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孤独,远离书斋,如同远离社会一样重要。纵然无人在我身旁,当我读书或写作时,并非独处一隅。如果一个人渴望独处,就请他注目于星辰吧。那从天界下行的光芒,使人们得以出离可触摸的现世。可以这样说,我们假想,大气之所以透明,就是为了让人们看到天国的灿烂光芒。从普通城市的街道向上看,它们是如此深邃伟岸。假如星辰千年一现,人类关于上帝之城的记忆,必将世代相传,为人们长久地信仰着,珍存着,崇拜着。然而,每一晚,这些美的使者都会降临,以它们无可置疑的微笑,照亮宇宙。
星辰唤醒心中的景仰,即使它们常在,也遥远而不可触摸;而当思想敞开心门,自然景物总会留下熟稔而亲切的印迹。 自然永无恶意可憎的容颜。如同大智慧者不会因穷尽自然的和谐底蕴而失去对她的好奇之心。自然之于智慧的心灵绝非玩具。 花朵,动物,群山,它们折射着智者思维的灵光,如同它们娱乐了他纯真的童年。当我们这样谈论自然时,我们的心灵感觉,清晰独特,诗意盎然。我们在感觉着多面的自然客体和谐完整的映像。正是这映像区分了伐木工手中的圆木与诗人心中的树木。
今晨我看到那令人愉悦的风景,它们无疑是由二十到三十个农场组成。 米勒拥有这片地,洛克有那片,而曼宁是那片树林的主人。 但是他们都不能占有这片风景。只有诗人的双眼可以拥有这地平线,这是他们农场中最可贵的,却无人能凭产权而据为己有。说真话,成年人难得看到自然本身。多数人看不到太阳,至少,他们所见只是浮光略影。阳光只照亮了成人的双眼所见,却照进儿童的眼睛和心灵深处。自然的热爱者,内向和外向的感觉尚能和谐的相应,他尚能在成年时保有婴儿的心灵。与天地的交汇成为必需,就如每日的食物一样。自然当前时,奔腾的喜悦传便他全身,尽管可能他正身处现实的苦境。他是我的造物,抿灭他无关紧要的悲伤,与我同在他应欢悦,自然向他如是说。不仅阳光和夏天带来欢跃,四季的每一时分都奉献出愉悦;自然变化的每一时晨无不如是。 从懊热的午后到漆黑的子夜,四季早晚的嬗变对应并验证着人们不同的精神状态。自然既可是悲剧的,也可以是喜剧的背景。身体康健时,空气就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补剂甜酿。越过空旷的公地,停留深雪潭边,注目晨昏曦微光芒,在满布乌云的天空下,并非出于特别的当头好运,我享受了完美无缺的欣喜。我欣喜以至有些胆怯。在树林里也是一样,人们抖落岁月如蛇脱旧皮,无论身处生命的哪一阶段,都会心如孩童。 在森林中,有永恒的青春。在上帝的庄园里,气派和圣洁是主宰,四季的庆典准备就绪,客人们居此千年也不会厌倦。在森林里,我们回归理性和信仰,在那里,任何不幸不会降临于我的生命,没有任何屈辱和灾病-请留下我的双眼-是自然无法平复的。站在空旷大地之上,我的头脑沐浴于欢欣大气并升腾于无限空间,一切卑劣的自高自大和自我中心消失无踪。我变成一个透明的眼球,我化为乌有,我却遍览一切;宇宙精神的湍流环绕激荡着我。我成为上帝的一部分,我是他的微粒。密友的名字听起来陌生而无足轻重,兄弟,朋友,主人或仆从,这一切变得细碎而搅扰。我是不受拘束永恒不朽自然之美的情人。与街市和村庄相比,在旷野里,我体味到更亲切更可贵的实在。在静谧的风景里,尤其是在那遥远的地平线,我们看到自然美丽有如我们美丽自身和本性。
田野和树林带给我们心灵的巨大欢悦,指说着人类和植物的隐密关连。我并非独在而不受关注,植物向我颔首,我向它们点头。风雨中树枝摇动对我是既新鲜又熟稔。它令我惊异又让我安然。它们对于我的影响,就如同我确信自我思维妥贴所为正当时,全身涌起的超越而高尚的感情。
然而,可以肯定地说,这欢悦的力量不仅源于自然本身,它存在于人,或者说,存在于自然和人的和谐中。要谨慎节制地享有这种欢悦,这很重要。自然并不总悦人以节日盛装,昨日氤氲芬芳晶亮悦目一如为林仙嬉乐而设的同一景致,今天就可能蒙上悲伤的面纱。自然总是折射着观者的精神状态。对于在病痛中挣扎的人,他自身散发的焦虑挣扎就涵容着悲伤。当爱友逝去时,人们会对那风景感到些许漠然。当蓝天落幕于社会底层者眼前,它的壮丽也会减色。
§§§第二节《论自然》的主题解析
《论自然》集超验主义思想之大成,在这部作品中爱默生提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也跟宇宙建立一种直接的关系呢? 为什么不能有一种凭直觉而不是依靠传统的诗歌与哲学? 为什么不能有一种不是依据他们的历史传统而是直接启示我们的宗教呢?”(Why should not we also enjoy an original relation to the universe? Why should not we have a poetry and philosophy of insight and not of tradition, and a religion by revelation to us, and not the history of theirs?)。这实际上是在宣布一种独立精神。接下来他又写到:“每个人自身的状貌便是对他提出的疑难所做的形象的答复。”( Every man’s condition is a solution in hieroglyphic to those inquires he would put. ) ,这句话给他的观点“人是自己的神”做了恰当的注解。以独立的、全新的眼光看待自然界。
爱默生从哲学角度考虑,认为宇宙由自然界和精神组成 ( Philosophically considered, the universe is composed of Nature and the Soul. ),并且肯定了人的地位和作用。《自然》一章阐述大自然的丰富意蕴。爱默生眼中的自然都是人的精神化身,欢乐的自然呈现着欢乐,哀愁的自然则又显得哀愁。“为了寻得孤身独处,人有必要走出书斋,退出社会,回归自然。”(To go into solitude, a man needs to retire as much from his chamber as from society. ) 。他主张修心养性,只有在孤身独处时人的各种内在天赋才可得到充分发展。同时爱默生又写到:“自然界既是外界多种事物给予的完整的印象”( the integrity of impression made by manifold nature objects. )表明爱默生视大千世界为一有机整体的浪漫主义自然观。他主张人应回到原始物质状态去,单纯地观察世界。接下来是爱默生最精彩的一段话:“我站在空地上,头沐浴在和煦的空气里,仰望着无垠的太空,小我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变成了一只透明的眼球,本身不复存在。我洞察一切,上帝的精气在我周身循环,我成为上帝的一部分。”( Standing on the bare ground,my head bathed by the blithe air and uplifted into infinite space, all mean egotism vanishes. I become a transparent eyeball; I am nothing;I see all;the currents of the Universal Being circulate through me; I am part or particle of God. )。这是表明爱默生超验主义观的名言,强调人与自然界的和谐一致。这是爱默生浪漫主义思想的主体,也是《论自然》一文的钥匙。因为大自然永远带着精神的色彩 ( Nature always wears the colours of the spirit. ) ,自然界是精神的象征物( Nature is the symbol of spirit. )。他主张发挥人的超验作用。在他看来,精神渗透人的心灵和自然界,物质为精神之象征。世界万物有其表状,也有其内涵( Particular natural facts are symbols of particular spiritual facts)。宇宙间存在着一种无所不容、无所不在、扬善抑恶的力量,他称之为上帝或超灵( the OverSoul) 。超灵为人所共用,每个人的思想都存在于超灵中,人以直觉观能同他交流。爱默生赞美人的发展潜力无限,推崇人的至高无上,提出:“人就是一切,世界为人而存在,人决定自己的命运,人要自信、自尊、自助。”人有神性,只要潜心修养,洁身自好,便可成为完人;而个人的完善则是世界进步的基础。爱默生提倡超验主义,是对美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物质主义、拜金主义的否定。他主张个人发展,是对非人格化过程的针砭;但也或为资产阶级个人主义不择手段发展自我的理论依据。
爱默生的《论自然》发展了美国民族精神和自立精神。爱默生的许多见解都非常深刻。他既不保守也不激进,有着强烈的爱憎,对于现代社会的罪恶感到极度愤怒。爱默生的语言雄辩而美丽,包含深邃的智慧。从他的《论自然》可以看到,人类社会中的金钱、名利、权利等等都是人们自己创造出来的;而人在自然中是平等的,无阶级之分,也无尊卑意识。我们只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尤其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在有一部分人片面追求物质的不良影响下,我们必须学会如何控制我们的欲望,否则就会遭遇毁灭。爱默生强调人的精神性,认为人的精神可以超越物质世界、感性世界及经验世界的种种限制。生活就为了发掘自我,表达自我,充实自我。他这种人本主义思想和自立精神像指南针,给世人的灵魂指引了一个方向。
§§§第三节 从《论自然》看超验主义思想的变化发展
19世纪上半叶,刚诞生不久的美利坚共和国在经济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发展态势,同时,不断扩展人类自由发展空间的西进运动仍在继续向西挺进,高涨的民族主义热情在人们心间激荡着。然而工业文明在创造繁荣的经济局面的同时也给社会生活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影响,贫富分化的加剧,物质主义之风的盛行,以及奴隶制的日益扩张等社会弊端的出现开始动摇人们在新世界里建立理想王国的信念。
正当工业经济的迅猛发展给人们带来了精神上的困惑与失落的时刻,欧洲大陆掀起了一股席卷世界的文学浪潮——浪漫主义。一反18世纪理性至上的观念,崇尚感性和直觉,热爱自然,张扬个性的浪漫主义的到来给美国思想界带来了活力与生机。在这一时代精神的感召之下,美国思想界的精英们纷纷通过回归自然,反观自我,来重新找回那失落已久的神性和重建信仰的信心。而浪漫主义的另一重大贡献在于其为美国知识界送来了以康德唯心主义哲学思想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思想。英国作家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和托马斯·卡莱尔曾经深受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影响,他们的思想在19世纪的波士顿地区广泛流传,他们强调精神,强调直觉,启发人们对灵魂和精神重新进行探索和思考。他们所宣扬的理性高于知性,精神高于物质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思想对于新英格兰超验主义思想的形成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思想渊源
在浪漫主义和德国古典哲学思想的震撼和影响之下,以爱默生为代表的美国超验主义者们对传统的清教思想,尤其是加尔文教思想发出质疑,向传统的理性主义和怀疑论哲学提出挑战。他们鼓励人们从传统的重轭下走出来,走进生活,贴近自然,用心灵去直接体会和发现隐藏在生活中的真谛。
在被喻为“新英格兰超验主义宣言”的《论自然》一书的前言中,爱默生清楚地阐述了这一思想,他写道:“我们的时代是回顾过去的时代。它替祖先营造坟茔,撰写传记、历史、批评。先人们曾直接地面对上帝,面对自然,而我们却是通过他们的眼睛去观照上帝和自然。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同宇宙建立关系? 为什么我们不能有一种凭直觉顿悟而不依靠陈腐传统的诗歌与哲学? 为什么我们不能有一种不是依据先人们的历史传统而是直接启示我们的宗教呢?”接下来在《论自然》一文中爱默生向我们充分揭示了自然的丰富内涵和精神实质,大力倡导人们接近自然,直觉感受自然和自我的神性,去重建自然、人、神三者之间的关系,实现理想王国。
