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一个充满自称佛教徒的美丽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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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有时候,”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写道,“由于佛陀的教法没有如我所愿地风行而引发的挫折感,或有时候出于自己的野心,我会想象一些改革佛教的主意,想把它变得更单纯、更直截了当、更清教徒式。以歪理歧见来想象,将佛教简化成定性、定量的修行,诸如每日禅坐三回,坚持穿着某种服装,坚信某种意识形态——譬如‘全世界的人都应该转信佛教’。如果我们能许诺这种修行会带来立即、实际的结果,我想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佛教徒。然而,当我从这个幻想醒过来,清醒的心会告诉我,一个充满了自称佛教徒的世界,不见得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2

    七月二十四日早上九点半。

    “若心有住,即为非住?”小胖看着我的记事本念出声来。

    “太玄了,我看完解说仍然似懂非懂。”小赵说。

    “一点都不玄,是你没慧根。佛教的道理其实很简单。”翟说。

    “各位,暂时不讨论这个,”王组长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没这回事。一个佛教徒会干下数桩杀人案件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有的话老子头剁下来给你们当椅子坐!”

    “说不定凶手走火入魔,曲解佛教。”我说。

    “以佛之名杀生?荒谬!”

    “我也认为不可思议。没这种前例。”翟附和着。

    “吴先生,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们家里曾被入侵,凶嫌昨天就落网了,不至让他来去自如;如果你是个够格的私家侦探,看到异状时第一个动作就报警,而不是拿起书翻了一整夜,我们说不定早就有凶嫌指纹了。因此,我对这一切还是不太相信。”

    “我们还要原地踏步吗?”

    “是你在原地踏步。我好奇的是,吴先生,你是不是佛教徒?”王组长说。

    “算不上是。”

    “怎么说?”

    “半年前我才开始接触佛教,读了一些书,对我有些启发,但我不打坐、不禅修,烟酒不忌,脏话连篇,餐餐有鱼有肉,怎敢自称佛教徒?但是我辞掉工作、卖掉新店的房子,搬来卧龙街多少和佛法给我的启示有关。”

    “有没有人知道这半年你专研佛法?”

    “专研不敢说,随便看看罢了。”

    “专研、随便看看、附庸风雅,怎么说都可以。”老家伙毒舌又发作了,“有没有人知道你这方面的兴趣才是重点。”

    “应该没有。”

    “你不确定?”

    “不确定。不过我记得退出剧团时,我发了一封信给很多人,里面似乎提到了佛教。”

    “吴先生,我建议你用力回想,到底有谁可能知道,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先不管嫌犯留下的讯息,因为我不确定那是真的。吴先生宣称他的书都是摆得好好的,只有这本看起来不对劲。这理由有点牵强,谁敢把握他的内衣裤每件都是折好烫过的?第三点,假设吴先生所说属实,我们即刻派人把卧龙街一九七巷口的录像带调过来看便可见分晓。但是别忘了,录像带也有盲点。据我所知,凶嫌和吴先生一样,对于六张犁何处有监视器了如指掌。无论如何,目前吴先生住处已经装了监视器,凶嫌再度现身一定可以逮个正着。今天的工作主要还是从录像带找出可疑人士。巡佐,你把昨晚通宵过滤、筛选的带子让吴先生过目。就这样,开始工作。”

    王组长走后,翟巡佐取而代之。

    “首先,咱们回到七月七号那天。凶嫌扮成你的模样在六张犁一带出没,但是他后来转往三张犁,于十点二十四分走进吴兴街七〇一巷后,便消失无踪。我们已经调查户口记录,昨晚也派人到那儿一家家查访,没发现可疑人物住在附近,可见答案就在录像带里面。吴兴街七〇一巷子通往两个方向,左转通信义路五段,右转通祥云街,因此有两组带子。你先看看通往信义路这组。”

    我盯着屏幕。十点二十四分到十二点之间,有八个人从七〇一巷左转走向信义路,其中两名是夜归女子,有两名青少年结伴而行,还有一对看似夫妇的中年男女。换言之,只有两名可疑人物:一个是身高中等、穿着球鞋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身材矮胖、穿着拖鞋的中年男子。

    我们查过了,翟说,他们两个都是七〇一巷住户。凶嫌有没有可能开车,我问。不可能,她说,巷子太小不能停车,机车也很少。

    接着,我看另一组带子。祥云街没信义路热闹,那段时间从七〇一巷右转的只有四人,按序为一名十四五岁的青少年、一名老翁、一名中年妇人、一名中年男子。我再三倒带,仔细端详中年男子的长相、衣着、姿势。我确定从未见过此人。我再倒带,略过中年妇人,回去端详那名老翁。只见他举步维艰,一瘸一拐地走着,那模样我似曾相识,感觉颇眼熟。

