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风情谭-春梅回旧家池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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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文豪马克·吐温擅长写贫儿变王子、王子变贫儿,其实早于他四百年,没留下真实姓名的中国作家兰陵笑笑生早就将丫装变贵妇、贵妇变寡妇写得十分娴熟。做了周守备正室夫人的春梅为什么要重回西门府?她为什么要善待当年恶遇自己的吴月娘?借助春梅的视角,作者想告诉读者什么?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抓住潘金莲和陈经济的奸情排除异己,先将潘金莲的左膀右臂春梅卖掉。吴月娘告诉薛嫂:春梅“和她娘通同养汉”,要春梅“罄身儿出去”,一件衣服都不许带。潘金莲听说卖春梅,“不觉满眼落泪”,春梅却“一点眼泪也没有”,还说:“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拜别潘金莲,“跟定薛嫂,头也不回,扬长决裂出大门去了”。

    风水轮流转,西门庆死了,西门府败了,春梅却时来运转。她被卖给周守备,因年轻美貌受宠爱,立做姨奶奶,生儿子后当家理事。潘金莲被武松杀掉后,春梅安葬了潘金莲。清明节又“坐着四人轿,排军喝道”,到永福寺给潘金莲烧纸。恰好此前吴月娘、孟玉楼、吴大岭子也来给西门庆上坟。永福寺和尚正在接待吴月娘,听人“暴雷也一般”报告“府中小奶奶来祭祀来了”,立即抛下吴月娘,慌忙敲起钟鼓,出山门迎接。吴月娘躲在内室往外看是怎样的。春梅却“一点眼泪也没有”,拜别潘金莲,“扬长决裂出大门去了”。守备府小夫人?却发现原来是面如满月、粉妆玉琢、珠翠满头、绮罗满身的春梅!和尚在外厢热情接待春梅,将吴月娘挡在里边出不来。不知情的春梅请“几位游玩娘子”相见,才发现是昔日丫登挡住了主母。

    春梅在昔日主子跟前立即自动恢复丫鬓身份:

    吴月娘与孟玉楼、吴大铃子推阻不过,只得出来。春梅一见便道:“原来是二位娘与大铃子。”于是先让大铃子转上,花枝招展磕下头去。慌的大铃子还礼不迭,说道:“姐姐,今非昔比,折杀老身。”春梅道:“好大铃子,知何说这话?奴不是那样人!尊卑上下,自然之理。”拜了大铃子,然后向月娘、孟玉楼插烛也似硅头。月娘、玉楼亦欲还礼。春梅那里肯,扶起,硅了四个头,说:“不知是娘们在这里,早知也请出来相见。”月娘道:“姐姐,你自从出了家门在府中,一向奴多缺礼,没曾看你,你休怪。”春梅道:

    “好奶奶,奴那里出身,岂敢说怪。”春梅先向吴大吟子磕头,因为昊大吟子是客,客为先。吴大吟子不仅还礼——丫鬃施礼本是不需要还的——还一句话道破世态炎凉:“今非昔比,折杀老身。”春梅尽情对吴月娘讲述她为何来给潘金莲烧纸?吴月娘只好尴尬地听着。春梅居然对月娘提出不要断了这门“亲路”,还要去给吴月娘拜寿。吴月娘慌忙奉承:“我的姐姐,说一声儿就勾了,怎敢起动你。”月娘回家还向孙雪娥等说她跟春梅又认了亲。天晓得她跟春梅算哪门子亲?在兰陵笑笑生笔下,吴月娘丑态百出,春梅恶气出尽。

    吴月娘发现砒安跟小玉偷欢,顺水推舟,将小玉许配砒安。平安因吴月娘未给他娶妻,偷出解当铺的首饰漂妓,被吴典恩拿住。吴典恩唆使平安诬告吴月娘跟砒安有奸情,想借提审吴月娘敲诈。吴月娘听说周守备是吴典恩的上司,托媒婆“多上复庞大姐”说情。于是,当年被吴月娘净身出户的丫鬓春梅看在西门庆面上,帮吴月娘渡过了难关。

