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指纹鉴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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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白梅打通了林浩然家中的电话,白梅把养父逃狱的经过告诉了他。林浩然这才知道,九曲桥监狱发生的重大越狱事件原来和白梅父亲及她本人有关。这几天本埠各大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导这件离奇逃狱案,一时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英租界巡捕房正在四处通缉他们。

    白梅要见他,但林教授为了安全起见,不让白梅去他家里,而自己趁着夜幕的掩护悄悄来到北西藏路的小楼。

    林浩然是第一次见到雷鸣远。二人在私下里互相观察对方。

    雷鸣远的精明头脑和果敢气质给林留下了深刻印象。眼下,地下革命事业正在蓬勃发展,正需要有雷鸣远这样爱憎分明、思想进步的大好青年参加进来。他很想把雷鸣远发展到自己的组织中来。但他同时也知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特别是在眼下这种充满悲情,充满变数而又危机四伏的年代里,更加需要头脑冷静,行事小心。共产主义理想,革命的大道理,对于一个在西方喝过洋墨水的人来说,可能过于遥远和空泛。不如脚踏实地做几件对抗日、对革命有益的事情,在和日本人做斗争的过程中让他慢慢锻炼成长,慢慢地提高觉悟。而雷鸣远最不缺的就是爱国心和正义感,还有对日本人的刻骨仇恨,而这三点,恰恰是一株好苗子成长为栋梁之材的必要前提条件。好在有白梅在他身边鼓励他,感召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相信定会有所收获。

    雷鸣远觉得林教授很特别,跟以前遇见过的多数知识分子都不相同。他的眼光和胸襟,沉着镇定的气质,指挥若定的风度,都表明他是另一类人。从白梅对林浩然的尊重和事事向他请示汇报的态度上来推断,林浩然肯定是一个组织的头目。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他不便多问。

    林教授对白梅和雷鸣远强调,要尽快把佛经搞到手。因为佛经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是中国古代文明的代表和象征,决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手中。现在问题是80卷佛经埋在白府的地下,时间久了恐怕要出问题。根据我们的侦察员从不同渠道得到的消息,法租界当局也在派人四处搜寻佛经的下落,法租界的银行里还有这部佛经的1700卷正本。而龟井的组织,正在实施一项所谓的“鲸鲨行动“,也是针对佛经而来的秘密行动。所以,时间紧迫,宜早不宜迟,必须趁着法国人和日本人还没有查到这批散失佛经的蛛丝马迹之前,果断打个时间差,迅速把佛经从白府的地下挖掘出来,偷运出上海,再派人安全护送到解放区去。老林的这个想法得到了白梅和雷鸣远的一致同意。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做出决定,明天晚上就动手挖掘。

    已是深冬,室外寒气袭人。东北风刮得正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地的四处飘荡。

    深夜两点多钟,狂风卷着雪花,呼啸着,翻滚着,遮天盖地而来。夜幕笼罩下的福州路阒无人迹,街头的霓虹灯仍闪闪烁烁。

    夜色中,一辆黑色轿车静悄悄地停在白府前的一个街口,阴影里有个人影溜下了车,拉起风衣领子遮住脸部,像个幽灵一样迅速消失在白府后院的院墙之上。

    黑影行动鬼崇,雪从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黑影蹑手蹑脚靠近客厅的窗户,但窗帘紧闭,什么也看不见。黑影侧耳倾听,室内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哗啦”声,和某种重物在地上“呲呲”拖曳的摩擦声。

    黑影怀疑客厅内有人在搞什么隐秘勾当,他用手推了推窗户,窗户纹丝不动,黑影发现门缝中泄出一线亮光,黑影俯身于地,想从门缝往里窥望,一道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原来他是马当先。

    马当先是晚上七点来到北西藏路的小楼的,他发现家里空无一个人。他等了三、四个小时,久久看不见白梅和雷鸣远的人影。他检查了室内的物品,东西并没有少什么,连白梅的生活用品都还放在原处,他估计白梅可能回家去了,就开上车来了这里。现在得到了证实,白梅一定和什么人呆在这间客厅里。

    马当先发现远处一扇窗户泄露出一线亮光,就绕过水池摸黑靠近那扇窗户。这时,突然,另一个黑影从水池旁边的暗影中扑了出来,一把抓住马当先的后脖领,另一手挥拳向他脸上击来。马当先反应够快,一个转身,甩开了黑影的袭击,又飞起一脚,踢中了黑影的腹部,黑影负痛倒地。马当先一计“飞鹰扑兔”,跳在空中压向黑影身上,他刚想挥拳猛击,只听得“咔嗒”两声脆响,两副锃亮的手铐同时铐住了对方的右手手腕。

    二人大吃一惊,同时惊呼道:“啊,马当先/何许人!”

