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寒蝉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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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狱方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大活人,居然会平地消失,人间蒸发。

    雷鸣远这次跟日本宪兵队监狱玩了个金蝉脱壳,在何许人和崔名贵的里应外合之下,终于顺利逃出魔掌,可谓打破了宪兵队秘密监狱零逃亡的历史纪录,让日军监狱方面颜面扫地,大呼上当,更令占领军高层十分震怒,紧张异常。司令官河本大作立即叫来了典狱长中村、特高课课长小林光一、“鲸鲨行动”负责人龟井和他的助理桥本隆藏紧急训话,并召开会议,商量对策。

    师团长办公室里,河本大作司令官正襟危坐,佩着中将军衔。河本长着方正的脸庞,五十余岁,两鬓斑白,两道剑眉下,目光如炬。

    典狱长、特高课课长、龟井和桥本隆藏正弯腰低头,敛声禁气,恭敬地肃立在他的面前。

    河本大作虎着脸,满脸的杀气,抬起凌厉的目光死盯着对面几个浑身觳觫的属下。

    “八格牙鲁!中村,你这个典狱长是怎么当的?宪兵队监狱不是号称铜墙铁壁,天罗地网吗?可你的手下全是些比猪还蠢的白痴,是一群废物,竟让一个大活人从你们眼皮底下白白地溜掉啦,人间蒸发啦,简直骇人听闻,奇耻大辱!占领军的脸面都叫你们丢尽了,我的声望和威信统统被你们葬送了!你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村战战兢兢地说:“昨天下午三点,市检……检疫所来监狱执行例行的消杀检疫工作,当时来了两个卫生员,证件齐全,没想到他们事先已经串通了雷鸣远,让他装病睡进了医务室,最后被两个卫生员带上检疫车逃出了监狱。”

    “装病,监狱医生是谁?”

    “是一个叫立花秀子的女军医,我们已经把她抓了,正在审讯。”特高课课长小林光一答道。

    “检疫所去查了吗?”

    “报告司令官,检……检疫所已经……人去楼空。”

    河本气得脸色发青,额上青筋暴跳。

    小林赶紧补充道:“这次逃狱,策划得非常严密,滴水不漏,可以肯定不是什么黑社会分子所为,而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

    河本追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法租界巡捕房干的?”

    典狱长道:“这个嘛……还不……不知道……”

    “八嘎!”河本怒击一掌,大吼一声,“小林,你,立刻把中村这个无能的蠢货,失职的畜牲送交军法处,严厉治罪,绝不姑息!”

    “哈依!”小林一个立正,给几乎瘫软的典狱长戴上手铐,让几个卫兵把他押了下去。

    “追踪逃犯的行动展开了吗?”河本大作问话时,目光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小林光一的心底。

    小林立正禀报:“报告司令官,军部已经派出了搜查组,特高课也已经全部出动了。雷鸣远的家已经被严密监视起来了,只要他一露面,立即就会落网。”

    河本大作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异常森冷,厉声喝斥道:“我养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你们,一定要记取教训,要给我查,全面地查,彻底地查,查不出原因,统统枪毙!”

    “哈依!”

    好半天,河本脸色稍霁,转头对龟井道:“你这头千年老龟,我倒想听听你的‘鲸鲨行动’有何进展?”

    龟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司令官阁下,我的“鲸鲨行动”正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鲸鲨行动”共分为五大步骤:第1步是‘鹰工作’,对佛经的侦察已经基本完成,通过法租界内部线人提供的情报,我们已经确认,那1700卷《赵城金藏》的确藏在‘法兰西银行’的金库里,目标已经锁定了。第2步骤犬工作,即追寻在市面飘荡的80卷佛经,已经落入英租界马当先之手,马探长是我们的人,我只要略施手腕,这些经卷就会落到我的手中。现在,最后这20卷经书,经已查明在老城厢的‘慈云禅寺’主持普济和尚手里,我估计雷鸣远逃狱后会去见他,我们已经张网以待,只等他一露面,立即把他连同佛经一起扣留。可以说,到目前为止,1800卷佛经都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了。第3步骤的‘鹿工作’,我们已经对法国在上海的两间银行‘东方汇理银行’和‘巴黎贴现银行’进行了小规模的恐吓性的‘爆炸作业’,法国人已成惊弓之鸟,制造的恐慌心理已初见成效。近期我们还准备对英租界的汇丰银行再实行一次恐吓性爆炸作业,到那时候,上海滩所有银行的文物、古董就会全部转移和集中进‘法兰西银行’。只要古董文物全部集中起来,就为我们最后一锅端创造了先决条件。”

    河本认真地听着,面露嘉许之色,“嗯,很好,但你只说了三大步骤,我倒想听听最后两个步骤是怎样安排的?”

