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凤霞

    我与司徒美堂先生是在解放初期认识的。那是在一次招待华侨的宴会上。记得是北京市政府副秘书长李公侠同志为我介绍认识了司徒美堂先生，李公侠并向他介绍我说：“这是有名的评剧演员新凤霞……”司徒美堂先生很热情地跟我拉手说：“真是抱歉！我对戏不懂，我们国家的剧种也真太多了……演员也多得很。”李公侠同志说：“中国有几千年的文化历史，戏曲剧种数不过来呀。”司徒美堂先生认真地说：“评剧……评剧是什么地方的剧种呢？”我看司徒先生这么诚恳、这么认真，就大胆地说：“评剧像说评书那样清楚，您一听就会懂。我请您看戏，您说什么时候有空？”司徒美堂先生满脸笑容高兴地说：“那可好了！我要请很多朋友来看你演评剧。”李公侠在一边说：“那太好了。司徒美堂先生是热心人，凤霞是刚来北京的青年主演，司徒先生想看她什么戏，只要您叫人打电话给我，我就替您安排好戏票。”司徒美堂先生高兴地道谢说：“什么戏我都爱看。”

    那时我在天桥万胜轩小戏院演出日场，在中和戏院演出晚场。天桥开戏早，12点半开戏，如果星期天有早场，早8点开戏。一个星期天李公侠果然陪着几位穿戴整齐、西服革履的华侨来了，打头的正是司徒美堂先生。那时天桥小戏院的座位都是长条大板凳，观众大都是一般群众，这几位华侨装束的观众坐在当中很显眼，观众们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后来李公侠同司徒美堂先生等来到后台跟我们演员见面。司徒美堂先生热情地和演员们说话，他问这问那，对什么都感兴趣。晚上在中和戏院演出时，不想司徒美堂先生同朋友们又来了。散戏后又是由李公侠陪同来到后台。司徒先生对我说：“好高兴啊！你们演的《刘巧儿》真好，白天没有看好，晚上吃完饭大家还是要来看你演的评剧，好哇好！”

    一次我在司徒美堂先生家做客。这是一所四合院，环境很好。大家看老人家这么喜欢我，就说：“你这么喜欢新凤霞，认做干女儿吧。”司徒慧敏在一边开玩笑说：“那可不行，要是这样的话，我就要叫凤霞新姑姑了。”原来司徒慧敏称呼司徒美堂先生为公公，而我管司徒慧敏叫大哥。

    司徒美堂先生认识我以后，常常陪朋友来中和戏院、大众剧场看戏，华侨事务委员会也多次包场看我们的戏。一次正在演《牛郎织女》，台口一个灯泡炸了。散了戏后，司徒美堂先生送来一个信封，内有钱。说是补助剧团的，我们都很受感动。司徒美堂先生总是在散戏后陪大伙吃夜宵，而且还给每人发一个红包，说是“茶点钱”。一次司徒美堂先生请大家吃饭，有廖承志、祖光、苗子、郁风等。司徒美堂先生对祖光说：“你的搂扣以。”他不叫我凤霞，总是叫“刘巧儿”。“搂扣以”就是广东话“刘巧儿”的谐音。至今我还记得先生那和蔼可亲地叫我刘巧儿的音容笑貌。

    先生曾对我说过：“评剧这个戏好，你唱的我都能听懂，一看就明白了，字字清楚。这是一个受欢迎的剧种，应当介绍出去。我想组织一个评剧团，先到广东、香港、澳门，然后再去东南亚一带。你看怎么样？愿意跟我出去吗？”我高兴地回答：“好，我去。您为了把我们评剧介绍到国外，我当然愿意跟您去了，我们剧团演员都会愿意去的。”司徒美堂先生对我说后，我觉得这是对国外宣传评剧的好机会，在有意无意中我跟剧院的演员老伙伴们说：“咱们要多排几个好戏，可以到香港、澳门、东南亚去演出……”他们听了也都很向往，高兴地说：“那可好，咱们评剧要是出了国，可真是见了世面了！”

    1957年忽然来了一场想不到的大难！我被批斗，而且完全没有想到被批斗的罪名中有一条是我要逃香港，还说是“吴祖光要组织吴家班……”其实这事祖光一点不知道。我头一次经这样的运动，吓得够呛，也不敢说出是司徒美堂先生要组织个评剧团去香港演出。当时我对这位华侨领袖还没有过多的了解，只知道这是一位很可敬可亲的老人。不知道先生的情况，一字不敢提先生。祖光把所有的莫名其妙的罪名全揽在自己身上了，祖光去了北大荒，我被戴上右派帽子。司徒美堂先生的秘书后来见到过我多次，他总是不忘地说先生想把评剧介绍到外边去。可惜司徒美堂先生早已去世了，要是在50年代评剧就被介绍到国外去，如今评剧的地位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

    几十年以后，1986年，新华社香港分社举办“中国地方戏曲展”，参加的剧种有9个：晋剧、河北梆子、湘剧、京剧、豫剧、黄梅戏、越剧、粤剧、评剧。香港组织者约我去做评剧艺术指导。9个剧种的演员大都是青年演员，唯独评剧演员除外，香港方面也反映说评剧老化了。但我忘不了香港观众给我的支持，香港观众要求我一定上台跟他们见见面。因为第一场演出领导没有安排我与观众见面，观众反应很强烈。有一位台湾同胞打电话到我的住处，问我：“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见面？我当年曾经同司徒美堂先生看过你的戏呀！……”我听了十分感动！

    在第二场演出时，我是坐着轮椅上台和观众见的面。这是在香港同胞的百般要求下才和观众见的面，也是香港新华社的同志为我安排的机会。

    总算是如了司徒美堂先生的愿：评剧已在香港演出过，我也光明正大地去了香港！见到了几位80多岁当年的老观众！为了纪念司徒美堂先生，我写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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