    “他有点怪。”我不敢确定,喃喃地说,“好像在哪见过。”

    “就是他。”翟说,“我和小赵今天一大早拿他的影像给巷里的住户看,结果没有人见过此人。虽然影像不够清楚,你注意看他穿的休闲运动裤和球鞋。对老人家来说太时髦了点,而且经过比对,和凶嫌消失前穿的是同一款式。”

    “变装!”我恍然大悟。

    “没错,”小赵说,“而且不是一般的伪装。他冒充你,只要戴上渔夫帽、贴上络腮胡就可以了,但是要变成老人可没那么容易。你看镜头里的他,皱纹看不出是假的,满头白发也像是真的,加上走路的姿势,即使在大白天也不一定有人看出破绽。”

    “最近有一个新闻,”小胖说,“香港有一个年轻人打扮成满脸皱纹的老人,居然骗过加拿大航空公司的验票人员而成功搭上班机。”

    我记得那则新闻。年轻人装得惟妙惟肖,弯腰驼背地拖着行李,引来其他好心旅客的帮助,直到他进入厕所、变回本尊模样后,邻座的旅客才发觉不对,白人老翁不见了,却多了一名黄皮肤的少年郎。

    “大白天也看不出破绽?”我似乎记得在哪看过这老人家了,“赶快,帮我找咖比茶的带子,我要看的是七月六号我和陈小姐约好到翡翠湾那天三点多的时候。”

    我话还没说完,小胖已经抽出我要看的光盘。我不解地看着他,感觉他的反应快了半拍。屏幕里,我坐在塑料椅上看报纸,陈婕如尚未出现,但隔壁桌坐着一个人,正是那名老翁。老翁若无其事地喝茶抽烟。三点五十四分陈婕如现身,坐下。以两桌的距离分析,老翁应该听得到我们之间的交谈。

    “没错,就是他!”

    原来这名与我偶尔在咖比茶“不期而遇”、疑似患有皮肤松弛症的老翁就是一直跟踪我、陷害我,甚至侵入我家的人。

    “果然是他。”翟几乎同时说。

    果然是他?我不解地看着他们,三人脸上都带着神秘的微笑。

    “你们哪时确定的?”

    “昨天半夜已怀疑是他,今天早上实地查访后就确定了。”翟回道。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何必浪费时间——”

    “我们必须要看你的反应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此时我终于明了为何昨天我想看咖比茶的录像带时,小胖佯称找不齐的缘故了。原来,警方昨晚瞒着我自行先过滤一遍了。

    “搞了半天你们到现在还在试探我,这是王组长的主意对不对?”

    “对。组长认为,要是你到现在还不指认他的话,表示你故意隐瞒。”

    “现在呢?我已经指认了,嫌疑也没了吧?”

    “对王组长来说,还没。但是小胖认识你,小赵侦讯过你,他们对你有一定的了解,早就认为你不可能和凶手同伙。而我呢,一开始认为你嫌疑很大,但是现在、此刻,我终于相信你的清白。”

    “谢谢。”听她如此表白我反而有点腼腆,想改变话题,“接下来怎么办?”

    “寻找老翁的踪迹。我们发觉你搬来的第二天,老翁就盯上你了。”

    “我猜也是。现在回想,我第一次到咖比茶就注意到他。他跟我一样是老烟枪,和我抽同样的牌子,也戴着渔夫帽。每一次碰到时我总是向他点头示意,有一次还跟他借过打火机,但我们从来没讲过话。”

    “另一个房间正有一批人在搜寻老翁的形迹,但截至目前老是碰壁。凶嫌有时消失在人多的地方,比如临江街夜市,有时从庄敬路上象山或从富阳街上福州山后就不见踪迹了。”

    “有够奸巧,干!”小胖脱口而出,不好意思地觑着翟,“歹势,长官。”

    “说得好,但不要叫我长官。叫我——”

    “翟姊。”小赵说。

    “什么‘翟姊’!”我没看错,翟姊的脸霎时绯红,“我年纪又没比小胖大。”

    台湾人论起辈分大小,总是扯个老半天,我得及时止住。

    “就叫你翟佐好了,我也叫你翟佐。”

    我的提议获得所有关系人同意。突然,小赵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一声。

    “哇,我们忘了一件重要的细节。凶嫌先是冒充吴先生,然后躲进巷子易容为老翁,很有可能之后变回本尊的面貌。”

    “胡说八道,”小胖说,“又不是在搞川剧的变脸。”

    “嗯?”翟佐侧着头思考可能性。

    小赵的发现算不上突破。即使凶嫌变回原来面貌,只要他在暗处或山里完成,再多的监视器也无法把本尊和老翁联想一块。但是,经他这么一点,加上小胖提到的川剧,我赫然聚焦,想到了关键。

    “小赵,刚才小胖提到来自香港关于变装的新闻,能不能找出来印给我?”

