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格调与声音-布衣、菜根:不可或缺的人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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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衣”与“菜根”都是指代普通人的名词,这两个名词在历史的记忆中生成了千变万化的含义,但是,有一点是非常关键的,那就是布衣与菜根是人生的基本体验。今天,国家提出各种人才要到基层感受生活,到第一线去锻炼,意思就是说要知道普通人的所想和所为,然后,人才才能为这些普通人谋福利。但是,也有的人是先知道普通人在想什么,等自己达到一定地位后,就忘记了。脱离“布衣”与“菜根”的人,历史也会给其惩罚。

    布衣如何成为卿相

    西汉初年,刘邦和他的兄弟们总算坐稳了江山。我们来具体看看刘邦一伙本来都是什么人,刘邦是自耕农出身,经过钻营成为亭长(相当于派出所所长),陈平、王陵、陆贾、郦商、郦食其、夏侯婴等,都是一般农民,樊哙是屠狗的,周勃是办丧事吹箫的,灌婴是贩卖粗布的,娄敬是士兵,萧何、曹参则出身于小公务员。这帮人每每上朝议事,热闹极了。诸将争功,不是拔出剑来砍桌子,就是干脆大打出手。刘邦也没法,请来儒生叔孙通,制定朝廷礼仪,对这班文武大臣进行强化训练,大老粗们总算学会了进退揖让,见到刘邦就做出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刘邦很满意,真正感到了做皇帝的乐趣,于是也学会了摆起皇帝的架子。

    西汉的布衣卿相开局(官员穿锦衣,平民穿布衣)虽说带有偶然性(如果项羽胜利,那是旧贵族复辟),但平民布衣进入政治领域这个过程已经有两百年了。布衣开始进入政治高层,始于战国中期。当时法家开始流行起来,法家改革的目的就是强化王权,手段就是遏制分封、抑制贵族,成果就是把贵族政治向便于强化王权的职业官僚政治转换。

    这里举一个人为例说明这个过程。魏国范雎是魏国中大夫须贾的门客,跟随主人须贾出使齐国。齐襄王听说范雎很有才干,想要招揽他,送给范雎十斤黄金,范雎为避嫌没有收。这事让须贾知道了,骂他接受贿赂,出卖了魏国国家机密。回魏国后,须贾向相国魏齐汇报范雎贪财卖情报的事。魏齐命人把范雎拖上堂乱棍打死。很快范雎就奄奄一息,魏齐手下以为他被打死,就用席子裹着放到厕所里,准备扔掉。魏齐叫宾客上厕所时,先向范雎脸上撒尿侮辱他。范雎趁没有人的时候,哀求看守放了他,许诺一定重重酬谢,看守贪财,帮他逃出虎口。范雎躲藏在好朋友郑安平家里,更名张禄。

    秦国来了一个使者叫做王稽,他经过郑安平的牵线搭桥与范雎联系上了,和范雎进行了短暂交谈,断定后者是个治国良才,于是装载在大使的车子里躲过盘查,偷渡回秦国。

    这里先说明一个问题,范雎之所以在魏国混不到官,是因为山东六国(不是指山东省,而是指崤山函谷关以东的六国诸侯:齐、楚、燕、韩、赵、魏)贵族性比较强,政府只重用王族亲贵。比如,魏国相国魏齐就是王室公子(国君的儿子中有一个成为太子,那就是储君,别的儿子都是公子)出身,传统的贵族政治阴魂不散,王族亲戚们世代填充垄断了朝廷要职。秦国不同于六国,秦国建国晚,传统的贵族分封制基础不深,又加上商鞅作了法家改革,建立了一种“职业官僚政治”,说白了也就是布衣政治:任用市场化的布衣人才担当朝廷要职,而不是任用担任世职的贵族。正是基于这样的政治特点,张仪、商鞅、范雎、吕不韦、李斯,这些布衣英才,在六国的时候不得志,跑到秦国去,就都有戏了。

    过了一年多,范雎总算见到秦昭王。范雎很有本事,句句话都能打动秦昭王的心。

    秦昭王把范雎带到一个密室里交谈,范雎说:“臣居山东之时(函谷关以东,意思是在魏国时),只听说秦国有宣太后,有相国魏冉,没有听说过秦王。如今的秦国,太后管事,魏冉管事,华阳君(宣太后的弟弟)管事,您也管事。但我们知道,一百个人抬着一个瓢奔跑,其实还不如一个人端着瓢走得快。如果把秦国比做盛水的瓢,那么这么多人分权管理,国家必然四分五裂。”