    龟井诡谲地一笑道:“司令官阁下,最后两个步骤,是我预留的空间,暂时还不想启动。如果法国人执迷不悟,一意铤而走险的话,用不了几天,那条叫拿破仑号的邮船就会达到上海,他们以为,偷运文物出境的天赐良机已经到了,岂不知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把古董连同佛经一起装到船上,这时我就突然杀出,神兵天降,给他来个一网打尽!”

    “哟西。龟井君,”河本拍着龟井的肩膀赞道:“你不愧是我们大日本皇军花几十年心血造就出来的最优秀、最杰出的特工,你统摄全局的精密头脑,加上你的战略眼光,过人胆识,都让我非常放心。要知道,对于佛经和文物,我是志在必得,你的行动小组要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疏忽懈怠之心,务必完成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使命。”

    龟井立正道:“我一定不辜负司令官的栽培和天皇陛下的重托。”

    河本想了想,踱开几步,突然转头提醒道:“但那个雷探长却逃跑了,你估计法国人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龟井莫测高深地一笑:“有一句中国俗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想让爱棠和安东尼这帮法国猪老闲在那里,整天跟我们玩捉迷藏,这次我想来个大动作,把它狗白的马蜂窝捅它一家伙,狠狠捅,捅得他们喊痛,哭爹叫娘,叫他们知道我大日本皇军不是好惹的,不敢再乱说乱动。”

    河本不解地望着他问:“大动作?好啊,我愿闻其详。”

    龟井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是这样,司令官,我有一个计划,可以产生一种寒蝉效应,具体是这样的……”

    雷鸣远逃狱后在何许人家里躲了两天,第三天,觉得风头已过,平安地回到了家。下午,匆匆赶到卢家湾薛华立路123号警务处,来见总监安东尼。

    安东尼这两天心情很坏,一帮不争气的探长接连办砸了几件案子,他正在对属下大发雷霆,一见雷探长红光满面、笑模笑样地走进来,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搂住雷鸣远,用拳头痛擂着他的后背:“你呀,你呀,说你是个魔鬼,你就变成个撒旦,这两天可把我想坏啦!我说过上海滩是个专门制造奇迹的地方吧,奇迹又出现啦,你这个专门跟死神开玩笑的家伙,又给日本人玩了一回猫抓老鼠的游戏,把龟儿子们全给涮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雷鸣远和安东尼放声大笑起来。

    二人正在聊天,突然,警铃大作,“铃铃铃铃……!”全楼上下脚步零乱,楼道里传来一片喧哗声,一股不祥的气氛顿时笼罩在人们头上。

    安东尼气得拍案而起,大吼道:“不要乱,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法籍探长匆匆而入,慌张地报告:“总监先生,不好了,一群日本宪兵包围了领事署,领事已被软禁!”

    “什么什么,领事遭软禁啦?他妈的,小鬼子,反了天啦!来人,带两个中队,去领事署!”安东尼一步冲进院子,几个探长围了过来,安东尼吩咐几句,集合了院子里的两个中队约七八百名巡捕,跳上三辆大卡车,汽车轰开油门,急速驶出警务处大楼。

    卡车一路鸣着警笛,车上站满了头戴钢盔,手端冲锋枪的法国巡捕。汽车呼啸着驶过几条马路,很快来到了位于法租界黄浦滩路和公馆马路交汇处的法国领事署。

    “不好!领事署确实被包围了。”坐在卡车前座的安东尼心里发出了惊呼。

    只见领事署已经被大群端着刺刀枪的日本宪兵包围了,院里院外足足有三四百人,大门已被封锁,门前路道两旁,停着十几辆涂着太阳标志的汽车。

    巡捕房的三辆汽车强行驶入领事署,在前院停下,安东尼和雷探长从驾驶楼上跳了下来,安东尼黑着脸,顶着头皮闯进日本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来到领事署正门。

    一名宪兵大佐手握指挥刀,柱在地上,凶神恶煞地盯着安东尼。

    安东尼一步上前,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领事署,到我们法国人的地盘儿上撒野闹事?”