    “没问题。”

    “怎么啦?”翟佐问。

    “小赵的想法和小胖的反应同时触及一个重点,那就是易容这种技术,没有一点训练、没有专业素材是不可能办到的。”

    “对!我怎么没想到。”翟佐自责地说。

    “因此——”

    “因此,我们要查出台湾有哪些店在卖这种东西。”翟佐把我要讲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没错。而我呢,需要去找一位专家。”

    “谁?”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以前同事。”

    我向他们解释,台湾影剧圈内特殊造型的人才少得可怜,电影圈有一些,戏剧界只有一位。我口中的同事叫李伊雯,三年前自美国获得艺术硕士学位后回国任教,她的专长就是特殊造型和面具。

    3

    小胖开着警车前往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踏进一步的戏剧系馆。沿路,我读着小赵帮我印出的资料。

    那位易容闯关的华裔青年从网络买了SPFXMasks面具公司代号“长者”的产品。所费不赀,价格逾1200美元,若要安装毛发则另需加钱。该公司出产的面具极薄,具“真人皮肤般的质感,可如实表现出各种面部表情。”半年前,美国俄亥俄州辛辛那堤市发生数宗银行抢案,一名白人青年戴着一只购自SPFXMasks的黑人面具,连续闯入五间银行,顺利抢走大把现钞后逃逸。警方根据监视录像带发出相片通缉非裔抢匪,后来才发现被易容术耍了。为此SPFXMasks负责人向传媒表示,“对于有人将自己的产品用于犯罪活动感到震惊以及难以置信。但本公司的面具确实有可能将人变成另一个人而不被发现。”尽管负责人公开表示遗憾,我想,他不得不承认这是花钱买不到的广告。

    走在系馆,感觉很怪。有穿着警察制服的小胖陪着,更觉奇异。

    早上十一点多,大部分学生正在上课。一两位学生认出我,正想打招呼,看到小胖后,嘴巴张开又阖上,手举到一半又放下。

    我们悄悄走过系办公室,搭电梯至四楼,来到李伊雯教授的办公室兼工作室前,叩门。

    “请进!”里面传来清爽明亮的声音。

    李见到是我,惊呼一声,趋前给我一个美式拥抱。

    “好久没见!”她边说边看着站在一旁的小胖,“没事了吧?我在电视上看到——”

    “没事了。这位是我朋友陈警员。”

    两人握手。李伊雯三十出头,身材高挑,蓄着齐耳短发,上身那件蓝色T恤塞进没系皮带的浅蓝牛仔裤,看起来像个研究生。

    “有件事想请教你。”

    “跟凶案调查有关吗?还是需要我做人格证人?我愿意作证,陈警员,吴老师是个好人,虽然个性孤僻、讲话机车。”

    小胖大概很少遇见这么年轻、讲话又如此直率的女老师,一时不知如何响应,只顾傻笑。

    “我们想请你看看这些资料,然后告诉我们你的想法。”我说。

    她大致翻了几页便说,很熟悉这则新闻。

    “我们想问的是,这种面具可不可能自己做?”

    “制作头套的过程很复杂也很专门,先要脸部翻模,然后打出模子,最后还得上色,中间出错时还要知道如何修正,但是最重要的是材料。我上课示范顶多用便宜的软皮塑胶,但帮职业剧团做特殊造型经费多一点时,用的材质是发泡乳胶。好莱坞常用的材质是强化硅胶,也就是SPFXMasks公司用的那种,几可乱真,但是超贵。唯一的缺点是不透气。那个闯关的年轻人会在途中跑到厕所把面具卸下,原因应该是他再撑下去就会因窒息而不支倒地。”

    “因此如果某人戴这种面具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他——”

    “不中暑也会心脏病发。”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要是我什么?”

    “如果要你戴一个可以长时间在外走动且不被人看出的面具。”

    “你们要搞卧底是不是?”李老师两睛一亮,眼珠子随着想象咕溜滚动。

    “不是,只是假设性问题。”小胖说。

    “如果是我,我会选乳胶为基本材质。乳胶以橡树汁为原料,天然又透气;硅胶是利用药水发泡制成的化学产品,散热差而且不环保。而且,我会自己做,不会在网络买。”

    “为什么?”我问。

    “网络卖的都是白人或黑人面具,我会买材料自己上色。”

    “这需要专业技术,一般人办不到吧?”