    范雎又猛烈抨击了秦国丞相魏冉在军政外交上的失误:“臣听说,秦国有上百万的精锐步兵、战车千乘,以秦兵之勇,车骑之众,攻打诸侯,犹如韩国大狼狗捕捉瘸脚的野兔子那样容易。可事实上呢,秦国却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秦国十五年来闭关不出,不敢窥兵于山东诸侯,这都是魏冉的失计导致的。”

    秦昭王小声恭敬地问:“寡人愿闻魏冉失计的地方。”

    “魏冉为了扩充自己在东方的封邑陶地,就越过韩、魏两国而攻打齐国的刚、寿,跋涉千里,劳而无功,是典型的远攻近交。千里迢迢越过他人之国而攻打更远的国家,是战略上的下下策啊。战略上要实行远交近攻,改以东邻的三晋为主要目标,蚕食东进,步步为营,得一寸一尺都是大王的土地。就像蚕食桑叶一样,大王称霸天下之日,屈指可待了。”

    范雎“远交近攻”看起来很简单,但一个当局者要从一大堆眼前事务中跳出,发现这个简单而有效的原则方针,并不容易。这个方针成为了秦国的外交国策,为历代秦王忠实地执行下去。

    范雎被秦昭王当即提为客卿,参谋兵事。几年后,拜为丞相,封为应侯。范雎登上人生的顶峰,这时他用的还是张禄的名字。

    魏国听说秦国即将进攻韩魏,派须贾出使秦国求情。范雎听说须贾来了,就穿了一身破旧的衣裳拜见他。须贾见到范雎,大吃一惊:“你还活着啊。”又问:“你在秦国做说客吗?”范雎说:“没有啊。我得罪丞相魏齐,逃到这里来。现在替人打工,给人家当差役使唤。”须贾听了,留范雎吃饭,并拿出一件旧绨袍(粗帛袍子)送给范雎。须贾问范雎有没有门路拜见秦国丞相张禄,范雎说:“我主人和张禄很熟,我也可以见到他,我帮你安排吧。”饭后范雎亲自为须贾赶着马车,往秦相府而去。

    到了丞相府,范雎说:“我先进去通报。”须贾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问看门人,看门人说:“刚才进去的就是我们的丞相张禄。”须贾大惊失色,马上脱掉上衣,跪在地上,光着上身,请看门人为自己向丞相请罪,请求膝行以见丞相张禄。范雎在丞相府富丽堂皇的大堂中接见须贾,说:“论罪你死有余辜,念你今日赠我绨袍一件,有恋恋故人之意,所以我释放你。”

    范雎其人,“睚眦之怨”必报,“一饭之德”也必偿,爱与恨都绝不虚伪。他推荐郑安平为将军,提拔王稽为河东郡守,这两个都是救助他入秦的人。

    范雎大设宴席,尽请诸侯使者,高坐堂上,饮食甚盛。魏国使者须贾也在其中,唯独是坐在堂下,面前摆着一碗马食,并且必须吃完,因为饶他一命已经报答绨袍的恩情,当众侮辱算是报复厕所里挨的尿淋之辱。至于魏齐,就只有“睚眦之怨必报”了。

    堂下的须贾正在用手抓着马料吃,范雎告诉须贾:“回去转告魏王,马上送魏齐的人头来,不然的话,秦国将屠大梁。”

    魏国不敢抗拒秦国,魏齐只能逃亡,东躲西藏,最后决定投靠天下闻名的魏国信陵君。魏齐一行到达信陵君的封地,由于信陵君一时的犹豫,担心秦国攻击,不肯即时接纳魏齐,魏齐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干脆“怒而自刭”,抹脖子了,等信陵君下定接纳的决心后,看到的只是一具死尸,信陵君悔之莫及。

    魏齐死得慷慨激烈,现代人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死的。贵族就是这种脾气,好面子和尊严,出乎我们的想象。布衣百姓,生长于市井之间,比较柔巧,不太讲原则,为了能活着,可以像苍蝇和狗那样凑合,甚至放弃尊严,就不会这么刚脆,这么容易死。刘邦、项羽二人,就是这两类人的典型代表。

    但是,贵族这种精神风格非常优美。魏齐在赵、魏列国躲藏,求生欲很强,但受了信陵君一点儿怠慢,就自刭而死,宁死而不受辱。他们刚猛直烈,讲究个人的尊严,强调人格的独立完整,正是那个时代人的价值观取向。迤逦到了秦汉之际,田横五百壮士之死(田横也是贵族),是贵族这种精神最后的绝唱。

    范雎的报复,最终以魏齐人头被魏安僖王送至他的案上而告终。平民胜利而活了下来,贵族失败而身亡。这种趋势一直发展到了秦末楚汉之争,刘邦干掉项羽,满朝平民布衣。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具有贵族的气质,同时有平民那样坚韧的生命力,一个人结合范雎和魏齐,那是值得追求的。