    大佐狞笑道:“你就是安东尼总监吧?我是宪兵队大佐,我们正在追踪两名中共地下党,可他们藏进了你们的领事署。你们要把他们乖乖交出来,否则,一切严重后果,由你们领事来负。”

    “什么什么?中共地下党?放你娘的狗臭屁,地下党怎么会跑到领事署来啦?你这是造谣污蔑!无故挑起事端!”安东尼边骂边挥了下手,两排巡捕排成整齐队形冲了进来,与日军宪兵队形成对峙局面。

    枪口对着枪口,眼睛对着眼睛。法、日两国士兵怒目相向,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安东尼拨开日军士兵的刺刀枪,和雷鸣远强闯入大会客厅。

    只见领事爱棠垂头丧气、脸色煞白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中充满了焦灼惊愕之色,手持枪械的士兵紧紧看押着他。

    周围几百名日军士兵正出出进进,楼上楼下地进行搜查。有零乱杂沓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不时传来,整个领事署已经乱成一锅粥。

    安东尼越看越气,终于忍不住大吼:“你们简直反天啦,敢抓法国领事,你们这是违反国际法、违反人权、违反战时治安条例的!!”

    大佐信步上前,狞笑道:“安东尼先生,稍安勿燥,士兵们正在搜查,如果查不出人来,没有地下党,我们自然会撤走,如果查出共党分子就在领事署里窝藏着,哼哼,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大佐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着日本男人常见的方肩短腿,眉宇间英气逼人,若不是杀人杀得眼神发直,他也不失英俊。

    “你的部队番号我知道,我会起诉你的。”安东尼说道。

    “起诉?欢迎起诉。你们法国人外强中干,动不动就拿这个最没用的词儿来给自己壮胆。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啦。”大佐冷笑着说。

    “哼,你侵犯法国的地盘,就是侵犯法国的国土。”

    “侵犯法国国土?又能怎么样呢?”大佐在冷笑,并笑得优越骄狂,但他的脸容僵在那个冷酷狞厉的神情上。

    “那就是向法国挑衅!”安东尼得理不饶人地说。

    “十二月十日,我军炸沉了你们保护南京的军舰,这个挑衅更直接吧?贵国做出任何军事反应了吗?”

    “但愿你能活着看到法国的反应。”安东尼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你敢威胁大日本皇军?”

    安东尼怒不可遏了,“我不是威胁,是警告,警告!!这里是法国领事署,你们肆意侵犯法国人的地盘,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安东尼还想发火,甚至想去拔枪,爱棠看得分明,在一旁急使眼色,做了个叫他敛声克制的手势,让他先忍一忍,他只好赌气地坐了下来。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喝斥,几名日本兵簇拥着一个浑身是血、面目丑陋的男子从楼梯上下来。

    “抓住啦,共党抓住啦。”有人在喊。

    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被强行扭到沙发前,大佐指着男子质问领事:“爱棠先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啊?他是不是你窝藏的共党分子?!”

    爱棠立即火了,怒目圆睁地吼道:“你放屁!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诬陷好人!”

    大佐狞笑道:“哦,是我们栽赃陷害吗?那我们来问问他,”他转头问那名男子:“是谁把你藏进领事署的,你要说实话。说吧,说——!!”

    那名男子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领事,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是……是领事大人。”

    “你……你胡说!!”

