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书房
书房、书室、书斋没有什么神秘的,就是文人学者读书、创作的工作室,也是藏书的库房。爱书的人没有一个书斋,要比未必爱书却拥有很大书斋的人多得多。承认自己没有书斋,也用不着难为情。没有书房,书还得读。遥想元明之际,王冕牧牛读书,陶宗仪耕田写作,不但书房,连书桌都没有。不过,茅檐瓮牖之下历来都有才士颖出,以验证不公平的世道仍有公平在。
但是只要有条件,文人最想拥有的就是建立一个书房,实现坐拥书城的梦想。
时在古代,文人无不重视书房的设置,尽管各自经济状况迥异,但皆讲究书房的高雅别致,营造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在这个小天地里,可读书、可吟诗、可作画、可弹琴、可对弈……唐代刘禹锡虽只有一间简陋的书房,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陋室铭》)。还有明代的归有光,在青少年时代曾厮守于一间极窄小的书斋,名曰项脊轩,“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作者却“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项脊轩志》)。
对于书房墙壁如何进行装饰,清代的李渔颇多高见:“书房之壁,最宜潇洒,欲其潇洒,切忌油漆。”上策是“石灰垩壁,磨使极光”,其次,“则用纸糊,可使屋柱窗楹共为一色”,而“壁间书画自不可少”。在书房内的装饰上,往往采用碧纱橱、屏风、竹帘、帷幕等物,以增加其美感、静趣、雅风。
书房书斋书室从来都带着布尔乔亚高档的情味,万一再起一个典丽的斋名,就算是建在一枚古旧的寿山青田石章上,那是华美的颓废了。文人们大都会为本来普通的书斋起个“典丽的斋名”,有了斋名似乎什么都雅致起来了。为书斋取名之风气,可上溯到曹魏时期。最早见于记载的大约是曹操之子曹衮的“遂志堂”。唐宋以后,文人和士大夫的这种风气逐渐盛行。古今文人为书斋取名犹如为自己的子女取名般看重,他们认为,一个好的书斋名,不但可以表露自己的风雅气派,而且可以把自己的爱好、追求、寄托、希望倾注其间,以表明志向,寄托情怀,或自警自勉。
文人的书房,讲究题名,或以书房周围的山石花木为题:如苏州网师园的殿春,是因周围多芍药花(殿春为其别名),故有此名;以翠竹命名的曲园中的小竹里馆;以梅香命名的沧浪亭的闻纱香室;以梧桐命名的畅园的桐花书屋……
当然,仅仅为书搭建一个爱巢还远远不够,他们还要为自己心爱的书斋起个好听的名字,有些人一生只取一个斋名,有些人则会取数十甚至上百个斋名,从这些形形色色的斋名中既能够看出书斋主人的个人志向,同时也能够窥见其不同时期的心境变化。诸如陶渊明的“归去来馆”,显示出的是一种归隐田园、淡泊名利的个人志向;刘禹锡的“陋室”,则透露出一种志行高洁的个人节操和安贫乐道的精神意趣。政治家的书斋常常隐含着政坛的玄机,文学家的书斋则时时充溢着浪漫的情调甚或香艳的气息。前者像翁同■的“瓶庐”和梁启超的“饮冰室”,即分别蕴含着守口如瓶与“朝受命而夕饮冰”之寓意,表达了政治的险恶与书斋主人对时局惶惑忧虑的痛苦心情。后者如钱谦益的“绛云楼”和徐志摩的“眉轩”,二人均将书斋当做了金屋藏娇之所——钱谦益将自己新娶的夫人柳如是看做“绛云仙子”降世,徐志摩则将爱妻陆小曼的另外一个名字嵌入书斋名中,既暗含“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诗意,又预示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的幸福前景,简短的书斋名中散发着浓郁的脂粉气,倒是与他的为人颇像。
有的书房命名,凸显着主人的人生态度,充满着哲理。苏州留园中一书房名曰“汲古得绠处”,典出《荀子·荣辱》中的“短绠不可汲深井之泉,知不几者不可与圣人之言”。意思是钻研古人学问,必须有恒心,要下苦工夫找到一根线索,方能登堂入室,有如汲深井之水必须用长绳一样。留园中还有一书斋叫“还我读书处”,取意于陶渊明的《读山海经》中的“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表现一种归隐后的人生真趣。苏州留园西花园书房名曰“织帘老屋”,“织帘”典出《南齐书·沉士传》,说沉士家贫如洗,却刻苦向学,在陋室中,一边织帘一边诵读诗书,口手不息,园主借用此典以铭其志。