    马当先铐住了何许人,而何许人也铐住了马当先。二人愣愣地望着对方,很久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场面颇有些滑稽:一个英国探长,一个法国探长,同时逮捕了对方而又同时被对方所逮捕。当黑暗中的二人看清彼此的面容时,不禁哑然失笑,最后竟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马当先害怕暴露行迹,引起室内人警觉,赶紧拉着何探长来到路边,上了街边的汽车。上了车后,二人才打开了彼此的手铐。

    马当先惊异地问道:“何探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好啦,我没时间和你抬杠,你不去执勤,跑到这儿干什么来啦?”

    “这话还应该我问你。”

    “去去去!你少来。”马当先一挥手,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何许人笑了笑,大度地说:“我们不是审问者和被审问者的关系,对吗?探长阁下,我们应该是合作者才对。”

    “合作者?”马当先想了想,觉得何许人说得有理,“那好,我们就来合作一把。你知道客厅里是什么人吗?他们在搞什么勾当?”

    “这是白梅的家,里面自然是白梅啦。我刚才偷看到,雷鸣远也在里面。二人正在挖掘地面,从挖开的洞中搬上来两个木头箱子,白梅拿了一本书在手中翻阅,因为离得太远,又点着煤油灯,我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一本书?”马当先心下大骇,心念电转间,他立刻意识到,白茂堂生前从“鬼市”买到的那80卷佛经,为什么久寻不获,原来是被他埋进了地下。白茂堂死前肯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女儿,她们才有了今晚的挖掘行动。

    好你个白茂堂,这招儿玩得够绝的。马当先表面上仍装作不得要领的样子,虚晃一招道:“一本书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呢。唉,真是瞎耽误功夫。”马当先假意打起了哈欠。

    何许人在心里暗自发笑,这家伙太会演戏啦。那好吧,既然要演,那就比比谁的演技高明吧。他故作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是贼呢,后来发现不是贼,人家在自己家里,要干什么,上海话讲,干卿底事?依我看,我们回去吧。唉,睏死我了。”

    何许人从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整整了衣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挥挥手向马当先告辞。

    何许人真的走了,马探长觉得今天这趟没有白来,他一直以来追踪不获的经书突然浮出水面,正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句古语。他知道此刻该干什么了,他立即跳上车,发动了汽车引擎,不顾积雪的路面又湿又滑,把车倒上大路,一脚油门轰到底,向着龟井住的虹口方向急驶而去。

    十五分钟后,何许人乘坐的出租车就来到了警务处。他跳下汽车,飞步向大楼跑去。

    正好今天安东尼在值夜班,何许人闯进了总监办公室,呼哧带喘地汇报了今晚在白梅家发现的一切,安东尼一听丢失的部分佛经有了下落,立即向何许人下令,让他迅速集结巡捕一中队,安东尼要亲自带队去白梅家查抄佛经。

    半小时后,马当先驾驶的宾利车来到了位于虹口的龟井家。迷糊着双眼的龟井一听说找到了佛经的下落,立刻来了精神,他匆忙打电话叫来了桥本隆藏,让他带上一队人马立即跟着马当先直扑白梅家。

    又是十五分钟后,何许人探长带着一个中队法租界巡捕从车上跳下来,悄悄包围了白梅家的前院。

    有人上前凶狠地砸门:“咚咚咚咚!开门!开门,巡捕房的,例行检查!!”

    白府客厅里,林浩然和白梅正在装箱,突然前门传来猛烈的砸门声,三人不禁一愣。

    雷鸣远机警地拔出手枪,另外几个游击队员也拔出枪,紧张地围了上来。

    “怎么办,组长同志,我们可能暴露了。”

    林浩然知道,情况已万分危急,危险已迫在眉睫。他转身看着大家,镇定地说:“莫慌,同志们,巡捕房只是堵住了前门,我们从后门转移。快!”