    爱棠想冲上去揍那个男子,但被几名士兵强行按住了。

    “哼哼,听见了吧,看你怎么抵赖!来人,给我统统带走!!”大佐向左右挥了下手,立即扑上来一群宪兵,给爱棠领事戴上手铐,要强行押走。

    “我看谁敢?!”安东尼和雷鸣远二人一把拔出手枪,拦住了门口。

    局面一下僵住了,几十支枪口互相对峙着,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颗火星就会引起爆炸。

    双方剑拔弩张,眼中都有怒火在闪动,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大佐晃了上来,拨开两人枪口,厉声对安东尼道:“我对你快要失去耐心了,你这个不要命的东西,给我滚开,把人带走!!”

    这次的下令,口气决绝,不容置疑。

    几个日本兵扑了上来,安东尼身子一横,挡住了领事,破口大骂道:“我操死你日本仔八辈祖宗,你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奇怪,这声怒吼一下反倒把场面震住了。日军大佐愣了一下,他没听懂安东尼的话。因为刚才他们的对话使用的都是法语,这下突然冒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大佐尴尬地转头望向翻译官。

    翻译官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地不敢翻,因为这句话实在太过龌龊,太过刺激,他怕大佐受不了,但大佐听出来这无疑是句骂人话,他的手立刻握住了军刀的刀把。

    骂得真够淋漓痛快的!安东尼此刻忘记了害怕,长久以来一直曲着的肠子终于伸直了,吐出了一句‘大写的人’才够胆说出的话,让他有一种魔鬼般的快感。那句话是从他私雇的黄包车车夫口里学来的骂人话,平时当作玩笑说,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仓啷”一声,一把战刀架到了安东尼的脖子上,大佐虎目圆睁。安东尼调转枪口对准了大佐,同时哂笑一声,摆出一副引颈受戮、听天由命的顽皮相。

    战刀举起了,刀刃青锋乍现,耀目闪烁,眼看就要迎头劈下……

    “住手!”一直在旁边人堆里藏着的桥本走上前来,挡住大佐的手,把他叫过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兽语,大佐点点头,军刀在刀鞘旁犹豫着收不收回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听不懂的兽语更可怕的事了,雷鸣远真的为总监暗中捏了把冷汗。

    这时,趁日本人不注意,爱棠用眼睛向安东尼频频示意,那意思是说:你们先把枪收起来,我跟他们去见占领军司令官,相信事情总会有个了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安东尼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爱棠跟着宪兵走到门口,回身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安东尼知道那意思是叫他给大使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并迅速展开营救行动。

    爱棠抬头挺胸,抻了抻领带,端正了一下仪容,神色平静地走出客厅。

    宪兵队耀武扬威地押着爱棠上了汽车,几百名日军宪兵全都上了汽车,车子鱼贯驶出了领事署。

    就这样,爱棠领事被日本宪兵公开抓走了,一场暴行丑剧就这样收了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安东尼一屁股跌进沙发里,沮丧地双手捂住头,掩着面,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大吼一阵,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他思绪紊乱,心神恍惚,情绪烦躁,眼前倏忽闪过一个个逝去的场面和记忆的碎片。

    一会儿在法国,一会儿在摩洛哥,一会儿在越南,他仿佛一下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时自己成了一个列兵,和大批士兵一起被一条军舰运进河内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那时是多么威风啊,军帽上插着翎毛,管乐队吹奏着雄壮的“拉德斯基进行曲”,领章上的金属号牌熠熠闪亮,还有战车在前面耀武扬威地扬起战尘,战士们高唱着高卢战歌大踏步前进,那才是我们法兰西帝国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殖民地开拓的黄金时代啊。

    安东尼没有赶上最早一批殖民地开拓的狂潮,那还是他的曾祖父、祖父们的伟大事业。

    法国自17世纪开始在非洲等地建立起庞大的殖民帝国,然而作为在非洲拥有殖民地最多的国家,法国却背上了沉重的移民包袱。而殖民地中除了北非突尼斯?摩洛哥这些国家之外,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不但经济表现很差,政治状况还停留在部族政治阶段,经常爆发战争。在这种双向后遗症中,法国的殖民政策?移民政策都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法国身处强国林立的土地上,要想保住自己的大国地位,进行海外殖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用来加强本土建设,可以在列强林立的大国中强化本国的大国地位。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法国殖民者对印度支那半岛进一步武装侵略和进行实质性的扩张、并在印支逐渐确立起其殖民统治的时期。1858年,法国入侵印度支那,1862年-1898年初逐步吞并了越南、柬埔寨和老挝,1887年建立了印度支那联邦,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才确立了所谓“杜美体制”。在侵略扩张的同时,法国为了对印度支那进行有效的殖民统治,开始在新占领土上致力于殖民统治的行政机构的创建。在这一过程中,法国殖民统治最明显的特征是:殖民地总督集权制度、军事控制、分而治之和同化政策。