古代文人的书房,在建筑上也往往风格独树,留园中的揖峰轩即是。这是一个园中之园,庭院为半封闭。轩西月洞门有一座静中观,外形似亭,二面借廊,只伸一角。轩前小院周围有曲廊,轩南庭有挺立石笋,青藤蔓绕,古木翠竹衬以名花。再看轩内,东头一张红木藤面贵妃榻,壁悬大理石挂屏;正中八仙桌,左右太师椅,桌上置棋盘;西端靠墙的红木琴桌上搁古琴一架;两侧墙上挂名人所书对联;北墙嵌三个花窗,有如三幅图画,幽静、秀美、典雅,在此间读书,与友人唱和,堪称一种全身心的享受。
有些书房的对联,都出自主人的手笔,文采飞扬,启人心智。清人郑石如的书房联为:好书悟后三更月,良友来时四座春。清人陈元龙的书房联为: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
从古至今,文人的生活都是自成一体的,他们的一生其实就是一个与书不断相逢的过程,他们与常人之间的最大不同,就在于他们身上都有着极浓的书斋情结。对于文人而言,书斋首先是一个安顿灵魂的场所,当他们事业有成、春风得意的时候,书斋见证了他们曾经付出过的所有努力;当他们的事业落入低谷,铩羽而归,同样是书斋安抚他们躁动的灵魂、抚慰他们心灵上的创伤。
一般书斋又大致可分为藏书家的书斋和爱书人的书斋两种。其中藏书家的书斋分门别类,尤其注重版本的优劣与收藏的价值,以全取胜;爱书人的书斋杂乱无章,藏书只是根据个人的口味随兴而为,以趣为先。清代诗人袁枚在《所好轩记》中这样写道:“色宜少年,食宜饥,友宜同志,游宜晴朗,宫室花石古玩宜初购,过是欲少味矣。书之为物,少壮、老病、饥寒、风雨,无勿宜也。而其事又无尽,故宜也。”袁枚把自己的书斋取名为“所好轩”,并为之撰写了这样一副对联:“不作公卿,非无福命都缘懒;难成仙佛,为爱文章又恋花。”显然,按照我的标准,袁枚的书斋即应该划归到后者的范围之内,因为这里不仅是袁枚的精神皈依,同时也囊括了一位爱书人平生所有的声色犬马与快乐忧愁,所以,与藏书家的书斋相比,我个人更为欣赏的正是袁枚这般的书斋。
今天随着住房条件的不断改善,拥有一间书房的物质条件对很多人来说已尽具备,但是我们还有古人的雅兴吗?
读书的诱惑
人在求学问的途径上虽然也主张“行万里路”,但更多的还是要“读万卷书”,所以,在古代,求学就是读书,读书就是求学。
古人读书,首先求一“苦”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路苦作舟。”这两句对联只要是中国人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这是从时间上对苦读提出的要求。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则是从精神状态和心境上提出要求。
家境贫寒,完全依靠毅力学习的穷书生。流传下来的如“凿壁偷光”“映雪囊萤”等故事。
读书的代价极为高昂。需要一家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比如十年寒窗,这里讲一个温馨的故事。过桥米线的传说。云南蒙自一书生为了避开人世喧闹,在一个湖心岛上读书。每天妻子为他送饭,家到岛上书舍有一段距离,送饭过去饭菜常常凉了。妻子关心丈夫,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她用肥鸡熬成鸡汤,装在厚瓦罐中,因为汤有一层油脂能保温,所以送到的时候还是热的。再把配的菜肴、米线加进去,就成为鲜美可口的米线。妻子每天送饭都要经过桥,为了纪念就取名“过桥米线”。这种米线口感极佳,所以很快传开。
“头悬梁,锥刺股”是从方法上进行启发并提供榜样。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则是为苦读者指出美好前景,提供精神动力。于是,书生们“十年不窥园”,独自享受“十年寒窗无人问”的凄苦与孤寂。此时,“红袖添香”就成了青年学子们最美好的幻想和最惬意的读书状态,于是,蒲先生笔下那美貌如花、温柔似水的狐仙便于静夜里翩然而至。
苦读数十年,有人“一朝成名天下知”,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享受荣华富贵。也有人由于种种原因,总不得第,成“落魄书生”。可怜他们只能感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宋代有个叫晁冲之的,一生读书也没有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晚年他在一次黎明时分的旅途中,看见一户人家亮着的灯光,联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感慨颇多:“老去功名意转疏,独骑瘦马取长途。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虽有千年时空隔绝,但读罢,我们仍能触摸到诗人心灵深处的酸楚。