《论自然》作为集超验主义思想之大成的一部论著,深受以康德思想为代表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影响。书中所表述的关于物质与精神,现象与本质,知性与理性的观点无不与德国先验唯心主义哲学思想遥相呼应。而从推崇直觉,强调精神万能的主要哲学精神来看,显而易见二者之间存在着一脉相承的关系。因此,评论家们一般都认为康德哲学思想是《论自然》理论基础之所在。但在认定二者之间的渊源关系时,我们也要看到它们之间存在的区别。原因在于由于条件所限,爱默生并未能直接阅读康德等德国哲学家的原著,他所接触到的均是通过柯勒律治和卡莱尔等人译介过来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思想。
爱默生在 1831 年的欧洲之行中会见了柯勒律治,并和卡莱尔结成终生好友。正是通过阅读二人的作品,以及与他们的书信往来,爱默生接触并把握了德国唯心主义哲学思想的精髓,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新英格兰超验主义哲学思想。卡莱尔与柯勒律治对爱默生的影响集中体现在《成衣匠的改制》和《宗教沉思》两部作品中。由于主客观两方面的因素,二者阐述思想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本民族的道德、哲学和宗教色彩,而当这一思想经过再三阐释而幻化为爱默生笔下的新英格兰超验主义思想时,原康德哲学思想已发生明显的“变奏”,它已带上了典型的新大陆色彩。
二、卡莱尔的影响
自从浪漫主义的主要倡导人之一让·雅各·卢梭将自己对自然的热爱之情深化到如痴如醉的程度以来,歌颂自然就成了浪漫主义作家们笔下经久不衰的创作主题。不管是华兹华斯笔下风景如画、宁静神秘的自然,还是拜伦文中气势宏大、充满活力的自然,都是人们的心灵和情感得以净化和升华的地方,这似乎是浪漫主义诗人们共有的自然观。而爱默生曾信仰的唯一神教也同样关注着自然,认为通过观察自然,人们能够从中领会到无限智慧的神意所在。
早在大觉醒运动时期,加尔文教的神学家爱德华兹就开始将自然中的万物视为上帝精神的象征,将自然界的美丽风光看作是上帝的荣光在尘世的反映。在《个人自述》中,爱德华兹记述了自己多次在自然的怀抱中沉思冥想的经历。而爱默生在他的《论自然》一书中也有着类似的记述,在《自然》一章里他描述了自己在寂静的林中抛却了一切尘世的杂念,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与宇宙精神融为一体的神秘体验。尽管在热爱自然、歌颂自然方面爱默生只是继承了由来已久的浪漫主义传统,其并非爱默生独家首创,但是将自然与宇宙精神或上帝合而为一,视作物质与精神的统一体,却是爱德华兹与早期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们所没有做到的。虽然同样沉醉于自然的美景之中,但爱德华兹认为“自然界只是上帝的影子或映象”,而华兹华斯的泛神论观点则更与爱默生的统一的宇宙精神相去甚远。在这一点上,爱默生的思想其实是受惠于英国作家卡莱尔的。正是在卡莱尔《成衣匠的改制》一书的巨大影响之下,爱默生文中的自然才成了“上帝的外衣”,或是“上帝的化生”。
由于深受康德时空观的影响,即认为时间和空间没有物质性而只是感性的先天直观形式或“先验的观念”,卡莱尔便认为人类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和未来,现在即是永恒。他在《成衣匠的改制》一书中写道:“昨日的幕帘已经拉下,明日的幕帘已经卷起,但昨日和明日都是现在。看破时间的幻相,我们就能洞见永恒。”而时空物质性的消解使得一切的俗套定论、成规陋习在作家眼里都失去了意义。在书中他宣布道:“哲学的使命就是不停地与传统习俗抗争。”这充分表明他与传统习俗抗争到底的决心。而另一方面,由于深受德国超验主义文学尤其是歌德文学思想的影响,卡莱尔认为物质的宇宙是精神的外衣,而人本身亦是精神的外在形式。在《成衣匠的改制》中他写道:“每一颗星星里,每一片草叶上,每一个生灵中,都有上帝的精神在闪耀。”卡莱尔认为对于人类来说,“理想存在于你自身而障碍也来自于自身”,人类应该撇开一切习俗的影响,开启自我的性灵;同时观照《自然》这本“用神灵的象形文字写成的圣书”,发现存在于自身和自然界的神性,把握生命中的永恒。歌颂现在、歌颂当前正是爱默生创作《论自然》的主旨之一。在序言中,他充分地表达了自己反对蹈常袭故,步人后尘的态度,他大声疾呼:“我们何必要在毫无生气的历史废墟中摸索,让当代人穿着褪色过时的服装去出丑呢? 今天的太阳也在闪耀。这里的地里有更多的羊毛和亚麻。这里有新的土地,新的人,新的思想,我们要求有我们自己的作品,自己的法律和自己的宗教。”爱默生坚信对于当前的世界来说“我们没有任何问题是不能被解答的,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是对其询问的形象的回答”。
爱默生对永恒现在的坚定信念同样源于他对于人与自然内在神性的信仰。在《论自然》的第六章“精神”中爱默生透彻地表达了这一思想。他指出宇宙间充斥着一种伟大的精神,“圣灵”,这种精神并不是在我们的周围建立了一个自然,而是让自然渗入到我们的生命中,就象树的生命通过其枝叶上的毛孔长出新的枝叶。就象一个植物生长在泥土上一样,人立足于上帝的心中。而世界和人类一样,都起源于精神。世界是上帝在没有意识的事物上的投影。这样,在发现了神性所在以及生命的秘密之后,也就找到了那能够开启永恒之宫殿的金钥匙。通过直觉顿悟或通过接触发源于“超灵“并体现在自然中的真善美三位一体而获得灵魂的净化,充分实现人类潜在的神性,从而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三、柯勒律治的影响
如果说卡莱尔对爱默生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后者对永恒现在的热情讴歌上,对自然和人类的神性的高度颂扬上,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人类自立精神的大力推崇上,那么真正为提倡精神自立提供哲学依据的则是柯勒律治,后者为介绍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的核心思想曾撰写《宗教沉思》一书。该书最初的创作目的是想借助德国先验主义哲学思想来给在现代科学冲击下无以自立的宗教划下一份“保留地盘”。在该书中,柯勒律治引入了一系列诸如知性与理性,意志与自由,道德与审慎之类的概念,借以解释基督教理论中一些自相矛盾或与科学理论相悖的教义。其中最为典型的是柯勒律治对知性和理性这组概念的分析和介绍。在作家看来,理性是人的一种直觉能力,它是洞察存在于人内心的道德律和存在于外部世界的道德律的唯一途径;而知性则指的是人的感知能力,这种能力极为有限,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因此对于属于理性理解范畴的基督教义或教理,如果用知性的理解方式来分析就会出现前后矛盾的情况。尽管柯勒律治引入此概念的初衷是为了极力维护当时倍受冲击的宗教信仰,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他对这些超验主义概念的宣传,对人类理性能力的神化,无疑对人类摆脱外在的宗教束缚,张扬个性,发展自立精神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除了介绍知性和理性这组概念,柯勒律治的重要性还体现在他将理性与精神统一起来,并在二者的统一中去寻求人类的解救之道。这一做法无疑对形成爱默生的超验主义思想产生了重大而直接的影响。
柯勒律治在《宗教沉思录》中这样说道:“一旦个人的意志臣归于光明之使——理性,这个特定的意志就变成了理性的意志,而这个人也就获得了新生,理性成了新生者的精神。通过精神,此人就能够与圣灵进行生动活泼的交流。而从中就蕴藏了神秘的救赎之道,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已成为可能。”如果说这段话的基本思想是源之于康德的关于意志和理性关系的哲学思想,即一旦意志服从理性,服从了内在的道德律,人通过自律便可超越于他律的自然之上,成为自由王国的有道德的人,那么精神、圣灵和救赎诸概念的引入,以及精神与理性的被统一则是对康德哲学思想进行了“改头换面”,从而使其变成了捍卫宗教思想的最强有力的理论武器。而一旦将这种理性,这种精神,这种直觉能力与卡莱尔所宣扬的无所不在的神性统一起来,爱默生的新英格兰超验主义思想所独具的特色也就开始成型了。
四、思想成型
结合上述爱默生《论自然》一文的创作背景分析,我们可以推断出,虽然新英格兰超验主义思想与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思想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但是由于时代的发展,宗教信仰和价值观念的改变,人们在诠释德国这一古典哲学思想的同时,往往糅入富有时代气息的新鲜思想,从而使其更好地为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发挥应有的作用。虽然同样相信神明,崇尚理性,但是新英格兰超验主义思想以一种入世的姿态,吹响了回归自然,回归自我的号角。
尽管爱默生在《论自然》一书中大力颂扬自然,张扬人性,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对其中神性的信仰的基础上的。在爱默生的眼中,一切自然事物都是上帝精神的象征,美丽的自然界是人类与上帝沟通的必经中介。人类最高的道德愿望便是通过自然达到与神性相统一的境界。而在康德的哲学思想里上帝的存在只是一个公设,设想他的存在只是为了使道德律令得到更为有效的执行。对于康德来说,对上帝的信仰是建筑在道德意识的基础上的,而不是道德律令建筑在信仰上帝的基础上。如果说爱默生试图用内心信仰代替外界教会,康德则用理性代替了上帝,用道德律令代替了十戒,用理性的世界代替了天国。基于对人类道德潜能的坚定信仰,康德将最高权威赋予人类的理性,而非任何外在的神性。在康德看来,人既是自然的存在又是超自然的存在,而这种超自然的属性不是上帝的神性,而是人的理性,“人通过知性为自然立法,通过理性为自身立法”。究其根本,二者在对自然、人、神的实质意义的理解上,以及对其相互关系的看法上存在着很大的分歧。若按照康德的宗教信仰历史主义划分法,二者之间的根本性区别应该在于二者的信仰阶段不同,当康德已进入纯理性信仰阶段时,爱默生却还处在由“神灵供奉”向理性信仰过渡的阶段,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在《论自然》一文中,“理性”一词与“神性”一词的同时出现,以及二者之间含糊的差别。从主观方面来看,产生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一方面,出生于牧师世家,自己也有过多年布道经历的爱默生从未放弃过他的宗教信仰,虽然这一直以追求内心光明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另一方面,考虑到当时特定的历史与文化环境,在有着深厚清教渊源的新英格兰,宣扬内在的神性显然比宣扬纯理性的宗教更符合新大陆居民的清教思维习惯,因而更易于为人们所理解和接受;同时,面对新大陆民族精神的日益高涨,赋予自然以神性,赋予现实以永恒的做法,正适应了张扬民族精神、弘扬爱国热情这一时势需要。因此,卡莱尔与柯尔律治对于康德唯心主义哲学的具有时代感的诠释对新英格兰超验主义的形成起到了春风化雨的关键性作用。然而,不管是主张信仰内在神性,还是信仰理性,二者都是在为人们解放自我,发挥主观能动性,最终实现理想王国而指明方向。正如德里达在《语法学》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真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会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如上帝,或其代替者,自然,理性,以及自我等。而不管是哪一种形式的真理,一经掌握就会化为力量,成为人们改造世界,改造历史的武器。这正是不断前进着的历史车轮在反复吟唱着的一支亘古不变的主题曲。
§§§第四节 不同语境下对《论自然》的主题解读
在《自然》中,爱默生提出一个关于整个宇宙的概念,包括它的起源、现状和终极。他把自然看作物质的来源、审美的对象,提出或许有一天人们能够通过科学的指引,解开自然这个巨大的谜,能够驾驭自然的王国。《自然》于 1836 年出版,它如一缕清风吹遍美国思想界,把人的精神从旧思想的樊篱中解放出来,引入一个崭新的境界。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对爱默生的评价摇摆不定。曾被视为十九世纪美国文坛孤独的守望者的爱默生,随着梭罗、麦尔维尔、惠特曼等作家文学地位的提高,他的声誉已大不如前。爱默生在世的时候就有评论家称他为“危险的激进分子”,可又有人对他心悦诚服推崇备至。爱默生对此颇为超然,在他看来,作者以一种不可改变的、神秘的方式“选择”他的读者,就象加尔文教的上帝选择被救的人群一样。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则认为爱默生给他同时代的年轻人“带来了生命”。