    而要维护这种专制统治的基础则是军事力量与宪兵警察。严密的军事控制是法国殖民统治的另一个主要特征。为了维系殖民统治,镇压当地人民的反抗斗争,法国殖民军分布于印支各地。法国殖民军的一个步兵师驻扎在东京和安南,另一个师驻扎在交趾和柬埔寨,独立旅驻扎在东京和老挝的北部,炮兵师绝大部分驻扎在印支半岛北部。为了维护地方秩序,法国殖民当局组建了宪兵团,分别部署在东京、安南、交趾和柬埔寨。小分队又下设几十个哨所,分驻于各地。这些哨所和各地的警察署,共同行使着对印支人民的镇压职能,以这种军事警察制度的高压来维护其殖民统治的稳固。

    长期以来,在帝国主义瓜分殖民地的狂潮中,法国面临着英国等国家的严重挑战。在东南亚乃至整个世界范围内的争霸战中,英法相较,法国是个失败者。对缅甸的争夺,在暹罗的角逐,都反映出这一点。因而,法国在印支的殖民统治中时时警惕,惟恐已到嘴的肥肉被人抢去。19世纪末德国又成为法国的另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更加剧了法国的这种恐惧心理。所以,法国执行的一套僵硬的、不肯作任何让步与妥协的中央集权专制统治的政策,正是其外强中干,内心虚弱的表现。

    法兰西民族文化的优越感,使帝国主义分子总认为自己是拯救其他民族于苦难和愚昧的救世主。赤裸裸的殖民侵略行为被赋予一种“传播文明使命”的神圣灵光。法兰西种族高尚,法兰西文化优越像魔鬼一样扎根在殖民者的脑海中,直接影响着他们的殖民统治思想。被殖民者都是不开化的劣等人,只有法国才能担当起教化他们的重担,就成为许多帝国主义分子骨子里头的基本认识。

    从某种意义上说,法国对越南的征服实际是与中国的较量。对柬、老的吞并实际是与英国的竞争。只有中法战争后,中国战败,法国在印支的殖民扩张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法国对印支的夺取,相对来讲要比其他殖民国家付出的代价更大,它更多的是动用军事的力量。法国以这种方式取得的殖民地只能以高压的手段来维系统治,正所谓“以暴力取得的政权,只能以暴力的方式来维持”。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过去法国人是老大,后来英国人是老大,再后来是德国人。自打日俄战争后,日本一跃而成为东亚的强国。由于它的地理位置及和中国的关系,它在侵略中国时处于更有利的地位。早在1911年10月24日,日本政府在关于中国问题的内阁会议决议中公然声称,日本在中国“占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地位”,“一旦该地区发生变乱,能够紧急采取应变措施的,除帝国而外,别无它国。这从帝国所处的地理位置与帝国的实力来看,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同时也是帝国政府对于亚洲所负担的重大任务”。这一决议清楚地表明了日本排除其他列强势力,变中国为其独占殖民地的图谋。虽然日本在辛亥革命中武装干涉中国的动议遭到英、美等国的反对,但它在民国成立之后变本加厉地干涉中国内政,在承认、借款等问题上处处逼迫袁世凯政府出让更多的权益。与英、美等国不同,日本的对华政策并不以支持袁世凯为中心,而是多方下手,制造中国内部的混乱,乘机渔利。日本军阀山县有朋这样说,日本“不想要中国有一个强有力的皇帝,日本更不想要那里有一个成功的共和国,日本想要的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中国,一个受日本影响的弱皇帝统治下的弱中国才是理想的国家”。这种看法支配着日本的对华政策,不管其国内党派间的政见分歧如何,在这一点上却是基本一致的。

