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制造理由大骂李铭,其实是替潘金莲出头,与“二娘”李娇儿较劲,杀一刹丽春院在西门府的威风。春梅的标志性语言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哩”,虽然是通房Y,却是西门庆最心爱的人,春梅恃宠而骄,而躁,而急,而动不动就骂了这个骂那个,都是希望摘掉“奴才”帽子。
西门庆对春梅,像黄世仁对喜儿,但春梅不做躲进深山的白毛女,不仅想弄个西门府七娘八娘的干干,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自从西门庆收用春梅,潘金莲一力抬举她,“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不让春梅上锅上灶,重活累活、挨打挨骂都留给秋菊。春梅只管铺床叠被、端茶递水,潘金莲无事不对春梅讲,连称呼都是肉麻的“春梅小肉儿”。春梅知恩图报,做潘金莲全心全意盟友,替潘金莲负鸳前驱,屡立“战功”。
春梅初出茅庐第一功就是激打孙雪娥。潘金莲进府后专挑软柿子捏,瞄准孙雪娥做敌人,春梅是得力帮凶。孙雪娥是西门庆前妻陪房丫餐,做了第四妾却丫矍痕迹仍存。吴月娘仍叫她“大姑娘”。春梅给孙雪娥造个蔑称:“小院里的”,在潘金莲面前添油加醋,在西门庆跟前颠倒是非。西门庆胖揍孙雪娥,还叫孙雪娥撒泡尿照照,就是因为春梅告状说孙雪娥骂她“奴才”。
春梅初出茅庐第二功,是帮潘金莲作伪证。潘金莲和琴童私通,春梅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她口风很严,对外不提一字。西门庆拷打潘金莲一番后表示:只要春梅说没这事,我就饶了她!春梅坐在西门庆怀里撒娇装痴:“这个爹,你好没的说!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这个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作做出这样事来。爹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春梅几句话,面面俱到,一是说明她跟潘金莲整天在一起,潘金莲如有奸情她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二是说明琴童档次太低,潘金莲不会看上他,这是给西门庆戴高帽;三是说有人嫉妒我们(不是嫉妒潘金莲一人)才造谣;四是最重要的,春梅针对西门庆好虚荣的特点,劝他不要把给仆人戴了绿帽子的丑名顶到头上,传出去惹人笑话。几句话说到西门庆心坎上,把潘金莲的奸情吹得烟消云散。
春梅初出茅庐第三功是骂李铭。表面上看是春梅任性,其实是为潘金莲出头。
西门庆娶李瓶儿进门后,各种享受提升档次,居然自办起“西门乐队”。他让上房的玉箫、玉楼房里兰香、金莲房里春梅、瓶儿房里迎春,“一般儿四个丫矍,衣服首饰妆束出来,在前厅西厢房,教李娇儿兄弟乐工李铭来家,教演习学弹唱。春梅学琵琶,玉箫学筝,迎春学弦子,兰香学胡琴。每日三茶六饭,管待李铭,一月与他五两银子”。
李铭这个音乐老师其实颇有成就,教了几个月,四个丫餐已能弹唱若干曲子。吴月娘雪夜烧香跟西门庆和好,潘金莲叫四个丫矍在宴席上弹唱《佳期重会》,她们立即按要求弹唱。
“西门府乐队”既能为西门庆制造钟鸣鼎食氛围,又可拿来摆阔耍酷吹牛,“习教歌妓逞家豪”。腊月初八那天,西门庆正让四个丫餐在大厅弹奏“三弄梅花”,应伯爵来了。春梅等就要往后走,西门庆喝住,要她们“与应二爹磕头”。应伯爵连忙夸奖:“谁似哥好有福,出落的惫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应伯爵还说他今日素手——其实他哪天不是素手——没带礼物,“改日送胭脂粉钱来罢”,自然说说而已。应伯爵叫好,令西门庆觉得多有面子!