爱默生已离去一百多年,他的“人驾驭自然的王国”究竟是“激进”的理想,还是过时的论调? 在新的世纪我们应如何解读爱默生的思想? 本节试图探索文学文本周围的社会存在和文学文本中的社会存在,试图从写作的语境、接受的语境、批评的语境三个层面来阐释爱默生的《自然》一书。
一、写作的语境
在爱默生所处的年代,统治新英格兰将近二百年的清教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它的影响却仍然盘根错结。清教徒认为,自然的主要功能就是满足人类的需求。在极端的情况下,自然被看作是魔鬼威胁、肉欲以及必须被有力抑制的动物本能的来源。其实不仅仅是清教,整个基督教在传统上也是反自然的,它把人类关于自然的概念简化到一种机械的人工装置状态。这种情况最早可能表达在《创世纪》关于天地创造的描述中:一个超然的神奇力量竟然在真空之外创造了一个完整的物质世界。一切都是按照完全理性的设计形成的。当其停止为其造物主的目的服务时,一切便都毁灭了。基督教从自然身上剥去了所有精神特质,并且严格地使它与人类的感情保持距离。
唯一神教以冷静的理性态度进行宗教改良,他们信仰“上帝的父性;人的兄弟关系;耶稣的领导地位;人因品质而得拯救;人类永远向前进步。”这虽使人们免于痛苦的自省,使人们不再为未来的天罚和地狱之火而困扰,但唯一神教派渐行渐远的理性又冷得像具死尸,这与人性的发展以及正在开始的工业革命不相协调,成为时代前进的阻力。人们不想继续接受一个强加于他们的上帝,他们不再把现世看作来世的准备,现世对他们来说即使不是一切,也无疑比来世重要得多。人们渴望新思想的萌生。对每个时代的思想家来讲,他们的天职似乎就是为自己的时代寻找可以解除痛苦的良药。就爱默生的情况而言,这良药就是超验主义的“作为个人的人的无限性”( The infinitude of the private man) ,它的成份有康德的先验主义,柏拉图的理念,以及大量带有非理性色彩的人文主义。爱默生认为,加尔文教也许能够起到投合和安抚教徒心理的作用,然而它对世界的虚假解释和它那“戏剧性或隐喻式的风格”只会妨碍人们接受真理,接受“赤裸裸的事实”。
爱默生反对把上帝人格化,反对把上帝描绘成一个人形的绝对权威,高高在上地掌管着整个宇宙。爱默生的上帝也就是“真理,生命,良心,道德理想,自我的必然,以及心灵深处的精神悟性”。他认为上帝应服务于人类,帮助人类超越自身,上帝的启示是永恒的,不是通过神迹,而是通过大自然和人的直觉。爱默生颠覆了基督教反自然的传统偏见,他在《自然》中将自然定义为宇宙的两个组成部分之一。从哲学上看,宇宙由“自然( nature)”和“灵( soul) ”组成,“自然”即一切“非我(Not Me)”之物,它既指通常意义上的日月山川、鸟兽鱼虫、人的身体,也指人在艺术观念指导下创造出的物质形态,如雕塑殿堂等。这样,自然与灵的关系似乎就是物质与精神的关系,而且“非我”的自然对于“我”有着重要的抚慰心绪、启示美感的作用。他认为:“世界之所以缺乏统一,而且被支离破碎地堆积在一起,就是因为人没有与其自身统一起来。就这点而论,他不认为人一定要接受那些已经是尽善尽美的由上帝在最初创造出来的东西,他更倾向于使人类在世界上扮演一个必不可少的、不断进取的、具有创造性的角色。人类能够通过使现实理想化而做到这一点,真正的世界,即在物质图象之外存在的思想领域,是人类想象力的持续不断的集体创造。这个理想的世界,并不仅仅为了被理解而存在,它是一个有机的由人们赋予其意义的不断发展的世界。人只有把自己从那种束缚于自然的理念中解脱出来,才能开始接受和实现使各种事物都井然有序的高级角色。爱默生致力于建设这样一个理想的世界,使自然的混乱状态归于统一和变得有意义,而且这个理想的世界也会是人们所渴望的精神准则。一位有德的人必与自然的业绩不期而合,因而成为这个清明世界的共仰楷模。
二、接受的语境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以来,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西方社会已经呈现城市化、工业化、机械化的面貌,现代化进程使物质生活发生变化的同时,人们的精神生活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疆域的拓展,财富的积累,科技的成就使人类自我膨胀,以为人类万能,自然为人类而存在。人们盲目崇拜科技,在愚蠢的谋财过程中大量伤害了自然,今天我们已看到人和自然间的关系,人的存在因自然受伤也面临危机,生态平衡的破坏,使人类和自然正走上一条相互抵触的道路并严重威胁着人类自身生存的条件。
现代社会中,由于人类片面追求物质利益,争夺自然资源,造成了国与国、民族与民族、地区与地区之间的对立和战争;过分注重金钱和物质的享受,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社会冷漠,心灵孤寂,人们的失落感日趋严重。面对这些问题,许多有识之士认识到共同发展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人类要发展不仅要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行“共同发展”,而且还要解决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实行“可持续发展”。爱默生曾上下求索的“作为个人的人的无限性”,在今天看来只不过是在科技有所发展但又没有高度发达的时代人们对未来的一个预想。他在十九世纪所提出的以直觉和顿悟的方式而达到人与自然的结合只能是医治人类创伤的一个偏方。根据他的理论,一个人通过神秘的直觉而获神性,直觉是一个人下意识中的道德情绪,是超越他本人的。爱默生在《自然》中描述自己在一个朦胧冬日穿过波士顿公地时所体验到的直觉:刹那间,就像被上帝一击,他的精神升华了,他享受到“完美的兴奋,高兴得近乎畏惧”。他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眼球,尽管自身无足轻重,却看到了一切,“宇宙的浪潮围绕着我;我是上帝的一部分。”
爱默生对人性的充分信赖使他的世界带有一种宗教的玫瑰色,这与灰蓝色为主的现代主义《荒原》有感情上、心态上的区别。西方精神从文艺复兴开始就沐浴在人文主义的玫瑰色中,虽然在十九世纪,人文主义的英雄色彩已经从人化了的神形回到了神话中的诸神,用以雕塑辉煌人体的英雄色彩光辉渐失,在现代主义的《荒原》上只有一些灰色的城市工业喧嚣中的小人物和伊丽莎白·毕夏甫的《人蛾》。二战后甚至“人蛾那有自我表现存在意识的最后的冰冷的眼泪”也已蒸发。面对精神的囚禁和自我解放的矛盾,面对工业化、现代化、生态环境对人类尊严和价值的挑战,人文精神失落了。其原因并不复杂,人文精神发展是社会发展的集中反映。所以,在古代英雄时代,产生了悲壮、伟大、崇高、理想、意义等精神追求。在近代,与工业化和科学理性的胜利相对,产生了对规律、秩序、规范等的精神追求。在现代,随着现代化和科学主义的发展,世界渐渐变成了后现代主义物理学家格里芬所讲的“机械的、科学化的、二元的、家长式的、欧洲中心论的、人类中心论的、穷兵黩武的和还原的世界”。在这种世界中,根本没有人的精神的位置。加上由于现代化运动导致的竞争加剧,使得人们社会压力加大,人们变得更为现实、更为实际,对物质的关注,使得人们渐渐淡忘了或顾不上精神的需求。贝洛在《挂起来的人》中借以表达自己思想的那位内向的日记作者一开头就攻击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时代,这个时代笃信行动而毫不相信自我意识。面对生活的压力,人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的地位无足轻重。难怪海明威笔下的巴内斯感慨:“人人都是这样,什么事也不懂。(Nobody ever knows anything)”。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没有了家园,只能冷冰冰地面对无情的客观世界。
三、批评的语境
德国文学理论家姚斯认为:作品之所以成为作品,并且作为一部作品一直存在下去,其原因在于作品要求解释,需要在多义中解读。艺术作品的历史本质不仅在于再现或表现的功能,而且本质也呈现在作品的影响过程中。启蒙运动以前,人们眼中的世界是神秘的,人的命运被一种陌生、万能的力量统治着,上帝便是这种力量的象征和体现。作为凌驾于人之上的最高存在者,上帝为世界和人的存在的意义和秩序提供了最终的依据和保证。那时,神性的维度是人观照世界的最高尺度,一切人间的苦难,世界上的不合理,统统被看作上帝的意志和安排,而脱离这种苦难,消除不公正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神对人的拯救上。
启蒙运动导致了对神的存在的怀疑和人的价值的发现。到爱默生的时代,理性和人性高扬,上帝的统治动摇了,具有理性的人取代了神,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理性作为普遍适用的原则,为人解释世界和自身存在提供了新的尺度和依据。正是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世界变得明晰了,人也被赋予了认识一切、支配一切的力量。然而,自十九世纪末以来,理性的绝对权威、超时空的普遍性和万能力量却遭到了越来越严重的怀疑。科学技术的日益扩展以及对人的生存条件的灾难性破坏,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深重灾难,现代物质文明导致的人的物化,使一度被理性之光所照亮的统一、明晰的世界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人对世界和自身生存的认识发生了危机。一度由理性为现实制订的形而上的法则,如规律性、因果性、必然性、连续性、同一性、主体性、结构、系统、中心、逻各斯等等受到怀疑,理性为世界建构一种统一的秩序、目的和意义的梦想成为泡影。如果我们走出以人为中心的宇宙观,打破静止的两极对立的思维方式,对爱默生的作品进行重新解读,我们就能透过文本的语词层面,领悟爱默生超时代的陈述。爱默生世界观的核心是“超灵”,他视宇宙为统一体,其中包含着每个人的具体存在,并通过它与其他所有人合而为一。超灵就是统辖宇宙的唯一心灵,唯一意志,万物从中产生并相互配合,只有一个心灵,每个人都是通向它的走廊,祈祷是它的地址,宗教是这一心灵的自尊。爱默生在《自然》中希望人们通过超灵与自然相结合,使自然成为超灵向个人灵魂说话的工具,若不与人的心灵相结合,自然便毫无价值。
显然,二十世纪的现实已证明,人类的私欲并没有听从“超灵”的召唤,爱默生浪漫主义的理想破灭了。但对和平的追求,对人道的维护象火种一样保存在人性深处,人性中普遍存在的开创人类和地球美好未来的愿望仍在为人类的灾难呼喊,与社会的邪恶斗争,同人类的愚昧抗衡。这岂不和爱默生的“想象”和“精神升华”有血缘吗? 只是它没有爱默生的想象力所依据的柏拉图式的“神圣”起源。这个愿望存在于每个人的本能中,只是由于思维某些先入为主的框架,使它在一些人的身上被扼杀,而在敏感、真挚的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身上得到保持和开拓。愈来愈多的人走出以“人”为中心的狭隘、愚昧的宇宙观,认识到自然并不是为人而存在,反之,人若要存在下去就要了解自然,保护自然,盲目破坏自然环境最终是要受到自然的惩罚。中国在实行西部开发战略中强调环境保护是发展经济的基础,这不禁使人想到一个半世纪前爱默生就提倡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尊重和拥抱自然,提倡与自然相和谐”的生活方式。