不是每个人都能苦读。有人拿起书本就瞌睡,就无意学,一年四季都打不起精神:“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初长正好眠,秋又凄凉冬又冷,收书又待过新年。”这种情形在今天或许会得到我们的谅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这个世界上的行业有很多,用不着千军万马争着过独木桥。但在当时,肯定是作为不学无术之徒、胸无大志之辈被加以批判的。而且这种批判会延续千年,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书圣的雅趣
王羲之(公元321年—公元379年,或公元307年—公元365年)字逸少,号澹斋,原籍琅邪临沂(今属山东),后南迁居山阴(今浙江绍兴),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是东晋伟大的书法家,被后人尊为书圣。
王羲之出身于一个书法世家的门庭。他的伯父王翼,王导;堂兄弟王恬,王洽等都是当时的书法名手。他七岁那年,拜女书法家卫铄为师学习书法。王羲之临摹卫书一直到十二岁,虽已不错,但自己却总是觉得不满意。因常听老师讲历代书法家勤学苦练的故事,使他对东汉“草圣”张芝的书法产生了钦羡之情,并决心以张芝的“临池”的故事来激励自己。
字品如同人品,王羲之成为书圣和他雍容恬淡的天性息息相关。二十岁时,太尉郗鉴派人到王导家去选女婿。当时,人们讲究门第等级,门当户对。王导的儿子和侄儿听说太尉家将要来提亲,纷纷乔装打扮,希望被选中。只有王羲之,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躺在东边的竹榻上吃烧饼,肚皮都露在外面。来人回去后,把看到的情况禀报给郗太尉。当他知道东榻上还靠着一个不动声色的王羲之时,不禁拍手赞叹道:“这正是我所要的女婿啊!”于是郗鉴便把女儿郗浚嫁给了王羲之。这故事便成了“东床”和“令坦”两个典故。
为了练好书法,他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跋山涉水四下钤拓历代碑刻,积累了大量的书法资料。他在书房内,院子里,大门边,甚至厕所的外面,都摆着凳子,安放好笔、墨、纸、砚,每想好一个字的结构,就马上写到纸上。王羲之在练习写毛笔字时,常常入了迷。他写啊,写啊,一天又一天,坚持不懈,忘了疲劳,忘了饥渴。有一次,他照例一拿起笔来,就忘了周围的一切,兴致越写越高。从早上写到晚上,又从晚上写到深夜,夫人端来了饭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也顾不上吃。有一个字,他写了不知多少遍了,始终不满意,于是再写。他就这么个脾气。任何一个字,甚至一笔一画,不练到自己满意的地步是不会罢休的。这样,不知不觉,迎来了雄鸡的第一声啼鸣,他这才感到,是该歇歇了,肚子的确饿了。他随手抓起一个馒头,蘸着一碟豆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因为这种吃法简便,可节省不少时间。吃着吃着,他忽然皱起了眉头。原来,他对刚才落笔的一个字不满意,觉得需要改一改,于是一边用馒头蘸着“豆酱”咀嚼着,一边继续练字。这时,夫人又走进来劝他休息,一看,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咯咯”地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王羲之聚精会神地练习毛笔字,一只手抓着馒头不知不觉伸到了砚池里,蘸着墨汁吃起来,显然,他是错把墨汁当成豆酱了。王夫人笑着拿来铜镜,王羲之一看,只见满嘴是乌黑的墨汁,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
王羲之早就认识到仿生学,他喜欢观察鹅,从鹅的某些体态姿势上领悟到书法执笔、运笔的道理。当然,鹅是一种美丽的家禽,养鹅也可以陶冶情操。有一天清早,王羲之和儿子王献之乘一叶扁舟游历绍兴山水风光,船到县禳村附近,只见岸边有一群白鹅,摇摇摆摆的模样,磨磨蹭蹭的形态。王羲之看得出神,不觉对这群白鹅动了爱慕之情,便想把它们买回家去。王羲之询问附近的道士,希望道士能把这群鹅卖给他。道士说:“倘若右军大人想要,就请代我书写一部道家养生修炼的《黄庭经》吧!”王羲之求鹅心切,欣然答应了道士提出的条件。这就是“王羲之书换白鹅”的故事。