    安东尼越想就越感到无趣之极,前途后路两茫茫,只能使他意气更加消沉。看来租界未来的悲剧命运已无可挽回了,他曾为此极为乐观,抱着不切实际的美妙幻想。

    许多外国人来上海的目的不过就是尽可能多地收敛财富。欧洲白种人在亚洲殖民地的悠闲岁月和灿烂篇章终将变成一种美好的回忆。没人会为此责备他,但他却有种深深的自责。他觉得正是像他这样肩负重任的一代人,无视时代的变迁,坚持早年老一代冒险家的老套做法,以为单纯凭权力就可以操控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只凭武力就可以把租界牢牢掌控在手中,随意吸取这块土地上的大量财富,才导致这样的失败结局。可世界在眨眼之间说变就变,生活本身充满了阴谋,充满了风险,充满了悲情和变数,稍不留神,就会踩响地雷,瞬刻间土崩瓦解。

    安东尼是二十年代末从越南河内警察局调入法租界警务处的,在当了九年探长之后荣升为警察总监之职。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爱棠先生慧眼识英才。他至今对这个闯荡多年的城市仍是一片陌生:战火的焚迹虽然刚刚被清理过,但血腥味依然辛辣刺鼻。一些建筑物已面目全非,街头百姓人数骤减,全然没有了昔日百万人口大都市的繁华盛景,到处显现着残败、没落的景象和血腥、暴戾之气。身着草黄色军装的日本军人随处可见,横行街市,为非作歹,市民看见日本兵过来,早就远远躲过一边,从不敢正眼视之。

    上海这座从沼泽地上涌现的城市,一面闪烁着钻石的光辉,一面散发着尸体的恶臭。他认识一个中国人,是他家佣人的哥哥,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晨出来收尸,然后把它们用车子一车车运到火葬场去焚化。中国人每天冻死、饿死、病死的比被屠杀的还要多。日本人占领上海以来,据说半年来焚化了十八万三千七百具街上发现的尸体。

    在这个畸形的城市里,恐怖与激情同在,哀愁与快乐并存。各国的政治、军事势力互相交错,盘根错节,情况极其错综复杂。作为一个手握租界警察大权的人,安东尼内心的更大动机是追求远东的刺激和冒险生涯,他的内心是海盗型的,他是一个十足的冒险家。

    可日本人正步步进逼,气焰嚣张,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们固有的地盘,包围圈越缩越小,军刀已经架到了脖颈上。他慨叹命运像个娼妓,刚才还热情似火,转眼间形同陌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命运好象存心赋予他比别人多得多的戏剧性冲突,好象存心让他变成一个悲剧性的角色,有时像一种哲学上的悖论,无论他怎样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事与愿违。

    他常常想起那则古老的希腊传说:迪奥尼修斯国王请他的大臣达摩克利斯赴宴,命其坐在一根用马鬃悬挂的寒光闪闪的利剑之下,而那个举剑的人正是日本人龟井,他手中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就像一个小赌徒遇上了一个大赌徒,一个小强盗遇上了一个大强盗,这次正面遭遇,胜负凭借的不是运气,也是不技术,而是实力。

    以前还有领事先生为他撑腰,为他作主,向他发号施令做这做那,可现在他还能指望谁?依靠谁?驻沪外交使团的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们满脑子想的不过是钱。如果说他们想要保住租界,那也不过是想保住他们吃独食的权利。他们岐视和排挤刚踏上这块地方的外来人,就像他们今天被日本人歧视、排挤一样。过去他们觉得只有自己才算得上是十九世纪老一代帝国冒险家的嫡系传人,在这块小小的租界里,就好象这里是资本主义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全面溃败之后的小小方舟。为了不被赶出领地,他们甚至会容忍日本占领军的公开挑衅行为,整日里装聋作哑,得过且过。所以他们让安东尼又妒嫉又鄙视。