    囚犯出身的皇帝

    公元前91年,在长安城外的郡县监狱里,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在贪婪地吮吸乳母的奶水,包裹婴儿的是赤色囚服,乳母也身穿赤色囚服。他们都是大汉帝国的囚徒,这个婴儿正是当今皇帝汉武帝的嫡亲曾孙。

    汉宣帝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在即位前受过牢狱之苦的皇帝。这位皇帝一生下来就命途多舛。公元前91年,“巫蛊之祸”在酷吏江充和心怀鬼胎的李氏家族策划下,向四十五岁的太子刘据逼近。刘据很快就被逼上绝路,于该年八月辛亥自尽。刘据的两个儿子也和父亲一起死去。而刘据的母亲——皇后卫子夫,死得比儿孙们还要更早,在七月庚寅她就已经先儿孙们含恨离开了人世。和刘据一起死去的两个武帝皇孙中,有一个名叫刘进,就是未来的汉宣帝刘询之父,刘询的生母也自尽了。父母、祖父母尽数死于非命,家破人亡的时候,皇曾孙刘询只有几个月大,只是个待哺婴儿,一团毫无反抗能力的肉块儿。然而由于他是汉武帝刘彻的嫡亲曾孙,血统高贵,所以汉武帝下令,他也必须去坐牢。

    幸亏他遇到了一个好心的监狱官邴吉。邴吉可怜这个无辜婴儿,找来了两个在哺乳期的女囚赵征卿、胡组,命令她们喂养这个孩子。虽然监狱的环境十分恶劣,营养医疗也极度缺乏,但是出身娇贵的刘询,生命力异乎寻常地顽强,小病小灾根本难不倒他,苦命的孩子在监狱中慢慢长大。

    刘询五岁这年,朝廷御用星相家向汉武帝刘彻报告:“长安城周围的郡县监狱上空,闪烁着一种属于天子的奇特光芒,夜晚直冲天空。皇上千万要早作提防。”迷信的刘彻丧心病狂,为了除去未来的篡夺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下令处死监狱中的所有在押人员,不论有罪没罪、大罪小罪。使者带着这项命令来到邴吉所管理的监狱,要求邴吉马上杀光狱中所有囚犯,却受到了邴吉宁死不屈的坚决抵制。邴吉说:“罪犯即使是普通小民,也不可以随意处以死罪,何况皇帝亲生的曾孙儿还关押在这监狱里!”

    他的据理力争很快传到了刘彻的耳中。这个杀红了眼的老头儿听到“皇曾孙”三字,似乎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满腹的杀气也消了,叹气说:“这也许是老天爷借邴吉之口提醒我吧!”于是不但收回杀人的命令,而且颁下了一条大赦天下的旨意。

    就在大赦令下达的当天,五岁的刘询跌跌撞撞地随着人群走出了监狱,结束了他的牢狱生活。他的曾祖父汉武帝刘彻已经决定立他的叔祖父刘弗陵为太子,因此对于嫡长子的后人不得不心存疑忌,不可能将他接回皇宫。政治角逐是没有骨肉亲情可言的。这个被放弃了的孩子能去哪里?还是邴吉,这个已经救了刘询两次性命的善良官员,将刘询抱上了自己的马车,亲自把他送到了刘询的外婆史良娣家寄居。史良娣的母亲贞君对这个可怜的孩子非常疼爱,不顾年老体衰亲自照料他的生活。

    为了不给史家添负担,更为了让刘询恢复他的身份,邴吉及时将刘询被赦免的消息上报给了朝廷。从此刘询的名字被记在了刘氏皇族族谱上,他的生活费用也全由宫廷提供。也正因为他得到了皇族的正式承认,才有机会受到良好教育,十二年后他更因此有了登上皇位的可能。

    邴吉一直念念不忘这个命运坎坷的孩子。公元前74年,当汉昭帝刘弗陵无子早逝之后,升任为光禄大夫的邴吉向执政的大将军霍光递交了一份奏章,他在奏章里郑重地向霍光提出,昭帝早逝,刘氏皇族的王侯们虽多,却没有谁有出众的学识人品,更没有非登帝位不可的亲近血缘。只有武帝刘彻嫡出长曾孙刘询,不但同一血缘,更生长于民间,为人学识都很不错,希望霍光能够把刘询召来见见面,如果印象确实不错的话,建议就立刘询为新皇帝。就这样,在邴吉的关照下,一直过着平民生活的刘询登上了大汉天子的宝座。这年他十七岁,已经娶了平民媳妇许氏。