随着西方社会走向后工业时代,西方思潮中出现了一条向东方文化寻找清热解毒的良药的潜流。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儒家的修身理论可以作为人们的座右铭和清醒剂;在冲突不断、战争此起彼伏的世界上,儒家的仁学思想也许值得发扬光大; 在环境危机和生态平衡受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强调“天人合一”,也许可以避免人类在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二十世纪后半期,解构思维反对定型僵化的系统,吸收了东方哲学的“道”、“无常道”、“无名天地始”、“玄者无形”等强调“无”的思维,以疏浚西方崇尚物质的倾向,以恢复西方文明在古希腊时期的创造性。这与爱默生所祈求的想象力的创造性和人性的崇高异曲同工,都在于反对分析逻辑的垄断所引起的思维的僵化。人类的智能有两种主要倾向:分析的、重实的和综合的、超越的。在爱默生的时代,还未经历现代科学化理性化的阶段,对细部的兴趣还未得到充分发展,因而保持着一种原始的自然的整体性。当然,这种自然的一体化缺乏科学上新发现新发展所具备的多层次性,但这种整体性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自己是宇宙的一部分,如果人类忘乎所以,反本为末,舍弃了矿源还有什么金子可采呢? 富强和高科技并不能使人类自然地进入和平、幸福的文明时代。人们在经历了各种世事变迁之后已经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保护自然的重要性,也许这就是人们认识自然的历史的循环,尽管其认识方法不尽相同,但热爱自然和将人类自我认同于自然也应当是人的本性。
在新的世纪再读爱默生的《自然》,以历史的观点给它以现代意义的诠释,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爱默生所提出的人应与自然在和谐的基础上驾驭自然的观点,更有助于我们为人类社会的持续发展开辟路径。
§§§第五节 《论自然》中所体现出来的自然观
爱默生于1836年发表的《论自然》,被认为是超验主义信条的概括。超验主义在美国思想文化史上意义重大,而超验主义者是反传统、反权威、反物质主义的浪漫主义者,也是关心政治平等与社会公益的人道主义者。在书中爱默生提出,自然是规律,是最后判决的话,是最高法院,自然是一切事物存在的方式。
《论自然》的开篇段落标志着爱默生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同时也是美国文学的转折点。它记录了他从传记、历史和评论转向自然作为他的起点的时刻。在阅读《论自然》的开篇语时,很多读者都经历了相似的激动,爱默生引导我们去思考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不该同样地保持一种与宇宙的原始联系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一种非传统的,而是有关洞察力的诗歌与哲学,拥有并非他们的历史,而是对我们富有启示的宗教呢?接着自己提出的问题,爱默生开始陈述我们可以从自然中得到的益处。
在第二章《商品》中,他考虑了自然是如何为我们建造的、种植的以及吃的一切事物提供原材料和能量。任何人都会对这些陈述印象深刻:“我们在这个负载着人类飞越宇宙的绿色地球上尽情地开采稳定而丰富的资源。”当他赞赏潮汐动力的磨坊时,爱默生想到的是大自然的有用性,他认为,将机器放在海岸上,利用潮汐的冲力转动轮子碾碎谷物,所以这其中有了月球的帮助,像一个雇佣的帮手来碾磨、摇动、抽水、锯开树木或劈开石头。而且他典型的思维跳跃就是从这一活动迁移到他经常重复的训谕:“将你的马车拴到星星上。”但是自然作为物品只是最明显和有形的益处,很快爱默生转移到自然的非物质方面的特性。
在第三章《美》中,他概述了以自然为根据的一套美学理论。“这便是所有事物的构成之法,或者说是人类眼睛所具有的塑造力量——它使得天空、山峦、树木、动物这些基本形态,都以其自在自足的方式令人赏心悦目。”他认为自然为我们提供了美的第一和最可靠的标准。“大自然是一片贮存着形式的大海,”他说,而且“美的标准在于自然形式的全部轮回”。这是一个基本命题,一个假设的,一个“首要的结果”。“至于心灵为何要追寻美——在此问题上没有理性的提问或回答,”爱默生说。这不可解释,但其本身却是其他事物的解释。
正如自然提供给我们美的标准,《语言》篇给了我们关于语言及语言用途的解释。爱默生更进一步提出,自然就是语言。“自然是思想的承载体”是他的观点。一开始,爱默生解释了为什么“词语是自然事物的象征”。从最简单的看,“苹果”这个词代表了苹果这种事物;但其实大多数的抽象概念,如果追溯其来源的话,都会发现是来源于可见的、具体的、有形的事物。“Sierra”意思是锯子,“supercilious”(目空一切的)来自拉丁文super cilia,意思是扬起的眉头;“experience”要追溯到拉丁词periculum,是指从危险中赢得或夺取的东西。所以爱默生在他后来的散文《诗人》中说,语言是化石的诗歌。爱默生下一步的论述是最局限于哲学方面的,也是最难的部分;然而对于作家们来说,这是最激动人心的部分。他指出,一位作家知道,“并非仅仅只有词语是象征性的;具有象征性的是自然界中的事物。”他还举例论证,“当一个人在寂静之中凝视滔滔河水时,他怎能不联想到世上万物的变动和流逝呢?往溪水中扔一块石头,那不断增加的波圈就是世事变幻的生动证明。”作家们理解语言直接依赖自然的这种属性,他们所做的是把外部现象转化为人类生活中某一部分。
爱默生所理解的,以及他之后的美国作家能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作者与自然之间直接联系的重要性。爱默生极力推介这种联系,“在每个有着悠久文明的国度里,都可以找出几百位作家文豪,他们曾一度深信,并促使别人也相信,说他们见到了、也说出了真理。这些人并非亲自用自然的语言来装饰某种思想;相反,他们是下意识地依靠本国古代作家创造的语言来养活自己,而那些古代作家才是直接依赖自然写作的。”那么语言的本质就是意象,因为这个原因,“优美的文字和雄辩的演说都是些永恒的寓言。”我们喜欢意象并对它积极回应并不仅仅因为语言是一个巨大的意象库,而且因为自然本身就是一个语言的取之不竭的上游水库和源泉。“世界充满了象征,”爱默生说,“人类所用的语言就是象征,这是因为整个自然正是人的心灵的象征。”每个心灵都可以从大自然中寻求素材。爱默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认为过程、意图或观念先于且决定结果。他的自然观的最大胆的方面,是他提出自然教会了他看到自然之外的东西。或者更为谨慎的提法是,他认为物质的、外部的自然的美及其相互关联性会引导他去思考,并研究外部世界的内在规律。“在检验自己感觉的真实性方面,我是极其缺乏能力的。在此情况下,我怎么才能知道,自我感觉是否能同外界事物吻合,其间差别何在,猎户星座是否真的在天上,抑或是上帝在我心灵的天幕上画出了某个星座的形象呢?”爱默生承认现象是足够真实的,不管它们是客观存在的还是只存在于人类意识中,所以他继续推进自己的观点,“这是文化的统一效应影响了人类心灵,它在具体的自然现象方面,比如热、水、氮的存在,并不会动摇我们的基本信念。但是,它却引导我们把自然看作是一种现象,而不是一种实在,并且诱使我们把必要的生存归结于精神的力量,而把大自然视为一种偶然事件或效果。”对传统自然观的构建、人与自然的相处自古以来总是在对抗或是征服之间徘徊,人类或是畏惧强大的自然力而臣服于自然,或是随着工业的发展而大肆掠夺自然。在传统的自然观念中,二者始终是对立的两方,不能和谐相处。
然而,在19世纪,爱默生却一反传统的对自然的看法,提出了他的新观点:人与自然是紧密相连的,两者互相作用,人处于主动的地位,而自然又反作用于人、指导着人的行动。
一、人与自然二者紧密相连
在古代,人与自然的斗争是主要的矛盾。自然既是他们的生活依靠,又是威胁他们生存的敌对力量。古代人所面临的主要矛盾就是人与自然的矛盾。征服自然成为传统西方文化意识的主流。古希腊罗马神话是欧洲文学源头,反映的主要内容就是人与自然的对立和斗争;荷马史诗《奥德赛》通过俄底修斯的十年海上历险,反映出古希腊人同自然的斗争。在某种意义上,北美的殖民史就是一部人类征服荒原的历史。在爱默生时代,随着西部“拓荒”的迅速开展,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日益尖锐。传统的自然观始终单一的将人与自然摆在二元对立的位置。人类或是敬畏自然,或是企图征服自然。从总体上看,西方古代的自然观是一种天人对立的自然观。然而,这种人与自然对立与斗争的关系,爱默生却给予了不同的看法。他始终认为人与自然是紧密相连、和谐统一的。他著名的论述“透明的眼球(transparent eyeball)”正说明了这一点。爱默生列出了很多论据来论证这一观点。在《论美国学者》中,爱默生写道:“人与自然源于同根,一个是叶,一个是花,两者同情同构,相互联系。”“人要明白自然是思想的对应物,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对应,一个是印章,一个是印。自然之美就是心灵之美,自然规律就是人的思想的规律。”爱默生在《论自助》中又说:“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如此之直接,以致于寻求任何中介的帮助都会被认为是一种亵渎……一颗纯真的心,随时都可以得到神的启示。”在他看来,自然与人紧密相连,自然规律与人的思想规律具有一致性。宇宙这一大体系中,人与自然是不可分割的,都是宇宙的一部分。爱默生不再以传统的眼光看待人与自然,而试图以辨证的角度去重构这两者的关系。他看到了两者的相似处:都源于宇宙、都有相似的运动和规律。他将两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思想也反映出爱默生的生态观。
二、人对自然的主观能动性
古代西方人敬畏自然、礼拜自然,将人类看成是自然的从属和创造物。自然始终被摆在很高的位置。它有灵性,充满灵魂。人相对于自然来说就低下了很多。在《创世纪》第二章第七节中,上帝用土造出来了人。这也揭示了人类与大地不可分离的从属关系。19世纪中叶,达尔文提出的进化论更进一步说明了人的起源,人类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后来尼采明确提出,“每种生物都与他(人)并列在同等完美的阶段上” 。人完全被看成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像其他任何有机体一样,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另一方面,希腊古老的自然宗教传统认为自然界是有灵魂的。自然这个生命机体以它的灵魂操纵着它的身体,从而保证了自然界的整体性和统一性。这种自然观贯穿于希腊哲学发展的全过程,并通过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深刻地影响着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方自然哲学。而在爱默生看来,自然虽具有神性,他却把人的主观能动性摆到了首要位置。在《论自然》的“训诫”一节中,他说:“与人类相比,自然中的其他存在物都显得低下。”他认为人是“自然的施主,他的聪明才智使自然中的各种成分再生或组合,由此而获得了有用的生存技艺。”在他看来,人能逐步认识自然并有效的利用自然,使自然为人类造福。在《论美国学者》中,他指出:“世界是不足道的,人是一切,一切自然规律都在你的心中。”
在《神学院致词》中,他也指出:一切自然界的全部法则“就在你自身”。对美的认识也反映了爱默生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看法。他认为自然美不仅在于自然本身,而和人的情感息息相关,他认为自然景观的存在虽然是一种客观现实,但对自然景观的感受却因人而异,同样的大自然,“既可作喜庆场合的陪衬,也同样能衬托悲哀的事件”。在《论自然》中,爱默生提出了这样的看法:自然界是由自然和精神组成的,自然总是披着精神的色彩。所以自然景观是否优美雅致完全在于人的感觉,产生愉悦的力量不在于自然本身而在于人自身或人与自然的相加之上。可见爱默生认为自然的美完全取决于人的精神因素,美在一定的程度上是人的意识的产物,被人所主宰。在《论自然·美》中,他说“是人的眼睛具有的那种塑造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才把天空、山、树、动物之类的基本形式塑造成美的形式,使我们对于它们且因为它们而产生一种欣悦感。”在他这里,人的主观意识得到了充分强调。他认为人类有极高的主观能动性。
三、自然对人的反作用
17 世纪以来,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在逐步转化,但关系仍是单一的对抗,只是互相变换了角色,人成为自然的征服者。在欧洲兴起的古典园林建筑,是西方人在人与自然关系方面的一个极好体现。自然被加以驯化,并纳入一种人工化的规则与秩序之中。然而无论是自然对人的控制还是人类征服了自然,二者始终处于对立的立场。爱默生却认为自然与人两者是相互作用的。人作用于自然、有效地利用自然,而自然又反作用于人类。自然能反映出人的内心世界。自然是人的精神的体现,永远带着人的精神的色调。