    他一挥手,众人七手八脚把两个木箱子抬进了后屋。一名游击队员跑来报告:“不好了,组长同志,后门被人堵住了。”

    “堵住了?什么人?”

    “好像是桥本的便衣队。”来人急切地报告。

    林浩然思索片刻,果断下令道:“我们必须突出去!老雷,你带5个人从后门突围,我带3个人断后。快,大家分头行动。”

    “箱子怎么办?”白梅急切问道。

    “先藏进柴屋里,人先突出去要紧!”林浩然果断地下令,他示意白梅跟上雷鸣远,他自己则带着3个人把住了客厅的窗口。

    雷鸣远指挥着队员搬起箱子进了柴屋。

    “咚!”地一声巨响,前院的大铁门被砸开了,透过窗帘,林浩然发现何探长正带着二、三十个法国巡捕冲进了院子。

    情急之中林浩然挥手一枪“当!”,击伤了一名巡捕,其他巡捕立即都趴在地上,瞄准窗口开枪射击:“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三名队员开始还击:“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场激战瞬间爆发。

    雷鸣远带着6个人刚来到后院,突然,发现桥本的日本便衣队已经包围了后门,并占据了有利地形,雷鸣远率先开了一枪,击毙了一名便衣。其他便衣都慌忙趴在地上,开始凶猛还击:“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日本便衣队的轻重武器一起开火,一时枪声大作,枪焰频闪。

    6个队员拼命还击:“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三方各不相让,混战一场,互相对射,猛烈开火。

    前门方向,林浩然枪法神准,撂倒了几个巡捕,其他巡捕都急忙趴在地上。但林浩然知道,敌众我寡,这样支撑不了多久,随即悄悄下令,让大家向后门撤退。

    马当先带着三名手下趁双方正在驳火之际,先溜到院墙下,看看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又从铁栏杆上翻爬过来,溜进行了柴屋。他们用手电一照,发现地上堆着两个木头箱子,他怀疑这箱子里装着不平常的东西。他顺手找了柄斧头,用力将箱子撬开,发现里面装的确是佛经,这证实了他的猜测。马当先大喜过望,知道今天捞着宝啦,他迅速盖上箱盖,重新钉好,命令手下悄悄将箱子运到后墙下,再将箱子托起,搬过雕花铁栏杆。

    院子里,三方激战正酣。

    马当先指挥手下人搬着箱子向桥本的汽车跑去。但半道上他犹豫了一下,思忖片刻,他指了指自己的“宾利”车,手下人会意,将箱子抬上了宾利车的后厢。三名手下跳上车,马当先迅即发动引擎,迅速把车子驶离了现场。

    前院还在激战,枪声大作。何许人带队冲进了客厅。客厅里已经没人了,他挥了下手,巡捕们向里屋搜去。屋里没开灯,四处充满火药味和血腥气。

    刚穿过回廊时,“当”地一枪打来,一发子弹正中何许人的大腿,他立刻倒地,双手紧紧捂住受伤的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他想喊,但又不敢喊,他顾不上疼痛了,抬头向屋外张望,黑暗中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四周枪焰频闪,人影幢幢。

    到处都是死人。何许人忍住剧痛,战战兢兢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突然看见两个人影扑过来,其中一个像是女的,两人并没有打他,而是架起他匆匆跑向一个偏门。黑暗中,彼此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雷鸣远和白梅以为救的是自己的队员,架着何许人来到马路边,一辆轿车刚好停在路口,雷鸣远一枪打开了锁着的车门,三人上了轿车。雷鸣远跳上驾驶座,轰开油门,把轿车驶上了马路。

    一路风驰电掣,后座上的白梅用手帕擦去伤者脸上的血迹,觉得伤者有些面熟,仔细一看,立刻惊叫起来:“啊,何探长,怎么是你?”