    刘询即位为汉宣帝,由霍光摄政。但霍光想要汉宣帝封女儿成君做皇后。可是这位从民间来的皇帝不忘糟糠之妻,汉宣帝下了一道诏书,说我以前的一把剑不见了,你们谁看见了就还给我。剑代指老婆,别人都知道汉宣帝的意思,汉宣帝马上封许氏为皇后,于是平民妻子变成了汉朝皇后。可是许皇后没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就被霍光的老婆叫人下毒害死了,汉宣帝当时倒没怎么样,他一直等到霍光去世后才选择机会灭了霍氏。

    知民疾苦的汉宣帝诛灭霍氏后,即把盐价降低。食盐是生活必需品,由政府统一管制公卖,统一定价。民间出身的皇帝深知盐价太高,最贫穷的人们连盐都买不起,必会影响人民的基本生活。汉宣帝毅然决定降低盐价,照顾社会最低层的人们。

    因他曾坐过牢,对于监狱中的黑暗深有体会,同情那些囚犯。所以他对于狱政的改善,也不遗余力,如下令不许狱吏擅行酷刑拷问等等。

    汉宣帝对平民大众比较宽容。子为亲讳、妻为夫讳都认为是人的“天性”,不加以处罚。每逢祥瑞,便大赦天下。田租、口赋的减免惠予服丧中的孝男孝女等。“庶民安于田里,叹息愁恨所以亡,政平讼理所以兴。”史称“宣帝中兴”。

    宣帝重视民间福利。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以来,连年粮食丰收,丰年谷价偏低,农人少利。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上奏章,说:“请令边郡皆筑仓,谷贱时增其价而籴之,以利农;谷贵时减价而粜之,名曰常平仓。”(意思是:请命令边郡都修建粮仓,粮价偏低时适当加价购入,来保障农民的利益;粮食价格偏高的时候适当减价卖出,仓库是用来保持粮食价格稳定的,就叫“常平仓”。)常平仓制度打击了饥荒时大户囤积居奇的投机行为,维护社会经济的稳定,所以受到人民的欢迎。常平仓制度一直保留下来,到今天演变为政府在各地的粮库系统。

    汉宣帝对于官僚系统则多施以铁腕。汉宣帝少年时代,重游侠,喜遍游,对地方的治安问题颇有心得,所以重视循吏(对法律熟习的官吏)和酷吏(对法律酷守的官吏)的法家精神。“信赏必罚”是汉宣帝时代的美称,对于豪强大族违法乱纪的行为他督促有关部门严格办理。

    西汉王朝的兴旺也就仅到汉宣帝为止。在他生前,看到偏爱儒家的太子时,说:“我们汉家自有制度,本来就是以霸道杂王道;怎么能够仅仅依凭德教,沿袭周朝的政呢?况且粗俗的儒生不达时宜,专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根本搞不清应该遵守的方针政策,他们哪里够格得到委任!”这一段话仍然回响在我们耳边。重视实际情况,不为大道理所迷惑,这是体验过基层平民生活的人的优秀品质。

    政坛家族的兴衰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刘禹锡的这首怀古诗《乌衣巷》,人们在孩提时代就已经耳熟能详了。诗中“王”指“琅琊王氏家族”,是中国帝国阶段最显要的世家大族。这首诗妙就妙在它集中描写了“今日”乌衣巷的破败,同时又巧妙地暗示了昔日乌衣巷的繁华,并通过这强烈的对比,表达了深沉的怀古伤今的哀愁。世家大族的兴衰就和他们居住的地方一样,令人感叹。

    “琅琊王氏家族”中第一个走上历史舞台的是东汉末年的王祥。王祥的名字也许大家很陌生,但是提到“二十四孝”之卧冰求鲤,人们便没有不知道的了。他的弟弟对兄长非常恭敬,是二十四悌之一。兄弟俩的孝悌给他们带来了好名声,也为他们搭起了步入仕途的阶梯。王祥应徐州刺史吕虔之邀,做了已经篡汉的魏朝的别驾。从此,琅琊王氏家族开始步入中国政治舞台,王祥一直做到三公。