王羲之非常注重笔力,“入木三分”就来自他。传说有这么一件事:过去做生意的店家一般是有招牌的,总要将自家的店号起个吉利的名字,例如什么“同仁堂”啦,“茂源记”啦,“康泰记”啦等等,名目繁多。有一家商店生意不错,扩大了门面,增添了货物,招牌也想换个新的。可别小看这招牌,它对生意的好坏还挺有影响呢。因此,招牌一般是用好的木板做的。有人给找来了一块曾经用来祭神的木板,木板上写满了祭祝的文字。开始,人们并不在意,商店老板叫人把木板上的毛笔字洗去,好写新的内容,哪知擦洗了半天,木板上的毛笔字不仅没有擦掉,反而更清晰了。洗不掉,就刨,木板刨了一层,笔迹依稀可见,木板刨了两层,笔迹还能看见。人们惊讶了:这是谁写的字,这样深刻有力,一位懂得书法的老先生来了一看,立即惊叹得叫起来,看着他一个劲儿地拍案叫绝的样子,在场的人都很奇怪,纷纷围拢来看。老先生说:“这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笔迹啊!这字如此深刻有力,真是入木三分啊!”王羲之的书法怎么这样深刻有力呢?这与他平常坚持不懈地锻炼有关。作为一个书法家,王羲之不仅自己注意锻炼腕力,增强书写时的笔力,也严格要求后人。他的儿子王献之,很小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书法。有一次为了检查献之的笔力,王羲之悄悄地站在他背后,趁献之集中精力写字时,猛地用手指夹住儿子手中的毛笔往上拉,谁知献之握笔很紧,毛笔没有被夺下来。王羲之对此很满意,他高兴地说:“这孩子将来能成为书法家。”并当场写了一幅字赠给献之。这件事说明,书法家的笔力是下苦工夫练出来的。
王羲之一生最好的书法,首推《兰亭集序》。那是他中年时候的作品。在浙江绍兴,离城二十五里有个地方叫兰亭,这里群山环抱,绿水绕亭,风景格外秀丽。东晋有一个风俗,在每年阴历三月三日,人们必须去河边玩一玩,以消除不祥,这叫做“修禊”。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三月三日,兰亭十分热闹,原来是王羲之邀了一些朋友,共四十一位,在这儿聚会修禊,饮酒作诗。这个盛会是很有趣的,朋友们不是坐在酒席桌前,而是坐在清清的溪水边,浓浓的树荫下。曲水绕亭,鸟语花香,春风拂面,使人神清气爽。当清澈的泉水载着盛满美酒的酒杯流到谁的面前,谁就端起来喝一口,可惬意了。几杯酒下肚,人们就陶醉在酒香美景之中,接着就饱蘸墨笔,吟诗作文,互相传看,朋友们免不了评点一番,边吟边唱。真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作完了诗,大家把诗收集起来,合成一本《兰亭集》,公推王羲之作一篇序文。王羲之觉得从来没有这么高兴。乘着酒兴,拿起鼠须笔,在蚕茧纸上,挥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记载当时文人雅集盛况的文章,题目就叫《兰亭集序》。朋友们看后,一致认为无论从文章的角度,还是从书法的角度看,都是一篇绝妙的艺术品。对于大家的称赞,王羲之并不觉得怎么样,到了第二天,王羲之酒醒之后,再把手书的《兰亭集序》拿来仔细一看,果然比以前的书法要精彩得多,心中十分得意。他顺手抽出笔来,照样又写了几幅,可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第一幅写得那么好了,只得把它们都撕掉。
以上所说的故事,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曲水流觞”(觞,是古代喝酒用的器物)的一段佳话。王羲之即兴所书写的《兰亭集序》,共有三百二十四字。其中“之”字就有二十个,形态都不相同,各有其妙。整篇书法,酣畅淋漓,使人可以想象出作者当时心潮逐浪、天马行空的豪情。这帧字帖,宋代米芾称之为“天下行书第一”,自此成为公论。传说唐太宗李世民对《兰亭集序》十分珍爱,死时将其殉葬昭陵。今人所见,皆为《兰亭集序》临摹本。王羲之的书法作品很丰富,除《兰亭集序》外,著名的尚有《官奴帖》、《十七帖》、《二谢帖》、《奉桔帖》、《姨母帖》、《乐毅论》、《黄庭经》等。其书法主要特点是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后人评曰:“飘若游云,矫若惊蛇”。
翻白眼的画僧
中国有个很奇特的传统,即历代都有知名的画僧和诗僧。从唐代寒山、拾得一直到近代的李叔同(弘一法师),诗僧的传统源远流长。画僧相对少些,影响也不那么大。但八大山人是个例外,他是清初画坛“四僧”之一,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花鸟画造型。
这种画用首短诗来形容如下:
那个老和尚蹲在池塘边已经很久了,
像一只孤独而丑陋的鸟,一句话也不说。
他那双冰冷的白眼,瞪着上天,
难道世界不在他眼中?