西门庆组织家庭乐队,既是附庸风雅又是耍大牌,还是给李家面子。李娇儿在西门府管财务,李桂卿、李桂姐先后由西门庆包养,李娇儿兄弟李铭再插进来做了家庭教师,李家妓院岂不在西门府占了半壁江山?潘金莲跟李桂姐争风吃醋吃了大亏,跟李娇儿一直有矛盾,春梅存心替潘金莲刹刹李家在西门府的威风。而且,西门庆令四个丫鬓一起学弹奏,把春梅摆在跟其他丫餐对等位置,太不把春梅当人物了!春梅和迎春、兰香都被西门庆收用,迎春、兰香是外来户,春梅是坐地虎,岂能平起平坐?春梅要表现出能耐,表现得不同凡响,替潘金莲出气,让自己出头,这是春梅骂李铭的缘由,她只消找个机会骂就成了。
就在应伯爵夸奖四丫囊这天,其他三个丫哭都嘻嘻哈哈玩去了,春梅还在学琴,李铭教曲只是“略按重了些”春梅的手,春梅立即怪叫起来,好一通大骂:“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春梅立即怪叫起来,好一通大骂。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等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连骂八个“王八”,骂得李铭往外慌走不迭。接着,春梅大张旗鼓、气狠狠骂到后院来,到潘金莲、孟玉楼、李瓶儿跟前述说自己如何在李铭跟前贞节端庄、大义凛然,而“玉箫他每,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王八雌牙露嘴”,继续骂“教你这王八在我手里弄鬼,我把王八脸打绿了”。春梅“王八”起来没完没了,是词汇贫乏吗?不,春梅就是特别要强调李铭是青楼人家,是“王八”,还特地把她骂的是“二娘的兄弟”点出来。这是在众人面前显摆,也是向潘金莲请功。
春梅大骂李娇儿弟兄是“王八”,等于给潘金莲报了一箭之仇,潘金莲开心之极,她告诉西门庆的新宠宋惠莲:小厮中没人敢跟春梅“雌牙笑一笑儿”,不然,“拉到他主子跟前就是打”。果然,西门庆吩咐不许李铭再上门,“春梅声价竞天高”。春梅骂李铭,一场臭骂,起到抑制李派(李娇儿李桂卿李桂姐)、替潘金莲出气、抬高自己的三重作用。通房丫缓大骂二娘的兄弟,二娘李娇儿居然一声不吭,可见春梅多得宠,在西门庆跟前多有面子!
“还不知道我是谁哩”,是春梅的标志性语言。这话什么意思?春梅的内心想法是:你们竟把我当成普通Y?岂不知我是西门庆最心爱的人!因为经常有人“不知道我是谁”,令春梅很生气,很急躁,就要将她骄傲的本钱表露出来。所以春梅个性中,“急”和“傲”很突出。继骂李娇儿的兄弟李铭之后,春梅又大骂并轰走王六儿的亲信瞎眼歌女申二姐,而申二姐是来给吴月娘唱曲的。春梅骂李铭,是向西门庆二妾李娇儿叫板,骂申二姐,是向西门庆新宠王六儿叫板,顺便打击吴月娘的权威。而西门庆居然支持春梅,不给昊月娘面子。
人们常说王熙凤语言生动,喜欢提她说的“烧蝴了的卷子”,殊不知这话发明权属《金瓶梅》,是春梅想在服饰待遇上向西门庆小妾看齐时说的。西门庆给官哥儿订下娃娃亲,西门妻妾要到乔家做客,潘金莲趁机敲竹杠,要西门庆给大家做衣服,每人做了几套。西门庆吩咐春梅:十四日请众官家娘子,你们四个打扮出去递酒。春梅说你若叫,只叫他三个出去,我是不去的。西门庆问:你为何不出去?春梅说:“娘每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户娘子,便好看。俺每一个一个只像烧蝴了的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西门庆说:我晓得你这小油嘴儿,你娘每做了衣裳,你就使性子。西门庆下令叫裁缝来,给四个丫鬓和西门大姐做衣裳。春梅说西门大姐不能跟我比,单独要匹黄纱做裙腰,才喜欢了。
春梅恃宠而骄,而躁,而急,都是希望摘掉“奴才”帽子,遗憾的是西门庆没来得及给她摘帽,自己就先死了。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对奉吴月娘命来卖春梅的薛嫂说:“死鬼”那么多妻妾,最宠的却是春梅。春梅要打哪个小厮多少棍,西门庆就得老老实实照数打。春梅恃宠,还可以跟西门庆抗命。西门庆跟宋惠莲私通,想借用潘金莲的房子,潘金莲当然不乐意,却将责任推到春梅身上:“我就算依了你,春梅贼小肉儿他也不容他这里。你不信,叫了春梅小肉儿,问了他来。”西门庆居然不敢将春梅叫来“征求意见”。
在西门大官人家里,家人媳妇宋惠莲上头扑脸,通房丫矍庞春梅上房揭瓦,西门府真正是礼崩乐坏,“家无主帚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