在《论自然》里,他大胆指出:“每一种自然现象都是某种精神现象事实的象征。自然界的每一外部表现都同人的心理状况相对应……在自然界的背后,浸透着自然界的是一种精神的存在”。另一方面,自然又时刻给人们以智慧,指导着人的行动。自然界的任何事物都是智慧的化身,时刻给人以启示。因此爱默生主张人将自己置身于大自然中,在自然中寻找人生的真谛。在《致歉》这首诗中,他写道:“Each cloud that floated in the sky / writes a letter in my book.”天上的云彩也给了人无尽的启示,并转化思想,写进了书中。自然的花草树木,都在时刻教育着人类。正如他在《论自然》中指出的:“自然界就是思想的化身,又转化为思想……每一种存在物都时刻在教育着人们,因为一切存在形式都注入了智慧。”所以他主张“跟宇宙建立起一种更直接的关系”,正如华兹华斯所说,自然不是人类征服、统治的对象,而是人类的老师,是“心灵的保姆、向导和护卫”。在爱默生时代,美国虽已获得独立,但却不能摆脱在文化上依附英国的落后状况,于是国内的民族意识高涨。这是民主主义理想与现实的枷锁之间的矛盾。在《论自助》中,爱默生说:“我认为只有不依赖于外部的支持而能独自站立的人才是强壮有力而无敌的。” 他提出通过人与自然的直接接触、从自然中寻找智慧,正是为了摆脱外界的控制,以建立“自己的作品、自己的法律和自己的宗教”。爱默生提出辩证自然观在某种意义上与当代的生态批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主张人、自然的和谐统一,自然具有独立价值,对自然的利用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之上。
§§§第六节 论爱默生自然观的双重性
纵观爱默生的一生,他对自然有着执着的追求。他热爱自然,赞美自然,认为人和自然之间存在着某种精神上的对应关系,自然是精神的存在环境和背景。关于人在宇宙中的地位,爱默生说: “人不是在自然里,而是在自身中看到—切都是美好而有价值的。世界非常空虚,它却从这种虚饰的外观中得到好处,使灵魂骄傲地得意洋洋。”从爱默生的理论中,可以看到“从哲学角度来看,宇宙是由自然和灵魂组成的”的观点,但这里的“自然”并非刚才讨论过的自然,它指的是“非我”( 一个源于德国哲学的术语) ,既包括大自然、文学艺术,也包括人,即“事物”。爱默生的《紫杜鹃》清晰地表达了他对自然的理解和定义,也就是本文要探讨的爱默生的双重自然观: 其一,自然包括一般概念的自然(正如紫杜鹃的形象比喻)和人;其二,自然由“超灵”主宰。在这里,爱默生所强调的精神(或超灵),是指宇宙中最重要的存在因素,它将人、自然界、上帝连成一体。在他看来,自然既是上帝的造物,又是上帝精神的对照物,是上帝神性的昭示所在,因而成为人与上帝交流的媒介。正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关系,使得自然、人、上帝都离不开超灵的统辖,人与上帝由此具有了同一性,也就是所说的“神性”。由此可见,爱默生认为,只有在超灵对人、自然和上帝同一统辖的前提下,才能形成真正的“自我依靠”,才能真正独立。
一、一般概念的自然观
自然观是人们对整个世界认识的基础,是人们关于自然界的本原、演化规律、结构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等方面的根本看法。爱默生看到了自然对于人类的精神价值,提倡人与自然应保持最原始的和谐关系。在《论自然》的序言中,他这样描述:“我以两种意识使用自然一词,以一般概念和哲学含义。”除了哲学概念的自然观,爱默生的一般概念的自然观在他的自然观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爱默生在《论自然》一书中驳斥了传统基督教对自然的否定,提出要用直觉和顿悟的方式感受自然、接触自然,以求达到人与自然的完美融合。他认为自然有不受人类约束与控制的独立价值,强调自然的审美和精神意义,极力反对只片面地看到自然所能提供的经济和实用的价值而忽视它带给人类的巨大精神价值。他的这种整体主义的自然观,启迪了一种崭新的整体主义的思维方式:把自然的本质归结于生命共同体,从自然共同体的高度,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一种平等、和谐的关系。他的一般自然观是其思想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或许有些人会置疑爱默生的一般概念的自然观究竟是和华兹华斯的自然观相同呢? 抑或是存在区别? 在他的著作中找寻其对一般概念自然观的沉思并不困难,其代表作《美国学者》中有如下句子:“He shall see that nature is the opposite of the soul,answering to it part for part.One is seal,and one is print.Its beauty is the beauty of his own mind.Its laws are the laws of his own mind.…the ancient precept,‘Know yourself,’and the modern precept,‘Study nature,’become at last one maxim.”“他要看到自然与灵魂的对立性,并一步步解读这个问题。一个是印章,一个是印记。它的美丽在于它自身意识的美丽,它的法律是其自我意识的法律。古老的训诫,‘了解自我’和当今的格言‘研究自然’最终成为一个统一的原理。”爱默生运用“印章”与“印记”的比喻形象阐述了自然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即认为自然只是人类意识、人类思想的象征符号而已,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自然总是披上一层精神的色彩”。这一自然观明显与华兹华斯的自然观存在差异。后者认为“自然因其被感知美丽而美丽”。爱默生则认为高度完美的自然美存在于“与人类意愿的结合之中”。他认为“看到和感受到美丽是美丽最少的部分,犹如磅礴大雨的日子,捎带露水的清晨,还有彩虹、山谷、盛开的果园、星星、月光、静水中的暗影等等,如果过于急切地追寻,就变得细小模糊,就以其虚幻的假象欺骗我们” 。同时,爱默生在文中表述了他对法律的一种近乎嘲讽意味的看法,他说:“法律只不过是—种备忘录。我们很迷信,并多少有点尊重法规: 它以活着的人的资格所具有的活力就是它的效力。该法规一直在那里说,昨天我们同意如此这般,但你如今认为这一法规如何呢? 我们的法规是印上我们自己的相片的通货:它很快就变得无法辨认,经过—段时间将返回造币厂。”而真正的法律应该是符合自然发展的法律,是“自我意识的法律”。
自然万物都具有相似性。深邃无边的大自然有许多未知领域等待着人类去探索,去认识。人应该完全敞开心扉面对自然,只有如此,人的精神世界才会得以升华,人的智慧才会得以开发,自然不是人类手中拨弄的玩具,不是人类消遣的对象,它是人类依存所在。
二、哲学概念中的自然观
爱默生的自然观在其超验主义思想中也得以充分体现。在他看来,人类可以通过自然这个上帝的使者实现与上帝的交流与沟通,可以凭“理解力”了解自然,通过“直觉”领会神的旨意,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在谈到个人与自然的关系时,爱默生一如既往地坚持着乐观的超验主义观点。他摒弃了加尔文教派“以神为中心”的思想,吸取了康德的先验论和欧洲浪漫派理论家的先进思想材料,提出人要凭直觉认识真理,在一定范围内人就是上帝。他强调人的价值,崇尚直觉与真实,认为通过努力,人是可以认识自然界的,而且人也必须积极认识和掌握自然界,才能真正做到与自然的和谐共处。爱默生认为人是具有神性的,即“人人心中见上帝”,“上帝与我同在”,“超灵”为人所共有,每个人的思想都存在于“超灵”中,人可以凭借自己的直觉达到与上帝交融的境界。它居于人和上帝之间,引导人们走向真理,使人拥有更加健康的思想。“回归自然,将自己淹没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你的心灵将得以升华。”他把自然作为精神、上帝或是超灵的象征。
《论自然》讨论了作者对自然的热爱,对自然的利用,理想主义自然观,物质世界精神的存在以及潜在的人类灵魂的膨胀,强调整体回归,与自然环境进行最直接、最亲密的接触。在文中,爱默生清晰表达了其超验主义的追求和他对大自然的热爱。通过表述他对神秘的“自然统一体”的信仰,爱默生发展了他的“超灵”或是“宇宙思维”思想。用爱默生著名的比喻“一个透明的眼球”来阐述他的哲学观再合适不过了。当人成为“一个透明的眼球”时,作为个体的人此时已经全然消失,变成了整个宇宙有机体的一部分。自然与我完全交融,我蕴于自然之中,与万物合二为一;人的灵魂也挣脱了肉体的桎梏,超脱出来成为超灵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一哲学观强调人的精神作用和直觉的意义,认为自然界充满灵性,人应该回归自然。
三、《论自然》中爱默生双重自然观的体现
细读爱默生的《论自然》,体会作者如何将大自然展现在我们面前,如何理解自然与人的关系。在第四章——“自然语言”中,爱默生清晰地表明: 每一个自然面都是某一个精神面的象征或表现。每一项自然的外表都与意识状态的某一面相符,对思想状态的描述只能通过自然形象的外在表现来展示其内容。在第七章——“自然精神”中,爱生称“自然是一个器官,通过这一个器官,宇宙精神与人类对话,力求引领人类走近它”,意味着只有与人类思想结合的自然才是具有某种意义的自然。反之,如果这种自然与人类意识无关,它就是无生命的,无价值的。因此,自然的美丽来源于思想的美丽。它超越人的意识的有限性,但仍然依赖于人的本身来认识。人类何以拥有这种本能呢? 因为超灵存在每个人身上,每个人都是神圣的,都可以和上帝直接交流。因此这种“超灵”就如同牧师的作用一样使人们认识到自然的美丽。为表明这一观点,爱默生同样运用了比喻这一工具。“That spirit,that is,the Supreme Being,does not build up nature around us,but puts it forth through us,as the life of the tree puts forth new branches and leaves through the pores of the old.”“那种精神,那无上的神明,没有在我们周围建立自然,但却通过我们把自然呈现出来,正如大树的生命一样,在枯老的树孔中爆发出新枝嫩芽。”
四、《紫杜鹃》中爱默生双重自然观的体现
事实上,爱默生的双重自然观存在着现实理智的逻辑性,爱默生并非简单的模仿华兹华斯或是其他任何欧洲浪漫主义家的思想,相反,他的自然观与众不同,更为复杂。他的诗歌《紫杜鹃》便是其双重自然观阐释的代表作之一。
The Rhodora
In May when sea - winds pierced our solitudes
I found the fresh Rhodora in the woods
Spreading its leafless blooms in a damp nook
To please the desert and the sluggish brook.
The purple petals fallen in the pool
Made the black water with their beauty gay;
Here might the red - bird come his plumes to cool
And court the flower that cheapens his array.
Rhodora! If the sages ask thee why
This charm is wasted on the earth and sky
Tell them dear that if eyes were made for seeing
Then Beauty is its own excuse for being:
Why thou wert there O rival of the rose!
I never thought to ask I never knew:
But in my simple ignorance suppose
The self - same Power that brought me there brought you.
紫杜鹃
在五月,当海风刺穿了我们的孤独,
我在树林中发现了鲜艳的杜鹃花,
在一个潮湿的角落,它铺展开无叶的花瓣,
去讨那沙地和缓慢的小溪欢喜。
那紫色的花瓣,飘落在池塘,
用他们的美丽来让黑色的水流快乐;
红羽毛的鸟儿也许曾来这里纳凉,
并且去向让它们的美减色的花朵求爱。
杜鹃花! 如果那明智的人问你,
为什么让这样的魅力在大地和天空间被消耗,
去告诉他们,亲爱的,如果眼睛是为了观看而生,
那么美本身就是它存在的理由:
为什么你在那里,啊,玫瑰的竞争者!