    “网络时代什么都办得到。有人可以从网络学会制造炸弹,面具算什么?”

    “说得也是。”

    “如果你们那边需要,”李对小胖说,“我可以为你们上课。半年前我就在剧场技术协会主持一场工作坊。”

    “是吗?有很多人吗?”我问。

    “很多人报名,阿猫阿狗都来了,我不得不筛选,只让有影剧资历的人参加。”

    “有没有名单?”小胖的声音突然紧绷。

    “喔,你们在找嫌犯!天啊,原来六张犁杀手是戴面具的!”

    “我没这么说,”小胖急忙否认,可惜多说了一句,“请你务必保密。”

    “没问题。你没这么说,我也一定保密。”

    李老师走到档案柜,拉出最上层,用手指翻着活页夹,未几,从中抽出一份。

    “学员名单就在里面。”

    “太棒了,谢谢。我影印一份后马上奉还。”小胖说。

    “不必了,这资料早该丢了。”

    临走前,我俩再三道谢,李老师再给我一个拥抱。

    “不要辞职了就不找我喝酒。”她说。

    “一定找你喝酒。”

    “我差点忘了,”我正要关门时,李突然说,“台北有一家公司叫Hollywood Secrets,他们以特殊造型和面具为噱头,定期开班授徒,并在网络贩卖从加州进口的材料。你们应该到那边问问。还有,还有,最近都在报导,你正在告记者和名嘴,真是酷毙了。告死他们!”

    回程路上,小胖打电话给翟佐,向她报告这边的收获并请她调查李伊雯提到的那家公司。

    “是英文名字,好像是维多利亚秘密。”

    “不是啦!”我在一旁大叫,“干,那是卖女人内衣的!是好莱坞秘密。”

    “啊?不是,不是,”小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应,应该是好莱坞秘密。”

    干!挂上电话后小胖懊恼地骂了一声。

    “她会不会以为我在吃她豆腐?”

    “怎么会?不过一时口误罢了。不过据我所知,口误是内心的表白。”

    “你到底在安慰我还是糗我?”

    “老实讲,你是不是……”我故作严肃状。

    “什么?”小胖警戒地转头看我。

    “你是不是喜欢……”

    “你在黑白讲啥!她官阶比我大,我怎敢肖想?”

    “你想到哪里?我是问你,你是不是喜欢维多利亚秘密?”

    “干!拉撒鬼(肮脏鬼),苔膏人(不要脸)!”

    小胖骂中带笑,如释重负地吁一口气。

    4

    回到侦讯室。

    翟佐告诉我,她已经派人带着侦查令到“好莱坞秘密”那,要求对方配合调查,提供必要信息。

    “但是,”她接着说,“我们看了昨天卧龙街一九七巷的录像带,没看到神秘老翁的影子。”

    “怎么可能?”我说。

    “或许就像组长说的,凶嫌知道怎么躲监视器才不会出现在屏幕上。”

    “巷口左右各有支监视器,会有盲点吗?”

    “监视器挂在卧龙街上,离你住的巷口有一段距离,因此有些地方照不到。”

    “我还真住在穷人巷里啊。”

    台湾较高级的地段通常架设了过多的监视器,连一只蝴蝶都无法遁形,但穷一点的地方不但监视器少得可怜,有的甚至只有外壳。

    我在回程的车里已经过目李老师提供的名单,只有两个名字略微耳熟。一个是我曾经教过的女学生,另一个应是活跃于小剧场的男性。暌违剧场已久,加上懒得记别人姓名的坏毛病,这份名单即使暗藏玄机我也不甚了了。

    “小胖,这个名单光是这样看,看不出什么端倪,我需要的是照片。”

    “我可以到那个什么协会——”

    “剧场技术协会。”

    “我现在去。这些人申请时应该都会填一些个人数据。”小胖看看翟佐。

    “去吧。”

    小胖走出侦讯室,差点和步入的小赵撞个正着。

    “卖面具的公司实在太多了,”小赵面带倦容地说,“有店面的就十几家,用网络卖的更多。这只是台湾。美国、日本、香港、大陆都有贩卖面具的网站,凶手不一定要跟台湾的公司买。”

    他把一叠从计算机印出的资料拿给我看。

    “这些公司卖的是party用的面具,例如万圣节或化妆舞会。凶嫌需要的是更专业的东西。”我说。

    王组长走进。

    “今天早上的录像带整理出来了。没老翁的踪影。”

    昨日离开警局前,我请王组长帮我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在我家安装监视系统,另外一件则是派便衣跟踪我并拍下录像带。