    王氏家族的第二代没有太有名的。王祥有五子,王览有六子。他们多为循吏,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批人一方面因为父荫而为官,体现了世家大族的传承特征;另一方面,他们的家风保持得很好,在政治风波中善于趋吉避凶,同时重视文学和思想教育,为下一代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王家到第三代,长期积累的能量开始爆发,叱咤九州,成为最为显赫荣耀的世家大族。王家第三代中群星灿烂,领导人物有四个:王戎、王衍、王敦、王导。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天下大名士。王衍为权臣东海王司马越的亲信,西晋末年,基于中原动荡的情况,为防不测,王衍力主建立江南基地,他建议司马越派司马睿出镇江左(江左就是江南)。王导早年是司马越手下官员,而未来的晋元帝、当时的琅琊王司马睿则是司马越的心腹,天下已乱,王导转而辅佐司马睿从事移居江左的战略计划。永嘉元年(公元307年),王导跟着司马睿来到秣陵(南京),组织起一股新势力。因为迁居江南是王家事先论证好的战略部署,所以很多王氏子弟都陆续来到江南,包括王■、王含、王舒、王彬等等。他们的下一代,如王羲之、王胡之、王彪之等等也都纷纷过江。此后,王家便在江南扎下了根,并且日渐繁盛。当时他们大多住在乌衣巷中,与他们做邻居的,便是后来与王家齐名的陈郡谢家。

    据说永嘉元年王导初次来到秣陵的时候,曾经请郭璞为王家占卜吉凶,得出的结果是:“吉,无不利。淮水绝,王氏灭。”果然,此后数百年,琅琊王氏在江左生息繁衍,尤其是王导的后代,更成为了南朝第一大族。直到陈末隋军南下前夕,金陵城中秦淮河水突然壅塞不通,陈遂灭,王家也从此黯淡了下来。

    司马睿不算是皇室嫡支,势孤力弱,没有什么名气。刚刚渡江来到秣陵的时候,江左大族根本没什么人理睬他。为了树立琅琊王司马睿的权威,王导就和王敦导演了一出大戏。

    永嘉二年(公元308年)三月上巳节那天,秣陵本地的官属人民都到江边修禊祈福。就在这时,司马睿乘肩舆,具威仪,大张旗鼓地列队出来观禊,而王敦、王导等等南渡的中原衣冠名士都骑马恭敬地护卫。这架势立刻吸引了万千江南士民,清楚地传达了一个信息:琅琊王是中原大族新近拥立的君主。许多当地名族,如纪家、顾家看到了之后都惊讶,继而是非常畏惧,都纷纷拜伏在道左。司马睿的威仪就这么确立起来了。

    当然,光有威仪还不够,在王导的主持下,中原士族纷纷与江南大族搞起了联谊活动,投刺拜谒,消除隔阂,大家开始互相接近。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洛阳城破,晋室凋零,大批北方士族南渡而来。在王导的主持下,司马睿从其中征辟了大批贤士为掾属,包括后来在东晋政坛非常活跃的刁协、庾亮、卞壶、周■等人。在王导的辅佐下,荆州、扬州等地社会安定,户口殷实,一派繁荣景象。江左士民都很感激王导,尊称他为“仲父”。而司马睿更是感激这位良臣,当众称赞王导说:“你真是我的萧何啊!”

    再说王敦,年轻时候就娶了晋武帝的公主,加上王衍的提携,西晋末年,成了一方封疆大吏。当时南方颇有些“乱匪”,势力很大。王敦以及他手下的陶侃(陶渊明的曾祖父)同叛匪苦战数载,后来因功被封为镇东大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六州军事,成为了东晋初年最强大的将领。这时候王敦和王导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一刚一柔,权倾东南,被当时人称做“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和司马皇族共同拥有东晋天下)。王家和司马家的关系是一种双边互惠的关系,或者说,是一种共生关系。没有王家,也没有司马睿的今天;但是没有司马睿的倚重,王家也不会如此权倾江南。

    可惜,王敦争战四方,叱咤风云的光彩很快黯淡了,王家清虚玄谈的一派逐渐占了上风。王徽之,是书圣王羲之之子,出任重臣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相当于骑兵参谋官。可他倒好,蓬头散发,天天胡混。实在是太出格了,桓冲有一天故意问他:“你是管什么的?”王徽之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不知道,可能我是管马的吧?”桓冲脾气很好,进一步追问:“你管多少匹马?”王徽之说:“我从来不打听这个,怎么知道有多少马呢?”桓冲又问:“那最近死了多少匹马你知道吗?”王徽之说:“我连活马都不知道有多少,怎么知道死马有多少呢?”王徽之文采风流,但做官很混账,因为他是琅邪王家的人,长官不敢来找碴,居然还能升官,做到了黄门侍郎。

    士族握有最高权力、垄断高级官职的时候,就把竞争机制从士族阶层里取消了。这些士族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得到官职,他们的政治能力也就必然逐渐弱化。到最后就无法在政坛上生存了,这里还有一个王复。