我从来不想去问,我从来也不知道:
可是,就凭我的简单无知来猜测———是自我
———那带我到那儿的相同力量也带去了你。
这是一首叙述诗,诗的前七句生动地描绘了紫杜鹃的美丽,接着仅仅用“cheapen”一个词,整首诗就极富技巧地赞美了它们的亮丽迷人,点亮了鲜花炫目的色彩,点缀了“红鸟”羽状花冠的单调。当有人问,为什么美丽的紫杜鹃会存在于世界上而其魅力在大地和天空中却被消耗呢? 爱默生回答说: “我从未想起要问,也从来不知道。/ /可是,就凭我的简单无知来猜测———是自我/ /———那带我到那儿的相同力量也带去了你。”很明显,爱默生认为人类的存在和紫杜鹃的存在都是上帝安排的,都是上帝意志的反映,总有其存在的道理。诗人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这种魅力会在浩瀚宇宙中浪费呢? 事实上,在次标题中已经有类似的问题: on being asked whence is the flower? 爱默生在诗尾回答了这个问题: Rhodora is brought by the same power that brought me. ( 把我带来的神明也把你带到这里。) 紫杜鹃只是对自然的比喻,即通常意义上的自然; “我”可以被定义为人或人体。因而这个问题转化为: 这种赐予自然和人类生命的“同样力量”——神明——究竟是什么?爱默生在作品中表达了他强烈的感性思维。只有来自内心的上帝才是爱默生心目中真正的、唯一的上帝,因而诗的结尾出现的“同样力量”,我们可以理解为是“自我内部的上帝”而非外在的神。《紫杜鹃》措辞简洁却寓意深远,它所要表现的意义在于: 赐予自然和人类生命的“同样力量”掌握了宇宙,但大自然的“美本身就是它存在的理由”,不在乎是否被人所欣赏或是观看。作者崇尚自然的观点溢于言表。
自然是心灵的导师,爱默生一生热爱自然,相信在一定范围内人和自然之间在精神上的对应关系是千丝万缕、无法斩断的,认为精神依存于自然之中,强调人的精神作用和直觉的意义,认为自然界充满灵性,人应该回归自然,他的“自然”不仅包含一般概念的自然而且意指人的身体。所以爱默生的自然观一方面是指哲学上的自然观,另一方面是指一般概念的自然观。对爱默生而言,紫杜鹃的美是大自然的美,但大自然的美并不是源于其内在或是其自身的因素,而是源于人类思想的美丽,这就是爱默生的一般概念的自然观。根据一般概念自然观,宇宙是一个整体,囊括了来自相同精神源头的物质和精神。而他的哲学自然观要求人们必须理智地看到自然和人类的密切关系,人与自然应该处于一个和谐的整体中,呼唤人与自然的完美结合。
§§§第七节 从超验主义看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
爱默生的超验主义有三个基本前提:上帝、自然和人。对于上帝,爱默生继承了唯一神教的观点:上帝是万物的主宰,是万能的,也是值得人信仰的。但是,爱默生抛弃了唯一神教中“人格化”的上帝,他把上帝看做一种精神,一种超越肉体的理性和道德,这种精神以无限为基本特征,它不仅是人的本质属性,而且充溢于自然之中,成为自然的本质特征;人的超验是向上帝的回归,也是捡拾自身内在神性的过程。爱默生试图把“精神化”的上帝与自然界联系起来,他认为自然是人精神的家园。他在《论自然》中写道:“这个宇宙灵魂,人称为理( Reason) ,但它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相反,我们都是它的,我们是它的所有,是它的人。蓝色天穹,永远宁静,它笼罩地球,缀满永恒的星球,它是理的形式。从知识的角度,我们称之为理;与自然相联系时,我们称之为精神( Spirit) 。精神就是造物主。精神有他自己的生命。”
一、工业文明和人的异化
参照自然,人可测量自己与上帝的距离。于是,爱默生的自然就有了这样的含义:自然与现实中的“人”相对,它是人的视觉对象,它是感官能及的,虽然这个自然是有限的,但可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启示。与自然相对照,人是现实中的“人”,也就是工业文明中的人。这个意义上,爱默生无法回避人性的残缺。基督教认为,自亚当、夏娃偷食善恶树上的果子那刻起,人就违抗了上帝,有了“原罪”,人不断地超越自身的过程就是向上帝赎罪的过程,由于人不可能去掉“原罪”,因此人的行为不可能完美无缺,这样,人信仰全能的上帝就有了永恒的、超越自我的动力。爱默生的超验主义将上帝的神性内化,设想人原初具备神性,人的“罪”来自于异化———背离自身内在的神性。人不断完善自我的根源在于自身的异化,人与自然建立关系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制止异化,使自己回归到纯“精神”的状态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此成为一种相互超越的动态关系。爱默生的《论自然》讲述了人以自然为参照,从异化到克服异化的过程。在《导言》中,自然被确认为“非我”( Not me)。爱默生试图把自然作为人的对立面,然后对两者的关系进行辩证的思考。爱默生指出,人是自我分裂和异化的。人来自“破碎”的缺少统一性的世界。在《美国学者》一文中,爱默生进一步指出了人的物化: “商人很少给予工作以完美的价值,他被职业惯例所支配,他的灵魂隶属于美元。牧师成了一种形式,律师成了法令全书,机械师变成了机器,水手成了船上的一根绳索。”
二、异化的人在自然中的反思
异化为物的人来到具有美妙景象的自然之中,对自然的第一印象不是自然的美丽,而是与自然万物的疏远。爱默生用无奈的笔触描写了这种疏远:“星星唤起人们的敬意,尽管它们总是出现在那里,但却难以接近。”甚至人们原本十分熟悉的事物瞬间变得陌生: “从天国来的光线,将他( 人) 同他触及的东西隔开。”这种与自然疏远的情形是人与自我内在神性相背离的结果,因为在爱默生看来,自然存在的目的之一是传递人与上帝亲疏关系的信息:“当我们堕落时,我们与我们的家( 自然) 的差别变得更加明显。就像我们远离了上帝,我们也是自然界中的陌生人。”当人接受自然的启示,了解它的奥秘时,人从自然中认识了自我。自然作为人自我意识的对象时,它在感官体验上给人最深刻的启示就是完整和统一。这种印象使人意识到自身的局限———离异而残破,这样,自然的整体性使人否定了工业文明中被严重局限的、物化的自身形象。因此,对照给人以完整印象的自然,人超越分裂的自我,这实际上是人向上帝,也是向自我本性的一次回归。而这种超越,又使人对自然产生了信赖,在自然中获得了一种安全感和自信: “在那里( 自然界里) ,我觉得生活中任何不幸的事都不会降临到我身上,———没有羞耻,没有灾难,(只要有一双眼睛),没有什么自然不能修补。”
三、自然的局限和人的超验
感官上的自然同时也限制了人——自然给人一种巨大、无边的假象,使人在其中的所有作为只能是一些琐碎平凡的事:“但他( 人) 所有的劳作都是那样微不足道,只做了点削切、烘焙、缝补和洗刷的事。”爱默生用“恐惧”一词表明了人对自然所怀有的矛盾心理———人需要自然,又害怕受限其中。《论自然》中有这样的描述: “穿过旷野,踏进雪坑,拂晓时分,天上云层密布,我没有一点关于好运的想法,但我已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我甚至害怕去想我有多快乐。”这里的“害怕”与其说是表示“喜悦”的程度,不如说是人面对自然的巨大形象所产生的真实的恐惧感: 恐惧自己落入自然所设的巨大的时空深渊;恐惧自己变成一个无所作为的自然的崇拜者。爱默生质疑被动接受自然的行为。在《论圆》中,他认为: “大自然看上去稳定而世俗,令人气恼,但它也像其他的事物一样有一个原因,一旦我(人)了解了这个原因,这些田野还会以固定的宽度延伸吗,量的树叶还会像这样独特地悬挂在树上?”人要消除对自然的恐惧,就必须在自己不断扩展的生活里重新安置自然;而人要冲破自然的局限,就需要一种力量来帮助他,要超越自然。
在《论自然》的第三部分“美”中,爱默生通过历史上伟人的英雄气魄,指出这种力量是美德的力量———自然所不具备的人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来自于人对真理的绝对信仰。在爱默生的超验主义中,理想状态的人具有至真、至美、至善的特征,那么人对真理的绝对信仰,实际上又是对内在神性的绝对肯定和绝对自信。美德——人性的美——足以与给人以“同一”印象的自然美抗衡,于是,它成为一种凭借,使人冲破自然的局限。事实上,这种力量是在应对自然的挑衅中产生的,如果没有自然作为人的对立面,人不可能意识到超越的必要性,也不可能产生超越的欲望。在同自然的相处中,人通过接受自然“整体、同一”的启示,否定了社会生活中异化的自我形象,从而完成了回归自我神性的第一步; 接着,人又否定了自然,以追求绝对真理的巨大勇气,凸显了人的美德,完成了第二次超越。在第二次超越的一瞬间,人实际上也制止了自然的异化,把提供物质财富的自然提升到了一个纯精神的状态,使之成为人类的精神乐园。人以异化为起点,通过超越残缺的自身、超越自然,接近了与精神合一的终点; 人的超验同时也制止了自然的物化。然而,人回归本我的终极目的能否在超越中实现,爱默生也心存疑虑。在他的超验主义中,爱默生把对这种至高境界的体验限制在极短的时间内——在真理被掌握的一刹那,时空关系消逝。也许这终极目的本身不存在取证的意义,爱默生超验主义的意义在于,他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确定为一种动态的超越关系——自然的启示阻止了人的异化,促进了人类对精神的追求和对真理的思考;而人的精神活动又制止了自然的物化。在爱默生的超验主义中,自然对于人的自我完善和发展具有纯精神的意义,这种思考反映了爱默生对当时处在工业文明中的美国人破坏自然、追求物质利益、漠视精神生活的极度忧虑。受其启发,美国作家开始打破欧洲文学的写实传统,把自然从一个人类活动的沉默背景转化为拷问人类灵魂的力量,并在人与自然充满寓意的对视之中,探求人可以达到的精神高度。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就是这一实践的杰出代表。在自然中思考、在自然中完成自我超越,成为美国文学最引人注目的特色和传统之一。
爱默生关于自然对于人精神层面的作用的观点,关于人与自然互动关系的思考,对于当今经济高速发展但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世界来说,具有一定的价值。
§§§第八节 解析爱默生的“透明的眼球”
常识实在地告诉我们:眼球是人体的一部分。然而,美国超验主义者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却形象地告诉我们:在大自然的精神升华作用下,人能够发生整体的优化——化为一只“透明的眼球”。在《论自然》一文中,他满心喜悦地说道:“我们在丛林中重新找到了理智与信仰……站在空地上,我的头颅沐浴在清爽宜人的空气中,飘飘欲仙,升向无垠的天空——而所有卑微的私心杂念都荡然无存了。此刻的我变成了一只透明的眼球。我不复存在,却又洞悉一切。世上的生命潮流围绕着我穿越而过,我成了上帝的一部分或一小块内容。” “透明的眼球”(a transparent eyeball)是一个隐喻,是一种自我观、世界观和生存境界的艺术表述,是爱默生的哲思和诗情的集中体现。“透明的眼球”有多种功能——灵视功能、环视功能和透视功能,能够“把天赋转换为实际能力”,而这类“实际能力”则主要包括坚守信仰的能力、整合文化资源的能力和进行社会批判的能力。
一、灵视功能
作为灵视(vision)之眼,“透明的眼球”仰视精神制高点,守望信仰,同时又以关联的眼光平视或俯视人类世界,在人性中发现神性存在或缺失的具体证明。“透明的眼球”的灵视功能源于“超灵”(the Over-Soul)。“超灵”其实就是爱默生的上帝。在他看来,“超灵”寓于大自然之中,自然万物皆含有它的神圣成份并通过它紧密相连。“古往今来,对错误的最高批评家,对必然出现的事物的唯一预言家,就是那大自然,我们在其中休息,就像大地躺在大气柔软的怀抱里一样;就是那‘统一’,那‘超灵’,每个人独特的存在包含在其中,并且跟别人的化为一体;就是那共同的心,一切诚挚的交谈就是对它的膜拜,一些正当的反应就是对它的服从;就是那压倒一切的现实,它驳倒我们的谋略才干,迫使每个人表露真情,迫使每个人用他的性格而不是用他的舌头说话,它始终倾向于进入我们的思想和手,变成智慧、德性、能力和美。我们连续地生活,分散地生活,部分地生活,点点滴滴地生活。同时,人身上却有着整体的灵魂;有着明智的沉默;有着普遍的美,每一点每一滴都跟它保持着平等的关系;有着永恒的‘一’。”爱默生对“超灵”的这段描述昭示了世间万物的精神本源,阐明了上帝与人之间的固有联系。他赞美“超灵”的至真至善至美的神性,证实人在“超灵”引领下实现人性升华的可行性。他在自己的多部作品中反复提及“眼睛”(eye)、“心灵之眼”(the mind’s eye)、“视觉”(sight)和“观看”(seeing)等,特别强调人的超验灵视的重要性。“这种灵视肯定了人的本性,并在其核心发现了神性。”
