怪我们留下纪录。涂律师的记者会之后,情况全变了,高层给我们压力,舆论也给我们压力,尤其网络,很多人联署支持你告到底。”
“不要理会网络,网民都是暴民。”
“我们所长的意思是……他想亲自来拜访你,但又怕动作太大,所以……”
“好了,小胖我不为难你。跟你说,你们找信义分局够分量的人来跟我谈,如果条件谈拢了我就撤销告诉。”
“包括卧龙派出所?”
“我的主要目标是信义分局,不是你们。赶快回去,叫他们找人来谈,越快越好,否则什么条件都免谈了。”
我非执意刁难,而是急着执行计划。虽然孤僻难搞,亦曾着过很多暗算,对于非我族类只有避而远之、不相理睬,却从无报复之心,而穷追烂打更不是我的作风。
信义分局的反应比预期还快,近午时已派人登门造访。来者是公关部张主任,分量够不够不得而知。
“吴先生,您好,有件事小弟想向您报告。”
开口您闭口您,一会儿小弟,一会儿报告,满嘴令人痛恨的字眼。
“张主任,请别客气,不用您来您去,好似骂脏话,也不必自称小弟向我报告。我不是你长官,只是在贵局吃过四天牢饭的受害者。”
张主任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微微抽搐后又回复原状。这家伙长得人模人样,但更像是一张软塑料片。
“您说笑了,吴先生。”
我瞪着他。
“对不起,吴先生,我们局长派我来拜访您,不,拜访你,主要是想了结这场误会。”
“没有误会。我的病历以及其他个人资料就是从你们那边泄漏出去的。”
“这你没有证据。”
“证据就在侦讯录像带里面,我的律师目前正在向法院申请查扣那些录像带,作为物证。如果我没记错,贵局侦查组王组长很得意地告诉我,媒体已经取得我的信息,而且他很庆幸有媒体帮忙办案。真是如虎添翼啊,他一字不差地这么说。”
“这不能证明什么。”
“咱们就看法官怎么解读了。你们要冒这个险吗?”
“吴先生,请问您,请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做才能,才能……”
“我要参与办案。”
“我不懂。”
他难得有真表情,可见他真的不懂。
“我不要坐在家里等警方破案。既然我受凶手陷害,而且我极可能是凶手下一个目标,我要主动配合侦查,而你们要提供和案情有关的所有资料供我参考。换句话说,我要跟你们合作,一起揪出凶手。”
“你要搞清楚,吴先生。哈!”张主任忘我地笑出声来,“因为法律的关系我们不得不放你出来,但这并不表示你完全没有嫌疑。对王组长来说,你还是他心目中的头号大嫌犯,他甚至认为整件事根本是你搞出来的勾当!”
走火入魔的公关人通常兼具两张面孔,一张是趋炎附势,礼貌到靠背,另一张是尖嘴薄舌,毒言辣语。张主任虽极尽隐忍,第二张脸已然浮现。
“正因如此,在完全洗刷罪嫌之前,我每天要到信义分局报到,甚至睡在那儿也在所不惜。我可不愿等到下一起命案发生时,又让你们找到抓我的理由。你回去跟局长报告,我的条件很简单,让我参与调查,不妨听听我这外行人的意见,要是他答应我马上撤销告诉,要是他不答应,咱们就看着办。无论如何,我不会躲在一旁看猴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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