他随意捡起一些残枝败叶、黑石瘦果,
扔进这苍凉寥落的画里,
震撼着几百年后同样孤独而丑陋的我。
八大山人并不是八个人,这是个名号。他原名朱耷(公元1626年—公元1705年),据说出生时两耳特大,所以取乳名为耷子,朱耷一名,也从这里来。至于“八大山人”,则取自《八大人圆觉经》,意思是“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
朱耷本来是明室王孙,为朱元璋第十六子朱权(封为宁王,封地南昌)的九世孙。明代诸王严禁参政,身为帝裔也不用生产劳动,只能在艺术活动中打发时间。所以他的祖父、父亲皆长于书画,在当世很有名。生于王孙之家的朱耷自小聪颖敏慧,个性孤介,颖异绝伦。八岁就能写诗,善书法,工篆刻,尤精绘事,善诙谐,喜议论,娓娓不倦,曾经倾倒四座。总之,是个天才儿童。一切都很完美,这位王孙子弟,即使日后不能成为“八大山人”名噪中外,至少也能生活得优裕畅性。
然而,李自成造反攻入京城,崇祯皇帝吊死。公元1644年,清兵入关,明王朝就此覆灭。不久,朱耷的父亲去世。此时,朱耷十九岁。弋阳王孙的世界天翻地覆,从此成为明朝遗民,经济上穷困潦倒,政治上遭受迫害。不久,妻子和儿子都去世,他从此抑郁愤懑,孤寂终生。明朝覆灭是山人命运的转折。这种转折对于他个人来说是残酷的,山人开始了他“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郑板桥语)的艺术人生。如果他没有遇到家国之变,没有悲剧身世,就不会产生个人与环境的激烈冲突,他的思想感情艺术趣味也就很难有别于明末的一般文人士大夫。不过,朱耷自己是希望做一个多才多艺的弋阳王孙(艺术修养只是一般般的),还是做那个哭不得也笑不得的八大山人(艺术修养绝高)呢?
公元1645年,清兵入南昌,朱耷栖隐奉新山,装聋作哑,遇事只点头、摇头或打手势,离弃一切凡尘俗事。当时他并未出家,公元1648年他才弃家为僧,法名传綮,字雪个。“雪个”意为冰天雪地里的一棵孤竹。用意如此,山人命运之飘零辄然使人伤之。一年后,山人患癫狂之疾,趴在地上呜咽,过一会仰天大笑,笑完了,又突然乱跑乱跳,号叫痛哭,有时鼓腹高歌,有时混舞于市,一日之间,癫态百出。市人厌恶他捣乱,给他喝酒,醉了就不发疯了。病好后,取名“个山”。公元1653年,朱耷二十八岁,在耕庵老人处竖佛称宗师,又取名“刃庵”,意为“割断一切尘缘,承传佛理肯綮”。山人虽逃于禅(其所入者为曹洞宗),但生性聪颖,易入佛理,且渐久渐深,故能称宗竖佛。
朱耷装聋作哑,栖隐奉新山,以及最后落发为僧,都是为了躲避清廷的迫害。康熙初,国家政策有所宽松,朱耷把老母亲接回南昌,并和友人在城南梅仙祠旧址创修道院,名曰“青云谱”。山人此时已由佛转道,道名朱道朗,号良月。但山人似乎一生都在禅与道之间辗转。入道后的山人后来又经常回佛门居住,山人有的时候是和尚,有时又穿着道袍。
山人五十四岁时,为临川县令胡亦堂羁留,县令要求山人帮忙修撰《临川县志》。山人自不肯为清朝效力,所以在临川一年多,抑郁苦闷而又不得出,只得又用老办法,装疯,得以脱身。山人性情之耿介可见一般。
山人非常喜爱喝酒,除此没有别的爱好,人们喜爱他的书画,多置酒请他喝,他喝得要醉不醉的时候,求字画他肯定答应,奉上笔墨纸砚后山人一挥而就,但酒醒时,想要求他片纸只字都不可得,就算放百锭银子在他的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
五十六岁前后,山人常住青云谱道观,并被尊为“住持”,与同道阐发“明净”教义。六十二岁时,山人又还俗。此后近二十年,山人周游远近,居无定所。
七十六岁时,山人在南昌城东筑一陋室,名曰“寤歌草堂”,就在那里安身至死,享年八十。
