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风情谭-西门庆认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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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有若干妹子情人,他做了官后,情人摇身一变来认干父。两个曾将西门府女人气得火冒三丈的娘子,先后来认情敌做干妈。李桂姐认吴月娘,吴银儿认李瓶儿。如此滑稽可笑的事,古代小说前所未有。在金钱做主、势力至上的社会,“干女儿”是真娇头,《金瓶梅》将这样的浮世绘描摹得油画般好看。

    给有钱有势者做“干女儿”,“父女”相拼,中国古代这条潜规则延至二十一世纪,还不断生发各种艳事。西门庆刚当官就认了两个干女儿,原来都是西门庆的裱子,惹得西门府鸡飞狗跳,吴月娘雪夜烧香,潘金莲遭受巫蛊,李瓶儿掉进西门庆圈套,都跟她们有关。现在姨子异想天开做西门府干小姐。为认西门庆做干爹,先认情敌做干妈。李桂姐认下吴月娘,吴银儿认下李瓶儿。如此滑稽可笑的事,古代小说还从来没人写过。兰陵笑笑生娓娓道来,写出一幕活报剧,其人情纽结、世态冷暖,有如油画样好看。

    西门庆给蔡京送礼,换回个五品官,恰好李瓶儿给西门庆生下满抱的胖儿子。西门庆双喜临门,送礼庆贺者人来人往,“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太监来了,县官来了,地方豪绅来了,清河县两位名妓李桂姐和吴银儿也接踵而至。出现个颠颠倒倒滑稽场面:妓女坐上轿子大模大样来做“堂客”,“良家女子”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却打扮起来,在席前给她们斟酒执壶。西门庆本来就不讲封建礼教要求的规矩,做官之后,更加青楼家眷混一谈,纲常伦理丢一边。

    聪明的李桂姐一边趋奉西门庆,一边误不了回丽春院接客,同时琢磨着如何将跟西门庆的亲密关系进行到底。

    古代小说写妓女的作品很多,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玉堂春落难逢夫……妓女追求真挚爱情、盼望逃离妓院,品性比良家女子还“良家”。这是小说家创造的理想化妓女。实际上古代金粉世界中大量存在的是原生态妓女。作为明代市井社会百科全书,妓女李桂姐和吴银儿贯穿《金瓶梅》全书,都知道如何忽悠西门庆、花子虚这种大手大脚傻缥客。李桂姐拿着西门庆的包银再偷接“蛮子”客,西门庆发现后大闹,李桂姐靠应伯爵疏通,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将发誓绝交的西门庆拉回丽春院。吴银儿本是花子虚长包妓女,也早就钻上西门庆。

    兰陵笑笑生似乎对描写西门庆如何冠冕着跟官员们递酒兴趣不大,他的笔墨总爱集中到西门庆如鱼得水的市井声色阶层。西门庆“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承应,吹打弹唱。此时李铭也夹在中间来了”。过去西门庆出银子请妓院乐工演唱,现在有权命令三院乐工无偿弹唱,曾被春梅恶骂轰出西门府的李铭借机复辟,重返西门庆视野,紧接着重回西门府。李桂姐本由西门庆每月二十两银子长包,现在西门庆不再是动不动住丽春院不回家的练垮子弟,而成了提刑副千户。朝廷明确规定,官员不得漂婚。如何继续背靠大树好乘凉?李桂姐来了个华丽转身:升堂人室做干女儿!曾几何时,吴月娘因西门庆滞留丽春院,雪夜烧香,求夫主不再留恋烟花。为哪个?李桂姐。现在跟吴月娘抢男人的烟花女子买了盒果馅饼儿,一副豚蹄,两只烧鸭,两瓶酒,一双女鞋,一大早就坐上轿子进西门府,要拜吴月娘做干娘。

    如果吴月娘多少有点儿刚性,有点儿良知,有点儿廉耻,能接受吗?

    妙就妙在吴月娘不仅欣然接受,还立即跟妓女打成一片,俨然新上任的鸭儿。

    (李桂姐)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播烛也似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她姑娘和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的满心欢喜……桂姐笑遗:“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里边走,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来拄,宅里好走动。”慌的月娘连教她脱衣服坐。吴月娘允许曾搞得家宅反乱的窑姐变身西门府螟岭小姐,坐到自己床上。她是无善恶是非观念?还是讨好西门庆?

    李桂姐很有心计,头一天她跟吴银儿约好,第二天会齐一起进西门府,实际用缓兵之计把吴银儿拖住,她先认干娘。吴银儿和郑爱香、韩金铆一起进府,先冲着吴月娘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磕了头,接着惊讶地发现,她迟到片刻,李桂姐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插烛也似拜了四双八拜,把月娘哄得满心欢喜。李桂姐已摇身一变成了吴月娘的干女儿!李桂姐得志便猖狂,把西门府螟岭小姐演得那么逼真、张扬:

    那李桂姐卖弄她是月娘的干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郑香儿、韩钏儿在下边机儿上一条达坐的。那桂姐一径抖擞精神,一回叫:“玉萧姐,累你,有茶倒一既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了手。吴银儿众人都看他睁睁的,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妓女在西门府登堂入室,场面五恶而滑稽。