    我已跟警方达成共识:今后来往于住家与分局两处我不会再像前几天那样坐上警车。我要一路走过来,一路走回去。王组长刚开始反对,认为此举让歹徒有机可乘。我笑着问道,组长,你该不会为我担心吧?王组长说,不管我有多大嫌疑,确保我安全仍是他的责任。我向他道谢并解释我的想法:“既然我们怀疑凶嫌一直在跟踪我,没有理由认为他不会继续跟踪。因此我建议组长沿路派一些便衣跟在我前后,用隐藏式摄影机拍下来往的行人,说不定能找到那家伙。”王组长揣想半晌后终于赞同我的提议,但有个附带条件:“要设定路线才容易部署并减少出错的几率。”

    于是,今天早上我按路线行进,从卧龙街走到和平东路,于基隆路右转后一直走到松仁路。这是我平常散步较少选择的路线。比起蜿蜒的巷弄,和平东路和基隆路直愣愣的,既严重污染又噪喧,毫无情趣可言。沿途,我努力克制回头张望的冲动,感觉真难受。同时,我暗自观察哪些是预先部署的便衣。说也奇怪,居然看不出半个。当时想,王组长不会是跟我闹着玩的吧。

    “你确定?”我问道。

    “当然确定。我派了一组人马一路跟着你,而且安插四个便衣在定点伺机而动。这加起来有多少监视记录,你知道吗?一共五个带子。我们交叉比对了半天,就是找不到老翁的影子或可疑人物。”

    “我可以看吗?”

    王组长想了一下,对翟佐说:“给他看。”

    小赵起身说,我去拿。

    王组长说:“不用了,带他过去。”

    翟佐、小赵和我都愣住了,以为听错了。

    “组长,哦……”小赵嗫嚅道。

    “你重听吗?我说带他过去看。”

    “是。”

    我看着组长。老家伙总算相信我了,本想说句俏皮话来打破尴尬,幸好及时煞车。

    终于获准进入“禁区”。

    信义分局在六楼近二十坪大的空间设立了“侦查中心”。四面墙里有三面几乎贴满各式资料。有一面墙尽是图表,有的标示命案现场的地理位置,有的标示出每个命案日期(红字为农历、黑字为公历)与命案间隔的比对。最大的一张就是小赵搜集而来的卫星鸟瞰图示,上面有四个红色图钉标出四个命案地点。另一面墙全是照片,依案发顺序,贴出每起命案死者、现场,以及周遭环境的照片。之前我只能在脑海想象死者的惨状,如此近距离观看还真惊心动魄,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有一面墙用几张海报纸标示出四名死者的社会关系,其中一张试图建立死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但上面没有一条连线,只有很多问号。

    除了翟佐和小赵,共有九名干员在里面工作,各个神色凝重。有一名正在阅读资料,另外一名忙着打电话。正中央,有三名便衣聚拢于由四张办公桌凑成的临时会议桌旁讨论案情。其余四位面对着光溜溜的那面墙,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计算机屏幕。

    王组长带我走进时,干员们纷纷抬头,诧异地瞅我一眼后,随即回到自己的工作。

    录像带已经备妥,小赵为我推来一张上了滚轮的计算机椅。我、翟、赵三个脑袋瓜凑在一块,盯着同一个屏幕,花了一个钟头多才把五个带子看完。每隔一段时间小赵或翟佐就会问我,是不是这个?我都说不是,我对这些路人毫无印象。

    没有老翁踪影,亦无可疑人士。

    翟、赵两人陪我回侦讯室时,王组长走出他的办公室。

    “你们先进去,我和吴先生到我办公室聊聊。”

    王组长请我坐下,关上门。

    “吴先生,这两天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从内从外。”

    “我不懂。”

    “翟巡佐他们三人在我指令下和你合作,必要时才喂你信息,看你的反应,主要是为了观察你有没有误导调查方向的嫌疑,此为从内。”

    “从外呢?”

    王组长略微抬起下巴,指着我身后。我皱眉,不解其意。

    “从外观察在保密中进行,连翟巡佐他们都被蒙在鼓里。侦讯室和我办公室之间有个小房间,是单向透视侦查室。从你再度踏进这房间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全程录像,找测谎以及心理专家监视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要他们观察的重点不是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你有没有一直在注意那面玻璃。我同意他们的判断:你沉浸于推理中,急着破解谜题,以致于把之前让你浑身不舒服的单向玻璃给忘了。为了慎重起见,我们重看之前的带子,发觉原先纾解焦虑的肢体动作这几天完全不见了。你不再十指交叉,你不再捏着身体。换言之,你不再焦虑。”