“超灵”造就了人的灵眼——“透明的眼球”,因而成就了灵视;灵视的主要使命是寻觅“超灵”,见证“超灵”在大自然中的种种存在形式,见证“超灵”在人的内心的种种精神作用。爱默生像珍惜信仰一样珍惜“透明的眼球”,“使他倍感兴奋的不仅是可视之物,而且是视觉器官本身。”正如爱默生本人所说:“我们赖以生存的这种深沉的力量由于它的至福我们大家都能享受,所以不仅每时每刻自足而完美,而且观察的行为和观察到的事物,观察者和景象,主体与客体,都合而为一。”在这种超验意义上说,灵视之眼之所以透明,是因为万物本质归一。换言之,灵与肉、心与眼、人与人、人与物、神与人本应相通无碍,其关系本应是和谐的。在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灵视是一种素质培养。素质在此既指对灵视的拥有,又指在社会环境中运用灵视的能力。它的力量源于一种非功利性、一种无私,而这恰恰是爱默生的道德判断的试金石。灵视是一种精神操练,力图抗拒金钱和机器的异化作用,抗拒人性的扭曲和堕落,守望神圣价值和道德准则,回归人与大自然的属灵的本质,重新建立各种和谐关系,展望个人人格提升和整个社会进步的未来。
较常见的灵视形式似乎是仰视——仰望星空。爱默生将满天繁星视为上帝之城的灯光。他是这样描写一个希望独处的人和“天上的星星”的——“从天国传来的那些光线,将会把他和他触摸的东西分离开来。我们可以设想,四周的气氛将因此而变得圣洁而飘渺,它使得人在凝视那美妙的星体时领悟到静止不变的崇高境界。当你在城里的大街上仰望这些星星时,它们是多么璀璨动人啊……这些美的使者每个晚上都会出现,用它们那带有训诫意味的微笑照亮整个大地。”这种灵视是高尚的、浪漫的、深邃的,它使个人的灵魂得以升华,心随眼动,攀升至精神的制高点和形而上的向度,进入终极关怀的境界;这种灵视具有自我净化、自我救赎的作用,它使独处尘世的个人脱离庸俗,坚守信仰,快乐地感受精神的独立和思想的自由,清醒地拥抱真善美的普世价值。通过这种灵视获得崇高感、充实感、稳定感、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人是真正幸福的——他虽独处,但不空虚,不孤独,不郁闷,不绝望,因为他在星空中真切地看到了信仰和博爱之本、欢乐和希望之源。灵视还包括平视和俯视这两种形式。爱默生不但仰视天上的上帝之城,而且平视人间的上帝之网,从大自然中获取学者必需的灵感——“所有的人里,学者最多地受到自然景象的吸引。他必须在自己心目中确定它的价值。大自然对于他来说是什么?这绵延不绝、无可解释的上帝之网,既无起点,亦无终点,却带着循环的力量,不断返回它自身。如此规律之中恰恰反映着学者本人的精神,他永远不可能找到自己心灵的端末——它包揽一切,宽广无限。大自然的光辉也是同样深远,它层层相迭,像光线一样蔓延,上下纵横,没有中心,没有周边——无论是以整体或是以零星的形式,大自然都急切地要向人类表白它自己。”爱默生认为,眼前的现实解释了古老悠远的故事。一滴水也是小小的海洋。人与自然界的一切都相互关联。这种重视凡俗价值的观念,往往带来丰富的发现。
爱默生的超验主义强调上帝、人和自然融为一体,同为所谓‘超灵’的一部分。他运用“透明的眼球”的灵视功能,看到了蕴涵于人性之中的神性,因而大力弘扬“自助”(self-reliance)的观念。“自助”即“神助”(God-reliance)。爱默生认为这两者是一回事。“自助”是爱默生的个人主义的核心观念,是对人性中固有的神性的确认,是对永恒的神圣价值的信赖。人为什么应该“自助”?为什么能够“自助”?个人为什么是可靠的?人性为什么有望提升?这其中的原因既神秘深奥又简单明了。爱默生说:“在灵魂的每一个行为中都有人和上帝的统一,这是不可言喻的。”爱默生又说:“灵魂和神灵的关系非常纯洁,所以企图插足其间予以帮助反而有亵渎之嫌……每当一个心灵单纯并接受了一种神圣的智慧的时候,旧事物就会消亡——手段、导师、经文、寺庙,全都崩溃了;这个心灵生活在现在,把过去与未来全都并入现在的时刻里。万物都因为与它休戚相关而显得神圣无比——而且彼此不分高下。”爱默生相关言论的内在逻辑也许可用以下话语作一概述:人无法单凭理性和实证来理解人神关系,更无法用机械呆板的语言对其进行一劳永逸的评说,然而,人有上帝的精神基因,有形而上的追求,有天赋的自由和独立性,有个性化的灵视和直觉感悟,有实现灵魂升华、回归精神家园的理想和潜能。
在“透明的眼球”的灵视视界里,万物有灵,万物归一,并无高下之分。因此,形式相异的仰视、平视和俯视在灵视的主旨上是相同的——灵视旨在见灵,旨在发现真理。爱默生满怀敬意地俯视“卑下而普通的眼前生活”。他说:“我喜爱平凡,我探索并且崇拜我熟知与卑微的一切”;他关注“穷人的文学、儿童的情感、街头哲学,以及家庭生活的意趣”。他用“透明的眼球”在凡人小事的卑微中看到了灵魂的高贵,在物质的表象下看到了精神的本质。灵视取决于灵魂;灵魂使眼球透明。“透明的眼球”是真善美的结晶体,珍贵而纯洁。它拒绝虚伪、傲慢、自私自利以及自我神化,它体现真诚、谦恭、仁爱宽容以及自知之明。爱默生明确指出:“一个看到真正崇高美德的人会满怀谦卑地崇敬它,如此向下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向上的一步。背弃自己的人最终回归自己。”谦卑之心反倒能够赋予自我以智慧和尊严;自我节制反倒能够促进自我发展,避免自我异化;对永恒灵魂的敬畏反倒能够战胜对肉体死亡的恐惧;人与灵魂的关系和谐与否反倒能够决定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和谐与否。“透明的眼球”的灵视空间其实是人性提升和人类社会进步的精神空间。
二、环视功能
“透明的眼球”具有环视功能,能够从大处着眼,整合社会生活中个人的多种属性和特质,以促进个人的全面发展;整合大千世界的繁杂表象,以理解大自然的审美价值,体悟大自然的恒久规律;整合民族文化建构所必需的多元思想资源,以昭示真理的普遍意义和现实意义。
在《美国学者》这篇演讲辞的开头,爱默生重述了一个古老的寓言:“说是在创世阶段,众神把‘人’分成了‘人群’,以便人能更好地照料自己;这好比一只手分成五指之后,手的用处就会更大。这条古老寓言中隐含着一个永远新颖而高尚的寓义。这就是:所谓‘人’只是部分地存在于所有的个人之中,或是通过其中的一种禀赋得以体现;你必须观察整个社会,才能获得对完整的人的印象。所谓‘人’并非只是指一个农夫,或一位教授,或一位工程师,而是他们全体的相加。”爱默生环视物化趋势日益严重的美国社会,他那“透明的眼球”看到了人在社会生活中十分荒诞却又十分真实的异化形象——“社会正是这样一种状态:其中每一个人都好比从躯体上锯下的一段,它们昂然行走,形同怪物——一截手指、一个头颈、一副肠胃、一只臂肘,但从来不是完整的人。”爱默生所抨击的是社会生活的过度物化、社会分工的过度细化以及人的工具化和粗鄙化——“商人极少认为他的生意具有理想的价值,他被本行业的技艺所支配,灵魂也沦为金钱的仆役。牧师变成了仪式,律师变成了法典,机械师变成了机器,水手变成了船上的一根绳子。”令爱默生最感痛心的是“被指派去代表知识”的学者的精神退化和身份异化——学者“成为社会的牺牲品”,“变为别人思想的鹦鹉学舌者”。爱默生提醒世人拨乱反正,洞察自身生命的精神本源,回归人的“原初的统一体”或本质,全面认识自我,全面提升个人素质,并以众多个人的素质提升为坚实基础,提升全社会的生活品质。
在功利主义盛行的商品社会中,很多人目光短浅,视界狭窄,对大自然的迷人风景和精神价值视而不见。在他们看来,自然世界只有实用经济价值,只是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一份份私有财产,没有什么完整性、美感或诗意,更没有什么灵魂启迪意义或精神财富——米勒家拥有这一片田地,洛克占了那一块,而曼宁的地产在矮树林的那一端。但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家都无法拥有整个风景。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有着一桩财产——它不属于任何人,除非有人能以自己的目光将它所有的部分组合起来——此人必定是个诗人。爱默生正是以诗人的目光环视大自然,整合大自然,将其视为灵魂的象征物;他正是以诗人的情怀拥抱大自然,赞美大自然,将其视为灵感的主要来源。他心目中那种“鲜明而又极富诗意的感觉”来自由无数自然物体造成的完整印象。他那“透明的眼球”施展其环视本领,遵循大自然吐故纳新的运作规律,对其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进行了持续不断的整体扫描。爱默生放眼世界,以跨文化的视角环视西方和东方,寻人类精神之根,觅多种异质文化之契合点。
如果在传统意义上说,西方是“多样性和行动的象征”,而东方是“统一性和冥想的象征”那么,爱默生看到了多样性与统一性、行动与冥想的有机联系,认清了东西方多位先贤的精神追求的终极目标的一致性,找到了人类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共用基石——“‘世界圣经’,也就是各国经典”。出于对世界各民族文化精华的平等认同,爱默生博览东西方经典,经常把他喜欢的东方哲学家摩奴、孔子、琐罗亚斯德等与基督教中的摩西和耶稣相提并论。作为“最早认真对待东方异教思想的美国人之一”,爱默生走近东方经典,又走进东方经典,再走出东方经典。他接近东方经典的目的是为了进入东方经典,寻找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化见证、思想参照和精神资源;而他随后走出东方经典,是为了在西方社会语境中实际运用源于东方经典的灵感,进行富有创造性的文学写作和文艺批评,进行富有成效的社会文化批判。对爱默生来说,接触东方经典的过程是循环往复的追求普遍真理的过程,是增强“透明的眼球”的环视功能的过程。爱默生曾在自己的各类作品中旁征博引,创造性地借用中国传统经典话语,底气十足地阐释自己的文化主张。他“自从1836年前后对儒家发生兴趣后,在不同地方摘录引用了孔子和孟子的语录多达百条”,如:“无德,富贵于我如浮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等等。
钱满素在《爱默生与中国——对个人主义的反思》一书中指出,东方思想中吸引了爱默生的是:(一)宇宙的一致性和整体性;(二)精神性与超验性;(三)综合型和直觉型的思维。进而言之,这三种性质的根基其实是形而上的灵魂,即:东西方共有的精神生命之本、共同的心”或“永恒的‘一’”。由此可知,“透明的眼球”发挥其环视东西方的作用,自觉拓宽文化视野,异中见同,见证了共享的灵魂和相通的文心,彰显了美国超验主义思想可贵的多元性、开放性和包容性。
三、透视功能
“透明的眼球”还具有透视功能,能够认清人性提升和堕落的双重可能性,认清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进行富有成效的人性批判和社会批判;能够认清“实”与“是”的区别,认清事实背后的精神动因,在世俗生活中体现终极关怀,在文学审美中体现文学理性,在运用真理的实际过程中体现对灵动的、完整的普遍真理的忠诚信仰。