    昊银儿当然心里不高兴,本是“窑姐拜把子”,你凭什么成了西门府干小姐?就跟郑爱香一唱一和,含沙射影,说李桂姐背着西门庆接的缥客:周肖儿,聂械儿……吴月娘听任妓女在她面前说接客的话,甚至鼓励李桂姐接太监“漂客”。李桂姐说:“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妓女当众谈被太监玩的“感受”,五品浩命夫人吴月娘居然说:“左右是个内官家,又没甚么,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妓女在西门府登堂人室,嫡妻也妓女化了,场面丑恶而滑稽。

    李桂姐以干女儿自居不肯出来唱曲,吴银儿对应伯爵表示不满,应伯爵略施小技就将李桂姐从吴月娘内室弄出来:

    众人看见他头戴银丝效髻,周围金累丝权梳,珠翠堆满,上着藕丝衣裘,下着翠缓裙,尖尖趁趁一对红鸳,粉面贴着三个翠面花儿,一阵异香喷鼻,朝上席不端不正只破了一个头,就用洒金扇儿掩面,徉羞整翠,立在西门庆面前。李桂姐一副名妓打扮却不按平素妓女见客的礼节磕三个头,只磕一个头,大概要摆“西门干小姐”身份。应伯爵成心出她洋相,揭穿她玩的把戏。李桂姐奉西门庆之命给乔大户敬酒,乔大户站起来接酒,应伯爵说:“乔上尊,你请坐。交他侍立。丽春院粉头供唱递酒是他的职分,休要惯了她。”乔大户说:“此位姐儿乃是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动?使我坐起不安。”意思是这姐儿是西门大官人梳弄的,我咋能叫她敬酒?应伯爵说:“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表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了。”李桂姐被当场戳穿,红了脸。应伯爵接着对西门庆说:“还是哥做了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这回子连干女儿也有了。到明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侄儿’谐音)来。”

    姜还是老的辣,应伯爵的话尖刻到位:李桂姐认干爹,因为西门庆现在是提刑千户,主管治安,是各种演艺婚馆顶头主管;李桂姐认干女儿不过是趋炎附势,她仍是西门庆的情人,不知啥时候,就会给我们生出个侄儿来了!

    西门庆假门假事骂应伯爵“胡说”,应伯爵立即调侃:“胡铁?倒打把好刀儿哩。”应伯爵是聪明帮闲,如何插科打浑,令主人“花攒锦簇”开心最重要。他似乎打压李桂姐,叫她知道做了干女儿仍是妓女。其实西门庆何尝不这样想?李桂姐认干爹是为叫西门庆玩得方便,这诀窍应伯爵给点了出来,且跟西门庆当官有势力联系起来,西门庆岂能不高兴?事实上西门庆就是这样做的。西门庆后来在自家花园藏春坞玩李桂姐,应伯爵不仅现场观看,还“等我抽个头儿着”。

    昊银儿对李桂姐东施效擎却靠了高人指点。应伯爵先给吴银儿做了番“形势分析”:

    他(李桂姐)想必和他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进去稀了。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接着给吴银儿出主意:

    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

    你和他,多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你也不消恼他。应伯爵的话讲得太地道了,“各进其道”!李桂姐和吴月娘这对冤家成了“母女”,李瓶儿最初求西门庆帮忙将花子虚从妓院叫回来,花子虚留恋的是谁?吴银儿。因为利益关系,李瓶儿和吴银儿这一对冤家也要成“母女”了。

    蛇钻蛇路,鸟飞鸟道,各人找各人情敌认干妈!李桂姐刚认了昊月娘做干娘,就公然在宴席上对西门庆亲切地叫起爹来。应伯爵骂“贼小淫妇儿”,“倚着汉子势儿”,“叫的爹那甜”!

    做了干女儿的李桂姐从吴月娘手里拿到的拜娘礼,是一套重销绒金衣服和、二两银子。李桂姐会进一步介人西门事宜,挑拨李娇儿跟潘金莲、孟玉楼之间的关系,后因她勾引王三官,官府奉上级之命追查她,她干脆躲进西门府,跟西门庆在藏春坞雪洞里恩爱。

    昊银儿动作总比李桂姐要慢,她认干娘拖到元宵节,“且说那日,院中吴银儿先送了礼来,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一副豚蹄,两方销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儿相交”。吴银儿给富婆李瓶儿做干女儿得到更多经济利益,第四十五回写到吴银儿把衣裳包放在李瓶儿房间,李瓶儿“早寻下一套上色织金段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儿,一两银子,安放在他毡包内与他”。吴银儿一边假意推托不要这衣服,一面述说她没有白缝袄儿,“不拘娘的甚么旧白缝袄儿,与我一件儿穿罢”。李瓶儿说:我的白袄宽大,你如何穿?命迎春拿来整匹白缝给吴银儿做衣服。“迎春从楼上取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缝,下号儿写着重三十八两,递与吴银儿”,李瓶儿道:“银姐,你把这段子衣服还包了去,早晚做酒衣儿穿。”李瓶儿两件高档衣服和料子转眼间成了干女儿的。

    跟李桂姐一样,昊银儿有时也住在李瓶儿处,西门庆甚至想跟她们“母女”搞双飞,但李瓶儿进西门府之后似乎“淫功”渐消,没有同意。后来潘金莲宣传:李瓶儿为讨好西门庆,放纵他在自己房间跟“干女儿”昊银儿鬼混。

    在金钱做主、势利至上的社会中,“干女儿”是真拼头,《金瓶梅》将这桩浮世绘描摹得曲曲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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