    雷鸣远闻言回头,发现伤者果然是何探长。只见他满头冷汗,浑身打战,大腿上的伤口血迹斑斑,整个裤腿都被血湿透了。

    何许人忍着剧痛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雷鸣远苦笑着摇头道:“何探长,本来我们要救的不是你……但既然救了你,我们就要负责到底。”他说完,一蹬油门,轿车向另一条街道急驶而去。

    雷鸣远的车不久就开到了“圣玛丽”私家医院,何许人被一副担架送进了外科急诊室。经过一个小时手术,弹头被取了出来,何许人被护士用车推进了302病房。

    雷鸣远和白梅看见何许人被护士安顿好了,正准备离开时,突然,病房门打开,爱棠和安东尼像阵风般刮了进来。

    雷鸣远一愣,两位长官也愣住了,彼此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说什么好。

    躺在病床上的何许人打破了僵局,对二位长官道:“领事先生,总监先生……今晚行动不太顺利,对方顽强抵抗……后来日本便衣队也插了进来,我们三方一场混战,后来……我大腿受了伤,多亏了雷探长和白梅小姐救了我……”

    爱棠倍感惊奇地问道:“是雷鸣远救了你一命吗?”

    何许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满脸愧色,始终不敢抬头。

    “真是讽刺啊,”爱棠背着手在病房里来回蹀躞,他指着雷鸣远鼻子道:“他……何许人,你一直要害的就是雷鸣远,可他却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这么会走狗屎运啊,我的密斯脱探长阁下?”

    何许人惭愧地低下了头,过了一阵,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抽嗒了好一阵子后,才讷讷地说道:“二位长官,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们的栽培,也对不起雷探长,是我设局害他丢了饭碗,还被英租界的巡捕当作毒贩子给抓了起来……都是我……不好呜呜呜呜……”

    “哭!哭!哭!哭顶个屁用!现在还能哭得出眼泪?!”安东尼厉声质问何许人道:“何许人,你老实说,那份指纹鉴定书是不是假的?”

    雷鸣远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总监大人,那份鉴定书可是真的。起因是白梅小姐在菊子的公寓里发现了一封信,我把信翻译出来,让她找人帮忙做指纹鉴定,结果白梅找了马当先,我不知道指纹鉴定书怎么会落进何探长的手里的。”

    爱棠扭头严厉地问何:“是啊,指纹鉴定书怎么会在你手里?”

    何许人不想再隐瞒了,忍住腿痛,坦白道:“事到如今,我看还是说实话吧。我在舞会上偷听到索菲拉和安德列夫的谈话,知道她们是共产国际的人,跟踪到她们的公寓,把她们绑架了,她们手里有一份菊子生前的遗物:银行宝物登记清单,我逼她们把清单交给我,条件是放她们一条生路。她们为了活命,只得把清单交给了我。”

    安东尼问:“菊子的遗物?宝物清单?领事大人,看来我们判断的不错,清单果然是被菊子盗走的。”

    “后来呢?”爱棠紧张追问。

    “后来马当先约我去马林斯基咖啡馆密谈,说他手里有一份指纹鉴定书,我就用宝物清单和他交换了指纹鉴定书,又设计了一场天后宫桥下交易毒品的骗局。”

    安东尼问:“这也就是说,你把宝物清单交给了马当先,他把指纹鉴定书交给了你?”

    “是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爱棠气得用手指着何许人鼻子吼道:“你你你……你很能啊你,你不但能吹大牛,更会设局坑人!……你简直是个骗子,大骗子!看来我们得感谢那颗让你说了实话的子弹啦,不然我们又会被蒙在鼓里。”

    何许人愧悔满面,惭声说道:“二位长官,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我……我辞职……让雷探长官复原职吧。”

    爱棠恨恨地瞪着他,没好气地说道:“算你明智。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这个探长还当得下去吗?我现在就宣布……”

    “慢!”安东尼打断了他的话,小声提醒道:“领事大人,雷鸣远现在可是在逃犯啊,英国领事这几天老来问我要人,还说我们有意包庇逃犯,您看是不是等风头过了再说?”

    “我不管!”爱棠大手一摆,厉声吼道:“什么英国领事,放狗屁!他本事大,让他来枪毙我好啦!这是老子的地盘,我重用谁是我的事,还不用向他叩头讨好,仰人鼻息!”

    安东尼点点头,眼珠转了转,笑对雷鸣远说:“雷探长,安排一下,明天回警务处上班吧。”

    “是。”雷鸣远立正答道。

    爱棠狠狠剜了何许人一眼,背手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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