山人的一生,寂苦无依,漂泊无定;入佛出佛,入道出道,并于俗、教之间辗转纠葛再三;喑哑癫狂,几次佯装,逃于禅、道,却终难平息失国破家之痛;寄情书画,亦多愤懑而剑拔弩张,怪兀逼人;行年八十,仅一女为后。
山人一生充满苦闷,这和今天我们常说的郁闷非常接近。这种苦闷有艺术家的层面,是一种曲高和寡难觅知音的苦闷;一种出世与入世之内心争论的苦闷;一种位卑而不敢忘国的苦闷;但也有属于常人的一种不得不为斗米折腰的苦闷;更重要的是一种不能痛快淋漓吐露心中苦楚的极大苦闷,而这是属于人类共通的。这种种苦闷并不是只找山人,而是日日夜夜缠绕在书斋中的读书人心中,或将他们折磨至死,或消磨他们的斗志。只有少数的卓越的人在心中与苦闷争斗,将苦闷熔炼成诗歌小说、绘画书法等艺术的结晶,吐心中块垒,成艺术精品。八大山人的艺术就是这种苦闷艺术的代表。
从悲和喜这两种人类基本心理状况来寻找归属,苦闷无疑是一种可悲的心理状况,它在世界上导演过多少幕催人泪下的悲剧。用西方的美学原理来分析,悲剧的美是一种崇高的美。但是中国式的苦闷却往往够不上一部悲剧,它不会像西方的苦闷那样轰轰烈烈,它不够产生崇高的美感。中国式的苦闷就像沸腾的热水渗进冰冷的凉水,成了一种温吞水式的苦闷。这种苦恼是两种极端情绪的调和,它使中国人的心灵更苦更涩,而外表却那样平和,那样安详。全世界都称赞中国人能“吃苦耐劳”,好像“苦”和“劳”是中国的土特产,这实在不是中国人的荣耀,而是中国人极大的不幸,极大的可悲。
八大山人的艺术似他画上的签字,既像个“哭”字,又像个“笑”字。笑是那种淡淡的惨惨的笑,哭也是那种轻轻的凄凄的哭。其实更多是啼笑皆非,即不哭不笑,是一种严峻的冷漠,内心沸腾的火山被皑皑冰雪覆盖,满腔怒火而强压着不得发泄。不能淋漓地哭,不能痛快地笑,极大的压抑就是极大的苦闷,这种苦闷压抑的最后出路,对社会来说就是爆发民众激烈的反抗,引起社会的动乱;对个人来说就是骤然精神失常,导致身心的疯癫。这就是非哭非笑的悲剧,这种悲剧是八大山人个人的悲剧,也是历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剧。
面对山人的画,不能不感觉到孤寂。山人之画,多一鸟、一石、一鱼,其意皆在寂寞孤凄之感。此“寂”中又包含了一种“不为所化”的倔犟冥顽对抗的姿态。如奇石之冥顽不化。此种对抗自然是对清朝的对抗,这种冥顽不化的、与清朝对抗的姿势是山人从始至终的情感倾向,而这种倾向为早期的画作所明显地透示。在山人漫长的一生中,这种对抗向内沉潜为生命的一种基本态度,即它已不仅仅是对清朝的对抗,它同时更是与自身凄凉的身世、丑恶现实的对抗,又形而上学地与宇宙的寂寥、洪荒、无生气对抗。如作于公元1659年的《玲珑石》,此石向上斜立,粗拙怪异突兀,仿似洪荒混沌之初一寂寥冥顽之石。
孤寂的人仍然在坚守。《荷花小鸟图》,一枝枯荷杆头,独立一小鸟,其嘴尖、眼凶疾而执,直盯盯地望着对面那三两枝茎细叶茂的荷叶、荷花。此种姿势,固然不脱国仇家恨的遗民情怀,但亦非仅如此。此姿态乃更是化做了生命的一种本色,一种执念及气质情操,一种九死不屈、瘦骨铮铮、拙而劣的自我固守,与自己的凄凉身世、与现实乃至宇宙洪荒相对抗的姿态。然一颗尘埃何以对抗?人见及此,多怜其单、伤其悲。山人晚年,此姿态既孤傲而冷,又老成从容而逸。此境界不仅是其艺术亦是其人生所达到的境界。
孤寂的坚守,那是一种冷清清的无奈。山人多一鸟、一石、一鱼之画,其意境又皆在冷凄荒寂,尤其是花鸟画,更显冷瑟之意。山人花鸟鱼石之画,多用枯墨颓笔:一枯柳,一粗石,一枝荷茎,就连荷叶荷花亦多枯墨,这就给人一种荒冷之感。而满幅只一枝花独出,一瘦鸟独立,一怪石突兀,一倦猫匍匐,此在构图布局上既已给人一种孤零零、冷清清的荒冷萧瑟之感。