    安东尼越想越愁闷,似这样顶着日本人的枪子儿和刀刃,整天看日本人脸色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过去还好混,法租界政治警察部门和英租界巡捕房之间,向来的政策是‘井水不犯河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殖民地警察的任务无非是维持社会治安,保证法国商人们的贸易安全,商人们得益,警察也得到自己那份利润,大家都得利。法租界从不理会英国人那一套,公共租界想要抑制帮会势力的蔓延,清除赌场和妓院,法国人则张开怀抱欢迎它们。公共租界和南京政府合作,逮捕共产党人,法租界则睁一眼闭一眼,故意动作迟缓,走漏风声,让他们撤退机关,转移账户。只要这些人不过分捣乱,不添麻烦,法租界警察部门就容忍他们。在殖民地事务上和英国人唱唱对台戏,刻意表现法国式的开明,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

    可现在日本人可不像英国佬那么好糊弄,他们要老道精明得多,刁钻狠辣得多,胃口也大得多,安东尼感到自己今后的命运像条在暴风雨中的顶风逆行的孤舟,舟体已百孔千疮,舟下的急流正打着旋儿肆意翻卷,随时随地都有舟毁人亡的危险。

    现在日本人已经撕破脸皮,开始明火执仗、大打出手了,领事是他们打击的第一个目标,第二个目标自然就要轮到他的头上。他悲哀地承认,他们被迫卷入的这场的战争非常危险,那是一场反抗黑暗的战争,是一场胜算率几乎为零的搏杀,是一次赌注很大的赌博。他对最后会有的结局已不抱任何幻想。

    雷鸣远远远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想安慰总监几句什么。可一张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翻遍了心里所有的词句,似乎没有一句是合适的、管用的。此刻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空洞乏味。他缄默了。

    安东尼抬起头来,无言、无望又无助地和他对视着。总监的心情已灰败到了极点,嘴角残剩着一丝笑纹,可那是什么笑啊,简直比哭还难看,如果硬要说那是种笑,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惨笑。

    下午,雷鸣远估计安东尼已从愤慨和绝望的情绪中缓过劲儿来了,就去警务处见他。可走在警务处的走廊上,雷鸣远感觉到巡捕们个个神色慌张,步履匆匆,办什么事都好像神不守舍似的。

    他推开总监的门,直接走了进去。安东尼紧蹙双眉,两眼无神,双手支在下颌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

    “总监大人,”雷鸣远道:“我有一条好计,能够拯救领事出火坑。”

    “哦,什么好计,快说说看?”安东尼一个激灵,眼睛顿时放出锐利的光来。

    “你还记得半个月前,有个巡捕在法国坟山后面的吴淞江路发现一间无牌地下工厂的事吗?”

    安东尼一时想不起来,摸着后脑勺道:“什么无牌工厂?不是一间废品收购站吗?”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你汇报过的,说那个老板潜逃了,剩下一堆废旧机器的那间?”

    “对。就是那间厂。不过不是废旧机器,全是新机器,不过做了些伪装而已。”雷鸣远小声地道:“我最近派人查了一下,发现那儿根本不是一间无牌工厂,而是日本人隐蔽在法租界的一间地下黑工厂!”

    “啊,日本黑工厂?”安东尼深感震惊,张开的嘴半天合不拢。

    “它在生产什么,可能你做梦都想不到。”雷鸣远伸手从怀里掏摸了一阵,拿出一张绿色的钞票递给总监。

    安东尼举起钞票对着日光照了照,又摸摸水印,“假钞!它在印刷假钞?!”

    “对。”雷鸣远拿出三种颜色的钞票平放在桌面上,比对着说:“你看,这种淡红色的是日本人的军票,是在沦陷区强制流通的有价证券,其币值与法币相当。这一种淡绿色的,就是伪钞。这间工厂就是专门印刷假钞的。”

    安东尼倒吸一口冷气,比对着几张假钞,惊讶连声:“我的妈呀,它竟敢在我的地盘上偷偷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啊,简直反了天啦。哎,不对呀,这日本人印刷假钞,为什么不在虹口自己的地盘上,反而要跑到我们法租界来印,难道他们发了抽疯病?”

    “这就是日本人狡猾的地方。”雷鸣远言之凿凿:“印刷假钞在全世界都是违法的,在日本人占领的虹口也不例外。但日本人确实需要这种假钞,因为现在他们进攻中国内陆,一时不能得手,就想用假钞来扰乱内地的金融市场秩序,等到假钞泛滥成灾,他们就可坐收渔翁之利,达到动摇中国经济基础和国之根基的卑鄙目的。这间工厂的底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提前安插了一个卧底进去,他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呢。”

    “大功臣,谁?”