    西门庆去世三周年时,周守备嫡妻已死了,有儿子的春梅被扶正,成了凤冠霞被的贵妇。她派人致祭西门庆,吴月娘回信“西门吴氏端肃拜请大德周老夫人”回访西门府。春梅为什么要回到做丫矍的地方?一为致祭西门庆,二因怀念潘金莲,最重要的却是:富贵不还乡,岂非锦衣夜行?春梅是到当年做通房Y的家庭摆谱。出来接待的是正室夫人、当年最不待见她的吴月娘。当年主母和丫鬃分别演变成寒酸寡妇和高贵命妇,地位变了,人与人之间关系变了。于是有了《金瓶梅》杰出翻案文字“春梅游玩旧家池馆”。

    春梅满头金翠,着四兽朝麒麟袍,佩玉叮当,束着金带,军牢喝道而至,穿的是朝廷命妇礼服,摆的是守备正室派头;吴月娘头上稀稀几件金翠头饰,白续袄、蓝缎裙,穿的是寡妇镐素服装,显的是家破人亡惨状。春梅向月娘“插烛也似拜”,仍执婶子之礼甚恭;吴月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恭称“姐姐”,说她一定去给春梅拜寿。昊月娘陪着春梅喝完茶,春梅着命妇礼服给西门大官人烧纸,虽然阴阳两隔,春梅总算向西门庆展示了吴神仙当年预言的凤冠霞被。然后,春梅脱掉四兽朝麒麟袍,换上家常绿遍地锦妆花袄儿,紫丁香色遍地金裙,提出个叫吴月娘尴尬的要求:“你引我往俺娘(潘金莲)那边花园山子下走走。”吴月娘不得不陪同春梅视察当年做丫鬓的旧馆,春梅对月娘虽仍执脾女之礼,却不失时机地要求吴月娘不得不陪同春梅视察当年做丫装的旧馆。吴月娘陪她一杯。于是,当年主母不得不腆着笑脸给当年丫囊陪酒。春梅当年因被吴神仙算出有凤冠霞被之命,被吴月娘言三语四,气愤地说“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现在,春梅终于叫昔日主子陪酒,报了这一箭之仇。

    春梅为什么不可思议地善待曾恶遇自己的吴月娘?为什么帮吴月娘渡难关?为什么在吴月娘面前保持丫餐身份?这是春梅巧妙报复的招数。以德报怨,用大家风度对待小肚鸡肠的昊月娘,切身体验双方身份变了后吴月娘的前据后恭,更能获得施舍昔日主子的优越感和傲视昔日主子的快感。

    借助春梅的视角,我们看到西门府败落得不成样子。当年西门庆盖卷棚,修花园,组织西门乐队,接待京城太尉,宴请省城巡抚,妻妾成群,了卜从如云,亲友捧场,帮闲凑趣,何等热闹红火!现在,西门府花园“垣墙敬损,合榭歪斜,两边画壁长青苔,满地花砖生碧草”。当年西门庆跟情人在雪洞偷欢,跟爱妾在卧云亭唱曲儿,现在“狐狸常睡卧云亭,黄鼠往来藏春阁”。当年富婆李瓶儿住处,金壶玉盏、灯红酒绿,现在,楼上丢着破桌烂凳,地下长着荒草;当年潘金莲房里,琵琶叮咚,夜夜狂欢,现在连床都没了。……春梅漫步旧日池馆,吴月娘陪在身边说些讨好她的女人间的悄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倘若西门庆和潘金莲这对坏包地下有灵,他们看到经常称作“小肉儿”的丫戮、现在满头金翠的贵夫人春梅,如此俯视吴月娘、傲视昊月娘、捉弄吴月娘,心里大概都乐开了花。

    马克·吐温被认为是世界文学中最擅长写“王子变贫儿、贫儿变王子”故事的大作家。其实早于他四百年,连真实姓名都没留下的中国作家兰陵笑笑生,已将“丫鬓变贵妇,贵妇变寡妇”故事写得如此娴熟、如此精彩、如此好看、如此有哲理性。谁能否认中国小说得世界风气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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