    “多亏你的投入,本案调查有了明确方向,但不要以为走到这一步全是你的功劳。关于面具这件事,我们早有警觉。鉴识科在第四起命案死者的指甲挖出疑似凶嫌的皮下组织和血液。这是你知道的,你有所不知的是,他们同时找到不属于人体的微量证据——乳胶。我们一直不确定它代表什么。乳胶的用途多广,可以用来做手套、鞋垫、保险套,也可以用来当作海绵制品或化妆用具的材料。因为你,我们才确定它来自于高科技面具。我现在完全相信你的清白,也希望你继续和我们合作。”

    “但是,有一件事别人不能帮你,只能靠你自己,那就是你要细细思考曾经冒犯了谁。不要跟我说你跟任何人无冤无仇,也不要说,你跟谁都没有金钱或感情瓜葛。侦讯时你一再疾呼,从未对人动粗,我也相信。但是非肢体暴力是无形的,看不见的伤痕有时反而深入骨髓。杀机这种东西也一样,有的具象,有的抽象。有时你偷了别人老婆也不一定惹来杀身之祸,有时你只是无意间瞄了陌生人一眼就莫名其妙被痛殴致死。因此我希望你今晚回去想想,杀机从何而来?为何有人恨你到绞尽脑汁设计陷害于你的地步?不要执着于哪件事或哪时候得罪了谁,从深处着眼,挖你的心、你的过去。给你一个提示:你这个人最令人讨厌的地方是什么?”

    一向厌烦别人说教的我将王组长这番语重心长的提点一字字听进耳朵,灌进心灵。

    我才要走出办公室时,王组长又说话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游移于怀疑你和相信你之间,并不是你以为的打死就认定你是凶手。”

    “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你是左撇子。”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

    “鉴识报告显示,凶嫌八成惯用右手,但录像带里你用手电筒攻击那个年轻人的画面显示,你当时用的是左手。这是很难改掉的习惯,尤其当一个人情急或动粗的时候。然而当你主动提出这个细节时,我倒多了一份警惕,觉得你很可能是左右开攻的老狐狸。”

    “所以你要我接住钢笔。”

    “那不算什么,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如果你用左手接住我反而更怀疑。”

    “我玩不过你这老狐狸。”

    5

    回到侦讯室时,需要的信息皆已到齐。小胖从剧场技术协会取得了学员的资料,且另一名警员也从Hollywood Secrets带回会员名单。我看着两份资料。小胖已影印另一份,也在一旁仔细查对。

    “凶嫌很专业,他需要去上这些基础课程吗?”翟佐问。

    “我猜想他总要有个起步,学习实务操作,不可能全靠网络从A学到Z。台湾这种工作坊少之又少,要是我一定会找机会参加。”我说。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赵说。

    “可以这么说。”

    两份名单都有个人资料——出生年月日、性别、学历——但没有大头照,这些名字仍然很陌生。小胖抬头,面带失望地说,两份名单没有重叠的人名。闻此,我遽然想到一件事。

    “谁借我电话?”

    我其实带着手机,但出狱后除了于固定时间和母亲、涂律师、阿鑫他们通电话外,其余时候仍旧保持关机状态。不想受任何人打扰,尤其媒体。

    小赵拔枪似的迅速掏出手机。

    我拨到戏剧系办公室,还好接电话的是工读生,不是我熟识的助教,否则又会听到尖叫——“老师!哇!”

    我请工读生帮我转到李伊雯的办公室。

    “哈啰!”

    “李老师,又是我,吴诚。我记得你提到当初主持工作坊时报名超额,你需要刷掉一些人,对不对?”

    “没错。”

    “被你刷掉的名单还在吗?”

    “应该在,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再度拿起听筒。

    “我找到原始名单,只要跟入选名单比对就知道被刷下来的是谁了。”

    “真厉害,半年前的名单还留着。”

    “现代人的悲哀啊,什么资料也不敢丢,但留着又没什么用。你知道吗,我三年前给学生考试的试卷到现在还——”

    “我懂你的意思。能不能请你把名单传真到——”我看看小赵,后者马上把号码写在纸上,我照着念出,“传到这个号码,拜托越快越好。”

    小赵走出侦讯室,等候传真。

    “我知道你想缩小范围,”翟佐面带疑虑,“找出同时报名两边工作坊的人。但这并不意味,只参加一边的人就没有嫌疑。”

    “同意。但是李老师的工作坊是今年一月举办的,而Hollywood Secrets两个月后才开始开班授徒,我觉得凶嫌两边都报名的几率很大。你放心,我只想走快捷方式,找出重叠名单,但不会忽略其他人。现在的问题是,我通常只记脸不记人名,这些人名对我一点意义也没。何况,名字有可能是假的。”

    讲到这,我突然想到某人。

    “对不起,电话再借一下。”

    翟佐和小胖同时“拔枪”,小胖早了一步。

    “谢谢,果然是快枪侠。”

    翟佐扑哧笑出,小胖顿时脸红,瞪我一眼,我则一副无辜状,不觉得说了无聊的有色笑话。

    我先拨一〇四,请查号台帮我查一家剧团的电话,并请小姐为我代拨,但对方说手机不能代拨。我只好记下号码,自己打。

    “异色剧团,你好。”

    “你好。我是吴诚,请找小张导演。”

    “对不起导演正在排戏,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急事,能不能请他听电话?”