    南朝的颜之推对江南的士族如此评价:“他们对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做官不管事,也确实管不了。只会穿博衣大带,用香料熏染衣服,涂脂抹粉,出门坐车轿,走路还要人扶着,官员骑马甚至会被人弹劾。建康县官王复未曾骑过马,见马嘶鸣跳跃,大惊失色,对人道:‘这分明是老虎,你们怎么能亏心说它是马呢?’碰上了动乱,这些雅致至极的士人肉柔骨脆,体瘦气弱,路也走不得,凉也受不得,唯一能干的就是穿着绫罗绸缎,怀揣金银珠宝,等着饿死。”

    从马上征战的王敦到不知道马数的王徽之,再到指马为虎的王复,展现了士族衰落的轨迹。正是由于士族自己不争气,才给“寒族”以机会,中国社会往平民社会的迈进,到最后,士族本身也变为编户齐民。

    读书人的贫寒与自强

    北宋仁宗天圣四年(公元1026年),范仲淹母亲谢氏病故。范仲淹含泪服丧,回南京居住。当时南京留守官晏殊听说他通晓经学,邀请他协助主持应天府学。范仲淹慨然领命。为了便于工作,范仲淹搬到学校去住。他制定了一套作息时刻表,按时训导诸生读书。夜晚,还经常到宿舍查夜,责罚那些偷闲不睡的人。每当给诸生命题作赋,他必定先作一篇,以掌握试题难度和重点,诸生可以对照学习,写作水平迅速提高。

    应天府书院的学风,很快就焕然一新。四方前来就读问业的人,络绎而至。范仲淹热诚接待,不倦地捧书为他们讲授。有时,还用自己的微薄俸禄招待他们吃饭,以至自己家中窘迫不堪。

    一次,有位游学乞讨的孙秀才拜谒范公,范仲淹即刻送了他一千文钱。过了一年,孙秀才又来拜谒范公,范仲淹一边给钱,一边问他为何匆匆奔讨,不坐下来静心读书。孙秀才悲戚地说:“家有老母,难以赡养,若每天有一百文的固定收入,便足够使用。”

    范仲淹对他说:“听语气,你不像乞客。待我帮你在本校找个职事,让你一月可得三千文,去供养老人,这样你能不能安心治学?”孙秀才大喜领命,从此,一边任职一边跟着范仲淹攻读《春秋》。第二年,范仲淹离开南京,孙秀才也辞去职事。十年之后,朝野上下传诵着有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在泰山广聚生徒,教授《春秋》,姓孙名复。这位学者,便是当年那位孙秀才。宋代的学术,经过唐末五代的衰落,正是靠泰山孙复重新复兴。范仲淹感慨地说:“贫困实在是一种可怕的灾难。倘若孙复一直乞讨到老,这杰出的人才岂不湮没沉沦。”

    感叹孙复,也是感叹自己。贫困压垮人,极少数自强不息的人努力奋斗,摆脱贫穷卑贱的地位后,他们回顾贫困,心情复杂,既感谢贫穷造就了他们坚韧务实的性格,同时,对贫困带来的心理扭曲也是讳莫如深。他们能够正视贫困,视人如己,希望自己做些事情减轻穷困给人带来的苦难。这些人是人类的精华,范仲淹是其中的一员。他认为教育是一个改善自身和地位的途径,同时对社会有益,这恰是他自己的写照。

    宋太宗端拱二年(公元989年)八月初二,范仲淹在苏州降生。小范是个苦孩子,两岁死了父亲,为了生活,母亲带他改嫁到了朱家。朱家也很穷,无钱供他读书。他就一个人来到长白山上的醴泉寺,一边干杂活,一边苦读寺里的书籍,常常读书到深夜。困了,他就用冷水洗洗脸。

    最使他感到困苦的就是每天的饭食,不要说可口的饭菜,连吃饱也不容易。每天他都煮好一盆粥,待粥冷凝后就用刀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就着咸菜下肚。但他对这种清苦生活却毫不介意,而用全部精力在书中寻找着自己的乐趣。

    这样过了差不多三年,醴泉寺的书籍已不能满足他的需要。范仲淹偶然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原是苏州范家之子。这件事使范仲淹深受刺激,愧愤交集之下,他决心脱离朱家,自立门户,待将来卓然立业,再接母归养。于是他匆匆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衣物,不顾朱家和母亲的阻拦,流着眼泪,毅然辞别了母亲,离开长白山,徒步求学去了。

    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二十三岁的范仲淹来到睢阳应天府书院(今河南商丘县)。应天府书院是宋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共有校舍一百五十间,藏书数千卷,特别是这里聚集了许多志操才智俱佳的师生,学习风气非常好。到这样的学院读书,既有名师可以请教,又有许多同学互相切磋,还有大量的书籍可供阅览,学习环境非常好,况且学院还可以免费就学,这更是经济拮据的范仲淹求之不得的。