无奈只能靠从容来克服。山人之古,亦人生境界之老成、无惧、冷逸之态。山人那永远桀骜、毫不妥协的对抗姿势向来是雷打不动。这种姿势年深日久后,便已老到成一种从容、无惧、恬寂对世的姿态。如《荷鸭图》,其水鸟之眼疾、直而执,但伏于石上缩项而牺,故虽与天地之荒寂对抗,与现实人生之凄、丑对抗而无惧,冷寂凄清而老成从容有逸态。若《枯柳孤鸟图》也莫不尽显冷逸从容无惧之态。
人们能够克服一切困苦,那是因为生生不息的生命,这带给山人荒寒的画面一点亮色。山人艺术之秀,指清奇冷艳而有生气。寂而不死,还蕴涵生命的韵律。在山人的画作中,纤秀乃是与枯古相对应的。如荷花之细茎,怪石之下的三两灵动小鱼,危石之旁的秀兰,枯枝上的瘦鸟,或一丛青竹,一棵水仙,一枝独出的蜡梅。凡此种种,皆于荒古枯淡中见清奇纤秀,于寂寥玄漠的宇宙中出生气、见精神。秀代表的是一点宇宙中精真、飞动、不息的精气,是一种对生命精神的追求与固执,它既是一种对抗宇宙人世的脱俗超逸之姿态,又是一种清奇高洁的个性、节操与品质。
艺术家必须证明自己的生命,直接的办法就是在纸上跳动的生长的画笔。
山人之画,若花、鸟、鱼、石者,多夸张怪兀,越到晚年越是笔线粗简浑拙,笔势恣纵,其中有一股强烈的个人意绪充斥彰显着,又有一股浑蒙沉厚的造化之生气运行着,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气势奔放着。
生命力的终点是超越,超越痛苦,达到永恒。山人之画,荒古枯寒冷寂,故虽元气流行,意力张弛,却又静极。然山人之画则不独如此,山人之精神、意志亦驰骋于静寂之中。故静亦是贯穿于山人艺术之一基本意境。通观其画,几乎每幅皆静。而在其艺术中,静与驰对举。任意张情骋,生气流贯,外表只一冷寂静逸之态。若鱼石对立之静姿,若栖于枯树瘦枝上鸟之倦寂,若一荷角之细嫩、独行,一枝梅花之横空独出。凡此皆冷寂而静,皆静而有个人意志、宇宙生命元气在张弛间流行,而这亘古不变的宇宙洪荒、永世不息的生命运行,又凝聚成一定姿态,凝聚成刹那即永恒的禅静。
达到超越,始得山人艺术之真精神。这也是山人消解并升华苦闷的方法。不然,人如何可以活下去?如今,江西省南昌市现有八大山人纪念馆,即八大山人曾隐居的青云谱道院。八大山人有多幅画作在里面展览。青云谱道院是山人出家后待得最久的地方,可以算是他的书斋。
书斋是读书修炼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真正的战场。那些画,就是八大山人和绝望争战的遗迹。
耕读结合的巧妙
说起中国传统生活的大背景,概括得最彻底的是“渔樵耕读”。其实渔樵可以和耕合并,一起构成一个农夫的日常生活,实实在在地为了生存而努力。传统文化并不以做一个解决饱暖的农夫为人生理想,所以还有“读”,劳动之余读书,增长知识,颐养心性,体会人生的精神层面。有见识的人并不以大富大贵为傲,因为中国悠久的历史已经把“富贵不长久”说得非常清楚,他们重视耕读传家,把种地之实与读书之虚这两件事结合起来,这样保证家族血脉不断。
清朝末年中兴元勋曾国藩曾多次以“耕读传家”引以为傲。曾国藩生于清仁宗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卒于清穆宗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湖南湘乡人。他的家庭既不是土地主,也不是书香门第,而是中国传统的理想家庭模式:多有田亩,衣食丰足,又教育家人读书着文、咏诗作赋。这种家庭模式把“种地之实”与“读书之虚”结合得很好,对于培养出曾国藩虚实结合的人生品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这种家庭一般都有个“从实起步,实上加虚”的过程。曾国藩的祖父不太识字,但务实能力很强,整治得家业兴旺,他的父亲得以有闲读书,只是饱经寒窗之苦,才不过考了个秀才,做了私塾先生。到了曾国藩这一代,总算祖宗积德,一路科考顺利。曾国藩六岁入塾读书,八岁学“五经”,读八股,十四岁赴长沙应童子试,成绩一等,二十二岁中秀才,两年后进入中国著名的学府岳麓书院,同年曾入京会试未中,后刻苦攻读经史,至二十八岁再次入京会试,中进士。从此官运亨通。