    “实在不方便。你能不能留下电话?待会儿我请他回电。”

    “这不是我的手机,我不知道电话。”

    翟佐突然把手机抢过去。

    “对不起,这里是信义分局,我们有急事请教导演,请你立刻找他过来听电话,谢谢。”

    翟佐把电话还给我。这招果然有效,一分钟不到就听到小张气喘吁吁的声音,显然刚才正带领演员做暖身运动。

    同时,小赵走进,手上拿着传真纸,坐下来和小胖一起比对名单。

    “吴诚,什么事这么急还跟警察有关?”

    “我人在信义分局。”

    “啊,你又被抓去了!”

    “不是,我在帮忙办案,需要你的帮忙。”

    “不行啦,我正在排戏而且进度delay。”

    “少来,剧场哪一次不delay。事关重大,我需要你立刻过来。”

    “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把电话交给翟佐。翟佐跟小张打一阵官腔后,小张再百般不愿也只得唯唯从命。

    “他半个钟头就到。小胖,麻烦你跟楼下交代一声,人一到就带上六楼。”

    “是。”小胖离去前语带神秘地对小赵说,“跟他们讲。”

    “找到了,有三个名字重复出现在两份名单里面。资料在这。”

    他把那三个人的资料拿给我看。两男一女,这三人报名参加李老师的工作坊未果,之后成为Hollywood Secrets不同期的学员:

    陈煜兴,男,社会人士;专长:无;兴趣:装扮。

    刘仲麟,男,戏剧系毕业生;专长:导演;兴趣:特殊造型与面具。

    孙雅施,女,影剧系在读学生;专长:舞台设计;兴趣:特殊造型。

    不难想象李老师为何把这三人刷掉,她要找的应是对服装与化妆稍有涉猎的学员,不是单有兴趣。Hollywood Secrets在商言商,来者不拒,他们只要缴费,自然可以上课。三人里,第一位陈煜兴无戏剧背景,和我有过接触的可能性不大;第三位孙雅施为女性,不在考虑之列。第二位刘仲麟较为突出,极可能是我教过的学生或在剧场共事过的年轻后辈。名字看起来有点眼熟。

    只能等小张出现,给我提示。小张在剧场混了六七年,个性乐天圆融,人缘特好,和前辈有点交情,与同辈更是熟稔,对提携后进亦不遗余力,有“剧场小百科”的诨号。

    等候期间,翟要小赵上网查出这三人的资料。

    陈煜兴有自己的部落格,孙雅施有脸书,偏偏有关刘仲麟的资料不多。我益发觉得可能是他。

    “来了!”小胖开门,说。

    “你怎么去这么久?”翟佐问他。

    “组长找我说话。”

    “喔?”翟佐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走出门外迎接小张,不希望他被这场面吓着了。一名警察前引下,小张步出电梯,但见他露牙欠口,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丝毫没紧张的神色。

    “小张!”我向他招手。

    “我靠!终于看到警察局的内部了,应该要上手铐这经验才够完整。”

    “我可以安排。往这边走,请进。”

    “妈的,老吴,到底怎么回事十万火急把我找来?”

    “我需要你——”

    “小张导演,请坐。我是翟巡佐。”

    翟佐怕我透露案情,赶紧抢词,避重就轻地向小张解释。

    “喔,你们要找的是可能和老吴认识的关系人。没问题。”

    “小张,你先看看这三个人的资料。”我说。

    小张翻翻资料,然后说:“陈煜兴和孙雅施这两个我都不认识,应该和剧场无关,跟老吴认识的几率不大。不过这个刘仲麟,我很熟,老吴或许认识,他参加过两出戏的制作,负责造型。”

    “就是他!”我一时亢奋,忘了掩饰情绪。

    “他?他怎样?”小张警觉地抬起头看着我。

    “没事,你知道怎么联络他吗?”翟佐说。

    “他前一阵子出车祸,骑机车摔断了腿,现在还在医院治疗。”

    “你确定?”我失望地问道。

    “当然确定,我前两个礼拜还去医院看他。”

    “哪家医院?”翟佐问。

    “仁爱医院。”

    “小赵,你去查一下。”翟佐说。

    小赵咚地站起,走出侦查室。

    “你们把我找来就为了让我看三个人的名字?电话上问就可以了嘛!”