    “是叶知秋啊。”

    “啊,是他,怪不得我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原来被你插了钉子啊。”

    “叶知秋可真不简单,他卧底半个月,已经摸清了这间厂的基本情况。”雷鸣远小声说道:“这间工厂原来开在英租界郊区的一处地下酒窖里,上个月英租界开展了一场‘严查走私、贩毒和印刷假钞行动’,大批工厂因此倒闭,有些工厂搬迁到了外地。后来这间厂就悄悄搬到了法租界。原厂址的确是个废品收购站,但这里地处偏僻,我们的巡捕一般不上这儿来搜查,所以,他们在半个月前重新开工了,用的设备是德国产的‘海得宝’印刷机。有员工40多人,厂长是个日军特务,军方身份是个大佐,副厂长中个中佐,员工全是军方特工。”

    安东尼还是满脸疑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日本人为什么不把工厂开在虹口日本人自己的地盘上?”

    “暴风眼的中心没有风。战争期间,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日本人脉准了我们的心理,认为我们绝对想不到有人会把工厂开到我们的心脏里来。”

    “嗯,那……那叶知秋是怎么打进去的?”

    “叶知秋是以倒卖假钞的内地商人的面目打进去的。一开始小批量购买一些假钞,后来慢慢增多,人家看他是个大买主,拼命巴结他,还给他回扣,你看,这就是前天买来的最新一期产品。”

    “你们哪儿来的钱买假钞?”安东尼盯着雷鸣远,又看看手里的假钞,突然醒悟道:“噢,上次那笔缴获的毒资是不是叫你们挪用了?”

    “嘿嘿嘿嘿,总监大人,我越权批了他五十万美金,不过这笔钱全用在了正地方。”

    安东尼面露嘉许地说:“好好好,我不追究你,你做得对。”

    “据叶知秋观察,每周末都有几辆大卡车来运货,把每期的印刷成品运走。每期大概印一、二十亿法币吧,大概有二百多箱。”

    安东尼起身在屋里转了转,抽着闷烟,突然回头道:“你现在提这间厂,有什么用意?”

    雷鸣远眼中闪出一丝坚毅的神情,“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本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抓走我们的领事,这件丢人现眼的事儿马上就会疯传上海滩,成为各国领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我们如果不给日本人一些颜色看看,不是显得我们太过胆小无能了吗?我想,既然这间厂开在法租界,我们何不把它的老窝端掉,把人全部抓起来,机器查封,假钞没收,这等于在日本人的七寸处狠狠地敲了它一下。打狠它,打痛它,打残它,打得他们噢噢叫,疯狂地跳起来,失去理智,这时候,我们就有了谈条件的资本。你们不是要人,要机器,要假钞吗,那好,请把领事大人还给我们,大家‘礼尚往来’嘛。只有经过双方人质交换,领事才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们才能挽回面子,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啊。”

    安东尼听得频频点头,但他还有所顾虑,不无担忧地说:“呃,这样好是好,可这等于是去捅马蜂窝啊,万一日本人猴急了,下次把巡捕房一封,机枪一架,那我们不是彻底傻眼啦?”

    雷鸣远笑道:“那还不至于,日本人再凶、再横,国际舆论还不能不顾,狗脸还没有撕破,法国和日本彼此的在华利益还得互相照顾嘛。况且,我今天最要说的一句话是:对付魔鬼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魔鬼,更不是讨好魔鬼,而是挑战魔鬼,一把掐住它的咽喉,捏住它的命门,让魔鬼感受到我们的力量!魔鬼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小日本儿也是一样,你真的硬碰硬跟他对着干一下,他就退缩了,胆怯了,如果一味地老是示弱、服软,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安东尼缄默不语,沉吟半晌,一丝笑纹终于浮上了他的嘴角,“你这家伙就是能,又搬来了哪位伟人的论调,让人无法反驳。好吧,依你就是了,你说怎么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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