曾国藩所做的事功包括:组建湘军,中兴大清。简单说来,就是满清八旗兵不中用了,他回老家招收农民组建湘军,镇压太平天国起义。过程艰难无比,曾国藩自己就说“屡败屡战”,就是一再战败但还是坚持下去再战。他的成绩有目共睹,在镇压了太平天国起义后,曾国藩掌握了天下的精兵,整个中国南部差不多都在曾氏的影响之下。
曾国藩之所以成为所谓的“圣相”,“圣”就“圣”在他是封建道学的理论家和实践家。曾国藩极为推崇程朱理学,并且深入研究,提出新的理论,认为做学问就是为了恢复人性,就是恢复天地间的“理”和“气”,使人这一正气的凝结物载以封建道德的灵魂。这一点,与程朱理学的思想脉络完全一致,都是为了维护封建道德。
他还特别推崇先秦时期的“内圣外王”的理论,即在思想品德上要加强修养,向圣人靠拢,在实际能力上要有王者风范,能匡时救世。的确,曾国藩身体力行了这一理论,算得上言行一致。
他在训诂学等方面也很有成就。他在学术上的造诣和他的权位结合起来,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再加上他亲手培养了很多学生,提拔了很多士子,因而,他在学术界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当时有许多人把他吹捧成所谓的“圣相”。
曾国藩还亲自实践他的理论。他在未回乡组织团练以前,在京中做官时就十分注重修身养性,特别是在“静”字上下工夫。他的生活起居极有规律:早起、静坐、养气、保身、读书、写字等,每日坚持写日记。他的这套做法,连他的老师都很器重,当朝皇帝也多有嘉许。也许正是因为他做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所以才官运亨通。
在曾国藩的晚年,甚至在军旅之中,也未曾忘记修身,强调立志、求知、敬恕、忠信、反省、慎独、谨言、有恒、勤俭、谦虚等。其目的,和他的“内圣外王”理论一样,还是“始于修身,终于济世”。
曾国藩始终不忘“半耕半读”,这是一种虚实相间,进可攻、退可守的生活,他一直认为这是最为理想的生活方式,曾国藩在家书中不断告诫子弟,必须以耕为本,以读为先,占住了这两条,家族就可长保富贵,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他许多告诫子弟的话,都被家人保存了下来,成为像《颜氏家训》那样为人们所重视的家训律条。
清穆宗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二月,曾国藩在游园时忽觉足麻,被儿子扶进屋中端坐休息,继而无疾而终。他留给了人们以深深的思考:在中国封建社会末期,何以会出现这样一位人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二程、朱熹可以当圣人来供奉,可望而不可即,无人会去攀比模仿,就像皇帝也从不同孔子争高下一样;诸葛亮那样的贤相也可供奉在庙里,享受烟火祭祀,当做神来膜拜。可曾国藩不同,他既不可被当做圣贤来敬,也不可被当做神佛来供,他是一个人,一个世俗中的人,一个集世俗的名、利于一身的人,一个可供效尤的真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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