爱默生透视人性,明辨善恶。他的相关信念源于一种“寰宇式的乐观主义”(“cosmic optimism”):善是神圣的,它必然大于恶,必然强于恶,必然胜于恶。他说:“善良是绝对的,而邪恶是短缺而致,是绝对的。正如冷,它是由于缺乏热而产生的。所有的邪恶就是这些死亡和乌有之物。仁慈是绝对的,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有多少仁慈就有多少生命,因为一切都出自这同一个神灵。爱、正义、克制,不过是它在不同场合的不同名称罢了,正如海洋在不同的海岸被冠以不同的名称一样。”“爱默生的确大力肯定人性中的‘善’,但若因此而以为他对‘恶’毫无意识,则是以偏概全的误解。爱默生认为,善是真诚、谦逊、勤劳、慷慨、博爱,恶是虚伪、傲慢、懒惰、贪婪、仇恨;善是自信、积极、主动、勇于创造,恶是懦弱、消极、被动、不思创造。”他确信:善是美丽的,是一种属灵的终极真实和一种整体性存在;恶是丑陋的,只是一种现世的事实和一种部分性存在——“无论是在物质领域,还是在道德领域,丑陋的事实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均可被超越。”这些抽象的、宏观的善恶观念与具体的、活生生的个人是密切相关的。个人有或行善或作恶的自由的道德选择,也有或升华或沉沦的不同的命运归宿——“按照各人的意愿,一些灵魂升入天堂,一些灵魂沉入地狱。”爱默生透视19世纪的美国社会,针砭时弊,履行“道德伦理哲学家”和“社会批判者”的义务。在工业化和机械化水平日益提高、商品经济迅猛发展、传统宗教信仰面临幻灭危机的社会氛围中,爱默生关注“社会大变革对个人道德生活的影响”,思考如何协调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人与上帝的关系。他深知:“一旦生命的崇高理想消失,人就变得鼠目寸光,只能顾及感官的经历”;他观察到社会精神生活的畸形态势:“我们现在远远未能走上真理之路,以致于宗教权威人士彼此争吵,结下怨恨,而严肃的思想家却被看成是疯颠玩闹之徒”;他呼吁美国学者“保存和传播英勇的情操、高尚的传记、优美的诗章与历史的结论,以此抵抗那种不断向着野蛮倒退的粗俗的繁荣”……诚如爱默生所言:“最抽象的真理恰恰是最为实际可行的。”作为超验主义思想家和诗人、具有美国特色的文化建构的倡导者,他把终极关怀与世俗关怀结合起来,把握生命的精神价值,用“透明的眼球”或“精神之眼”(spiritual eye)透视社会发展的整体趋势和实际问题。
爱默生透视文明百态和生命万象,由物质性生存的“实”求精神性生存的“是”,实施灵魂对世俗的超越、文学对现实的超越、真理对局限的超越。他自问自答:“我们究竟需要了解的是何种事物的真谛?是盘中餐的意义,是杯中奶的含义,是有关街头小调、船载新闻、眼神的一瞥以及人们的体形与步态的内涵——让我看看这些事物的原本理由,让我看看高悬于这些自然景象之上的永恒规则,让我看看所有受到万有引力支配而活跃不已的琐事吧。”在爱默生的眼里,此处的“原本理由”、“永恒规则”和“万有引力”实际上等同于永远生机勃勃的普遍真理,即:“凌驾并贯穿于个人和群体的更高法则——上帝或普遍法则”,或等同于“法规之法规”——“洞察到法规之法规,便唤醒了人心中的一种感觉,即实现我们最大幸福的宗教感。它吸引人、控制人的力量是奇妙的。它是山霭,是这世界的营养剂,是没药,是苏合香,是氯,是迷迭香。”爱默生是依靠“透明的眼球”来满怀审美愉悦地观察生命的这种精神本相的,是依靠“透明的眼球”来创造性地解读这种真善美合而为一的宇宙大道的。“透明的眼球”代表一种文学理性——“一种大理性”——“涵盖理性的诸种功能,包括领悟、直觉等在内的广泛的思想功能”,具有“无限上升的本性”,可上升到形而上信仰的高度。难怪“眼见为信”(seeing is believing)。它是“眼见为实”的既合情又合理的逻辑推展。
综上所述,“透明的眼球”是灵性、多元性、开放性、批判性和创造性的隐喻,是直觉感悟力、学术生命力和信仰建构力的隐喻。“透明的眼球”有跨文化的启迪作用,有超越时空的精神价值,有洞察现世的实践功效。
§§§第九章 解读爱默生笔下自然的实用性
自然为人类提供生存基础,而人类在自身的发展进程中又不断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希望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自然的关系一直是人们研究讨论的焦点之一,在文学中,人们试图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去审视自然、解读自然,因而自然不再是单纯物质意义上的自然,而是经过人心灵内化的自然,富有感情色彩、具有灵性。
在文学流派中,浪漫主义把自然精神化,理想化、崇高化,自然主义把自然冷漠化、无情化、规则化,象征主义把自然神秘化,生态批评则提倡回归自然、返璞归真。而超验主义则把对自然的认识提高了一个空前绝无的高度,他们对大自然怀有种近似宗教虔诚的崇敬和仰慕。在他们眼里自然不仅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大自然里充满了上帝的精神,为超灵之外衣。超灵为人所共有,每个人思想都存在于超灵中,人以直觉官能同它交流。
一、爱默生的自然观
作为超验主义先驱的爱默生,其代表作《论自然》是超验主义之集大成,富含哲理,韵味深长,一扫机械主义自然观的乌烟瘴气,为美国思想界吹来一股清风。爱默生在其《自然》的导言中,直接提出了:自然是什么?他将自然定义为宇宙的两个组成部分之一:从哲学上看,宇宙是由自然与灵魂组成。而自然在他看来,就是一切所谓“非我”,既指通常意义上的日月山川,鸟兽虫鱼,人的身体,也指人在“艺术”的观念指导下创造出来的物质形态,如雕塑。人们在自然中寻找慰籍与宁静,人们的灵魂和情感在自然中可以得到净化。正如爱默生在所说,对心灵产生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影响就是自然。然而这种自在自为的自然并不是爱默生的自然,在他看来,更高一级的美存在于同人的意志相结合之中。关于自然的讨论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关于美的讨论,而关于自然美的讨论又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精神道德和真善美的讨论。因此,爱默生的自然并不是独立于人的自在自为的物质存在,而是人之心灵的表象。爱默生《论自然》第二章为Commodity,常耀信先生将其标题译为《实用》,起初不敢苟同,“实用”二字未免读起拗口,因为稍微认识此词的人,不禁会脱口而出“Commodity意为商品”,此已形成定式,耳熟能详;然参悟原文,则拍案叫绝,钦佩常老译之妙,不仅脱去“商品”之俗气,而且文达其意。正如爱默生所言“Under the general name of commodity, I rank those advantages which our senses owe to nature”, “commodity”就是指人受自然所赐,自然对人的实用性,无论是从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
二、自然在物质方面的实用性
自然为人类提供生存基础。在爱默生的眼中,自然富有宗教色彩。从某种意义上讲,自然好比伊甸园,是上帝为亚当与夏娃所建温馨之家。偷食禁果之前,自然与人是和谐的统一体,提供所需,满足其求。驱除乐园之后,亚当夏娃须自食其力。上帝的惩罚仍是争议与仁慈的,尽管我们道德堕落,只要我们辛勤劳作,自然仍会为我所用。自然并不憎恨我们,我们所遭受的自然报复,都是道德败坏所造成。若能自救,我们仍能回到亚当夏娃所生活的乐园。
自然服务于人类,不仅是作为物质而存在,而且也是一个过程与结果。为人类利益,其各组成部分相互作用,反复循环,生生不息。风吹种子,海水蒸发,雨润草木,而草木又为动物与人所用。其循环过程顺其自然,有条不紊。斗转星移,潮起潮落,四季交替,生老病死,冥冥之中,似有一条无形的法则在起作用。难怪中国传统思想认为天意不可违,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在爱默生的世界里,自然被赋予灵性,自然现象都是精神的象征。看过了潮起潮落,才觉生老病死原是那样寻常;尤能闲散不定,望天上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自然在用无声的语言,向人们阐释永恒的真谛。人们往往只重视其最后的结果,而忽略了其过程,殊不知过程也是一种美。
三、自然在精神层面的实用性
自然的实用性不仅表现在物质方面,而且在精神方面也使人受益。爱默生认为:有用的艺术都是人类智慧的再生或重组,同样也是自然的恩赐。人类价值融于自然之中。科学在理论上与自然辉映,而宗教则是道德上的对等。科学是自然的变体,服务于人,同时也是人类劳动之精华。它的奇妙性与努力相伴而生。人与自然的关系充满玄机,这或许就是其超灵思想无所不在之故。人从科学或实际工作中获益多多,但这些益处并不以其自身而终结;人类吃饭并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而是为了工作。此处的工作,爱默生指的是人灵魂上的道德做工,没有灵魂,人如同行尸走肉,虽生犹死。爱默生认为“自然中最平凡最卑微之物都有灵魂,而且他们同整个宇宙的大灵魂合为一体,同自然接触,不仅能使他们从人世的创伤中恢复,使他纯洁,恬静,使他逐渐看清事物的内在生命,而且使他成为一个更善良,更富有同情心的人”。当人们遭受打击,精神受挫,大自然喷发之活力,使其长生心灵上的震撼,得以重新站起;当人们争名夺利,尔虞我诈,大自然的静谧,使其悬崖勒马,自释重负;当人们愤愤不平,仇恨交加,大自然的和谐,使其顿悟,冤冤相报何时了,甘愿放下屠刀。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返。在自然的沐浴之中,人们的心灵得以洗涤、升华。李尔王在暴风雨中疯掉,然而发疯未尝不是件好事,发疯之后,其比清醒时更清醒,更明白善恶。暴风雨既是对其以前行为的惩罚,又洗涤了心灵上的尘垢。这种净化灵魂的作用与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即悲剧能借引起怜悯和恐惧使情感得到净化,不会使人们失去理智和自我控制,却能使人们对情绪作自我控制。与此相反,中国的林道静则颇受自然的青睐,隐居西湖畔,梅妻鹤子,寄情山水,修身养性,成为后世美谈。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我们的思想会上升到无极的苍穹,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华兹华斯用诗歌将这种境界描绘成:“在这恬静的心绪中,/那高尚的情感引导着我们,/是人们仿佛暂停了呼吸,甚至连血液也不在流动/。”
四、爱默生所谓的自然实用性与马克思的不同
爱默生用心所阐释的“commodity”,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关系。自然作为物品为人类社会运转提供了前提,此外还具有其它五大精神社会效应:Beauty, Language, and Discipline等;这种商品观没有把人与自然隔离对立,反而体现人与自然彼此依赖,共为和谐;尤其是他的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精神为自然的一部分等,更是他商品观念的积极一面。他看到了物品的“自然本性”、“审美性”等。无独有偶,与其相处时代大体相同的马克思对“commodity”也做了精辟的阐述,认为商品体现人与物的分离,形成人与人的压迫关系。人与自然的对立,以及人与自我的隔离,导致三重异化,虽然推动了经济的快速运转,但以自然、人性、自我本质的丧失为代价。资本主义社会只看到了自然“实用价值”中的“商业价值”。相比之下,爱默生的“commodity”好比原始山林,给人一种纯朴清新之感,即便是科学产品也带有浓郁的自然味道;而马克思所谓的“commodity”,即人们所熟知的商品—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背后则隐藏着无数个“故事”,深深打上了人的烙印,凭它,马克思打开了资本主义社会剥削的大门,揭示出鲜为人知的秘密。简言之,前者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后者则侧重一种复杂的社会关系。
综上所述,爱默生认为宇宙由自然和灵魂组成,自然界是精神或“超灵”的象征物,超灵无所不在。人在大自然中,可以通过知觉直接与上帝交流,获得启示和灵感。在接近自然和感受自然的过程中,人可以真正体会到存在的价值,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以及对真理和美德的热爱,会使人们以焕然一新的目光来解读自然的文本。他所强调的自然实用性已经超越了自然的物质属性,而是上升到一种精神理性的高度,为我们重新审视自然、认识自然打开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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