    “还有这些名单。”小胖收齐三份名单,交给小张。

    “请你帮我们看看这些名单,笔在这儿,请你勾出任何可能认识吴先生的名字。”翟佐说。

    “长官,你小看我们老吴的名气了,只要对戏剧稍有兴趣的人都认识他。”

    “少那么夸张!这样好了,小张,你只要勾出可能和我有机会接触的人名就好。”

    小张慢慢看着名单。他在第一份(被李老师刷掉的名单)勾出两个名字,接着在第二份(工作坊学员)勾出四个名字。第三份名单来自Hollywood Secrets,有六十几位,分三页印出。这些人或许和影剧没多大关系,小张看完前面两页后一个名字也没勾。

    翻到第三页。咦!小张侧头揣想,神色有异。

    怎么啦,我问。

    “他的名字居然出现在这。”

    “谁的名字?”

    “苏宏志。”

    没有印象。

    “怎么写?”

    “宏大的宏,志向的志。”小张把名单拿给我看,“你忘了?他就是那个失踪的编剧,我不是请你帮忙寻找他的下落被你拒绝吗?”

    “是他?”

    难道是他?

    “就是他。”

    “他长什么模样?”我下意识地抓着小张的左手肘。

    “网络有没有他的照片?”翟佐紧接着问道。

    “不太可能。他是编剧,搞幕后而且刚出道,几乎没有名气。等一下!计算机借我。”

    小胖转过笔电,交给小张。小张在键盘上敲打,进入他剧团的网站。

    “去年我的剧团制作过他自编自导的一出小戏,记得好像有宣传照。”

    小张点进“作品集”,找到他要的那页,出现一些文字和照片。鼠标往下拉,再拉,最后,停在一帧照片上。

    “就是这张。这是我,这是舞台设计,这就是他,编剧兼导演。”

    场景是排练室,三人排成一列,直视着摄影机,站在最右边的就是苏宏志。苏宏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理着平头,看起来根本不像杀人犯。

    “你应该有印象了吧?”小张回头问我。

    “有点印象了,但不记得我和他在哪见过。”

    “是你贵人健忘,你和他见过很多次了。最近的一次就是龟山岛,那天他也有去啊!”

    龟山岛?

    翟还没来得及下指令,小胖已经起身,匆匆走出。

    “到底怎么回事?他该不会……难道他就是……天啊!”小张不敢置信地惊叫。

    “小张,有关苏先生的事我们需要你的帮忙,尽量提供信息。”翟说。

    “是他吗?”

    “很可能是。”翟佐挣扎了一会儿后,终于说出小张所想的。

    “怎么可能!我认识他,他只是话不多,和人保持距离,但人很善良。而且他是虔诚的佛教徒啊!”

    “佛教徒?”我和翟同时惊呼。

    小胖拿着一片光盘走入。

    “小张先生,这是你提到的龟山岛那天的带子。我放出来,请你帮忙看看。”

    小胖把光盘放进机器。那天让我羞愧难堪、但愿从此遗忘的画面再度映入眼帘。

    “就是他!”小张指着屏幕。

    小胖立即停格。

    画面里,我站在桌上,旁边围着一群人,苏宏志就站在左边角落。

    “放大。”翟说。

    小胖把苏宏志框起来,点进去,画面从模糊慢慢转为清晰。

    “就是他没错。”小张说。

    四人看着画面,一时没人吭声。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翟说完便走出门外。

    “吴诚,你确定没有搞错?可不要冤枉好人喔!”

    “你怎么知道他是虔诚的佛教徒?”

    “他自己跟我说的,还会有错?你都忘了,他的作品都和宗教有关。有一次他把剧本寄给你看,你懒得理他,是我拜托你,你才读了剧本,后来——”

    “我记得了,原来是他。我写了一封信劝他写点有人味的东西。”

    “岂止!你写了一封长信给他,把他的作品批得体无完肤,你都忘了?”

    “忘了。”

    “忘了也好,那段日子你真的很可怕,尤其喝醉时就开始骂人。”

    翟佐走进,手上拿着一片光盘,没说话便把光盘放进机器。

    “这是什么?”我问。

    “今天早上你从家里走到这里的录像带。”

    画面才刚启动,翟佐便快转。

    “这里。”翟换回正常速度。

    画面中,一个穿着很像哈日族的年轻人背着背包走在骑楼底下。

    “就是他。”翟说。

    小张眯起双眼,看个仔细。

    “是他没错。”

    我也确定这名年轻人就是苏宏志。

    只不过,画面里的他顶着一个大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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