    范仲淹十分珍惜这新的学习环境,昼夜不息地攻读。一次,真宗皇帝路过南京(应天府当时称为南京),大家都争相前趋观望,范仲淹却闭门不出,坐诵如旧。一位同学奇怪他怎肯错过观望皇上的良机,他却回答:“日后再见,也未必晚。”

    范仲淹的一个同学、南京留守(南京的最高长官)的儿子看他终年吃粥,生活这样艰苦,心里很感动,便托父亲送些美食给他。过了几天,这个同学又来了,奇怪的是,送给范仲淹的饭菜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已经发霉了,便责怪范仲淹说:“常言道,君子不吃小人送来的食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范仲淹赶紧道谢,接着说:“不是我不感激令尊大人的厚意,而是我每天吃粥已经成习惯了,如果吃了你送来的好饭,贪图享受,怕以后就吃不下稀粥了。”范仲淹艰涩的生活,有点儿像孔子的贤徒颜回:一碗饭、一瓢水,住在陋巷,他人叫苦连天,颜回却不改其乐。

    范仲淹的连岁苦读,从春至夏,经秋历冬;凌晨舞一通剑,夜半和衣而眠。别人看花赏月,他只读经问史。数年之后,范仲淹对儒家经典——诸如《诗经》、《尚书》、《易经》、《三礼》、《春秋》等书主旨,已然堪称大通,吟诗作文,也慨然以天下为己任。

    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春,范仲淹通过科举考试,榜上有名,成为进士。在崇政殿参加御试时,范仲淹第一次看见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后来还荣赴了御赐的宴席。二月的汴京(今开封市),春花满目,进士们坐跨骏马,在鼓乐声中游街,范仲淹多年的苦学终于“修成正果”。

    不久,范仲淹被任命为广德军的司理参军(广德军位置在今安徽广德县一带,司理参军是掌管讼狱、审理案件的官员,从九品)。接着,又调任为集庆军节度推官(集庆军辖境位置在今安徽毫州一带,节度推官是幕职官,从八品)。生活条件改善后,范仲淹把母亲接来赡养,并且正式恢复了范姓,改名仲淹,字希文。从此开始了他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

    除了孙复之外,范仲淹还联络和帮助过许多著名的学者。如胡瑷、李觏、张载、石介等。或邀聘他们到自己的辖区主持教务,或推荐他们出任朝廷的学官,或指点他们走上治学之路。从海陵到高邮,从苏州到分州(今陕西彬县),范仲淹每到一处,总是首先兴学聘师,关心教育。后来做到宰相时,更下令所有的州县一律办学。而经他指教和影响过的很多人,往往都各有所成。

    附录:本文是范仲淹的名篇,写的是登楼者览物之情,从悲喜二意,转入忧乐,明圣贤忧国忧民之心。

    岳阳楼记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肯爱千金轻一笑

    中国古代的阶级并不是固定下来的,而是处在不断地消解和建立之中。社会流动始终在小规模地发生,为了尽量减轻地位变动带给社会的震荡,这种流动精细地限制在科举制度里面。怀着改变地位愿望的人,其命运由开科取士决定,一介布衣,平头百姓,突然考中,就身价倍增,鸡犬升天了。但他所进入的官僚阶层并不是一个固定的阶层,而是一个根据政治需要划定的等级,他死后子孙必须再接受科举的考验,下一代必须再有科举中举的人,政治地位才能够维持。至于财富,也是不稳定的状态,一个人不管通过辛勤劳动、省吃俭用积攒了一定家底还是通过中了科举、巧取豪夺成了地主,只要出了一个败家子,几年下来就可以沦为赤贫。然后,新的一轮等级循环又开始了。

    在这种制度下面,科举进士,特别是第一名状元,从他们身上尤其可以看出命运变化带给他们的体验。

    宋庠和宋祁为北宋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市)人,后迁至雍丘(今河南杞县)定居。哥哥宋庠出生于宋太宗至道二年(公元996年),长弟弟两岁。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又宦游在外,兄弟俩少年时寄居在继母朱氏的娘家。经过几年苦读,兄弟俩的诗文创作渐入佳境。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宋祁二十四岁,与兄宋庠以布衣游学于安州(今湖北安陆),得到知州夏竦厚待,曾经在一次宴会命作《落花》诗。宋庠有一联“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与宋祁诗中“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因为用典贴切,拟人生动,广为传诵。此后,宋庠和宋祁兄弟声名鹊起,被时人合称为“二宋”。宋祁《落花》更成为传诵的名诗。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今译:

    满天都是飞舞的落花,带着各自的伤感,在烟雨迷蒙的青楼里,我不由想起故人,怎么能够忘记呢。

    花儿在空中仿佛随着美人的吟唱纷纷飘落,花落了,恰似化了半面妆的美人,楚楚可怜。

    我这流浪的人看了落花的情景,不由感同身受,泪流满面,我的心犹如繁华的街道游人散尽时,空荡落寞。

    只有落花的残香还飘散在空中,引来了两只美丽的蝴蝶,把落花一生的芳心凝结到甜美的蜜之中。

    宋仁宗天圣二年(公元1024年),“二宋”一起参加了当年的会试。科举结果上报给年幼的仁宗皇帝,摄政的刘太后见宋祁为进士第一名,宋庠为第三名。她认为按照儒家礼法,弟弟不应排名在兄长之前,就把宋庠改为第一名。接着她又怕兄弟俩都在前三名遭人非议,便把宋祁降为第十名。结果宋庠成了第一名,被钦赐为“状元”,宋祁为进士。但民间很为宋祁这个真正的第一名而愤愤不平,便称宋祁为“状元”。于是,兄弟俩就都成了“状元”,宋庠为“钦赐状元”,宋祁为“民间状元”。

    不管谁做状元,反正两个人都通过科举做了官。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宋庠做官后,老成持重,保持了俭朴的生活作风。一年上元夜,宋庠在书院读《周易》,听说小宋点华灯拥歌伎醉饮,觉得这个弟弟闹得太过分了。第二天,宋庠谕令宋祁身边亲信传话责备:“相公(宋庠)寄语学士(宋祁),听说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是否记得某年上元节,我们一起在某州州学内吃斋饭的时候?”宋祁倒也坦率,笑说:“却须寄语相公,不知某年吃斋饭,是为了什么?”言下之意,当年吃着斋饭苦读,就为了今日点华灯拥歌伎夜宴,充分地享受生活。

    并非仅宋祁如此。吕蒙正做北宋宰相时,一次在宴会上吃到鸡舌汤,很好吃。回家就命令厨房每天做鸡舌汤,过了几个月,到后花园看到一座新的小山,仔细一看,竟然是座鸡毛山。他叫来家人一问,才知道是因为自己吃鸡舌汤,每天都要杀十几只鸡所致。吕蒙正后悔自己太奢侈,从此不再吃鸡舌汤。

    是否是因为宋代皇帝优遇士大夫,才最终闹成这种风气?这个很难说,明清倒是“薄待”士大夫的,也没见好到哪去。比较而言,宋代官员大多还有几分反省。

    范仲淹早年贫困时,一天只吃一碗加点咸菜的粥而已。小宋当年想来也是如此,不过发达后就不能“后天下之乐而乐”了。

    其实“宋祁现象”说明一个转化:毕竟改善生活条件对大多数人是强大的,至少是直接的动力,“后天下之乐而乐”只可能是对极少数人(换用今天的话,一小撮人)的要求。特别是这一小撮人并不一定集中在读书人之中。还有,“后天下之乐而乐”容易变得很虚伪,一起快乐是不是更好?实在不行,那我就自己快乐,这反而是最真实的。

    看来,小宋正是如此。

    宋祁以诗文著名,在为官处世上并不像他哥哥宋庠那样正统和呆板,比较有真性情一些。名士总是和风流故事联系在一起的,时人称他为“红杏尚书”,这个雅号来源于他的一首叫《玉楼春》的诗。

    东城渐觉风光好,■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今译:

    春光明媚,城东风景优美。

    湖面微波荡漾,好像在欢迎游客。

    淡淡的柳绿如烟,飘拂于早晨的轻寒之中;红红的杏花开满枝头,非常热闹。

    我经常遗憾生命中欢乐太少,怎会为了吝惜金钱而放弃这欢乐的瞬间。

    夕阳西下,我为同时冶游的朋友举杯挽留夕阳,请它在花丛间多陪伴些时候。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正是浮生若梦,苦多乐少,不能吝惜金钱而轻易放弃这欢乐的瞬间的真实写照。此处化用“一笑倾人城”的典故,抒写词人携伎游春时的心绪。词人对于美好春光的留恋之情,溢于言表,跃然纸上。

    小宋的生活情趣有几分像六朝的贵族。从宋代开始,中国社会的大格局已经定下,贵族作为阶层已经被消灭,除了皇帝以外,其他人可以说都是草根(从礼法的意义来说),对于这些生活粗陋的草根之人,精致高雅的贵族生活是不是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体验呢?但是,老问题又来了,贵族怎么可能不灭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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