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男孩孤零零跑过,马路上,一队日军骑兵巡逻队走来,骑在七匹战马最前面的少佐拔枪瞄准,“当!”地一枪,小男孩被击毙。马蹄踩孩子的血继续前进。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带血的马蹄,脆响,七匹战马上七名日军傲然挺立。
突然,旁边屋脊上闪过一道黑影,黑影动作隐蔽、忽隐忽现,闪、跳、腾、挪,紧紧尾随骑兵队,墙头上露出一张鬼脸面具,一闪即逝。一支雷明顿双筒猎枪从黑暗角落里慢慢地伸出,“嗤”地一枪,子弹微声出膛,击中了最后一名骑兵,骑兵立即倒伏在马背上,前面的人并未发觉异样,继续前行……
雷明顿再次发射,“嗤”地一枪,击中倒数第二名骑兵,骑兵毙命倒伏在马背上……
雷明顿再次发射,“嗤”地一枪,击中倒数第三名骑兵,骑兵毙命,歪倒在马鞍上……
雷明顿再次发射,“嗤”地一枪,击中倒数第四名骑兵,骑兵毙命,一头裁下马来,钢盔脆脆地撞击地面,响声惊动了前面三名骑兵。
骑兵少佐大惊,怒拔战刀,“八格牙鲁!!”另外两名骑兵举枪四顾,惊慌失措,战马在原地一个轻地乱转。
雷明顿连发两枪,“嗤!嗤!”两名骑兵头部、胸部中弹,飙血溅肉,顿时做了枪下鬼。
少佐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拔转马头,落慌而逃。雷明顿双筒猎枪紧咬不放,瞄准,瞄准,再瞄准,“嗤”地一枪,一弹爆头,少佐一个倒裁葱裁下马来。
七匹空马嘶吼一声,狂奔遁去。
路灯下的街道,泛着幽幽的蓝光。
墙头上的鬼脸面具一闪即逝。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落下来,像是一张纸牌。
纸牌随风起舞,翻滚下落,下落,下落……
与福州路相邻望平街,被上海人称作报馆一条街。
街头报贩扬起手里报纸在叫卖:“看报啦,看报啦,幽灵神枪重出江湖!正义之神再展神威!”
报童高喊:“看报啦,看报啦,不做亡国奴,红桃K再下战书!”
报童高喊:“看报啦,看报啦,幽灵杀手再显灵,上海滩续写新传奇!”
一辆黑色丰田轿车驶来、停下,摇下车窗,露出龟井的头,叫报贩:“喂,小贩,买
报。”
报童问他:“你要红桃K还是苏州河艳尸?”
龟井说:“各来一份。”
报贩收钱、递报,龟井接过报纸,下了车,和桥本向不远处的“篷莱阁茶楼”走去。
早市的篷莱阁茶楼,高朋满座,人声喧哗。
这是茶楼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一楼散座,正聚集着许多品茶、聊天的市民。
龟井和桥本从桌子中间穿过,向角落里的一张台子走去。侍者走来抹桌,茶博士为之倒茶。
一桌市民聚集在一起海吹神聊,一长衫客对众人道:“哎,街坊邻居们,听说了么?昨天晚上,那个幽灵杀手又现身啦,一次就干掉5个日本骑兵!”
一西装客从旁插话,“你的消息不准,不是5个是7个,而且都是骑兵。”
一老者激动地拍桌,“嘿!痛快!真是大快人心哪!小鬼子不气疯才怪!”
另一老者说:“听说他每杀一个鬼子,就扔下一张红桃K,真他妈潇洒,简直就是古代的侠客嘛。”
一中年男子凑过头来,“听说他用的枪都与众不同,不是狙击枪,而是老式猎枪,叫什么……什么顿。”
西装客纠正他道:“雷明顿。”
中年男子一拍大腿,“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叫雷明顿双筒猎枪。据说他用的火药更是一绝,子弹出膛声音极小,就像开香槟酒瓶盖一样,‘嗤’地一下。”
另一人问:“不是听说他早就死了吗?”
中年男子扒了他一把,“咳,他怎么会死,他是死过翻生的鬼魂,不然怎么会叫幽灵
杀手。”
西装客说:“死?那是日本人造的谣,你也信?小鬼子怕了他了,巴不得他早点儿死。”
中年男子道:“哎,哥儿们,你们知道他的目标是消灭多少日本鬼子吗?”
众人齐声问:“多少?”
中年男子得意地伸出一个指头:“据说是一千,一千个呀!!”众人激动的情绪被点燃
了,议论纷纷,争论不休。
龟井和桥本听了这些胡言乱语,对视一眼,强忍怒火,甩手离席而去。
占领军司令部,戒备严密,戾气森森。
丰田轿车停下,龟井和桥本下了车,匆匆走进司令部大楼,来到一楼师团长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在大声训话。
龟井推门走了进去,训话人原来是河本大作司令官。
警察厅长、宪兵队长铃木善幸、特高课课长小林光一、弘报处处长荻岛康城等正敛声禁气,诚惶诚恐地肃立在他的面前。
河本虎着的脸上满是杀气,“……红桃K,红桃K,八格牙鲁!上海已经叫红桃K搅得鬼哭狼嚎,乌烟瘴气了,一个枪匪,居然敢于叫板皇军,简直可恨之极!你们这群蠢猪,军中的白痴,居然无所作为,捂着屁股晕头转向,占领军的脸面都叫你们丢尽了,我的声望和威信统统被你们葬送了!”
几名日军军官都低着头听训。
河本继续训斥:“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红桃K三个月内毙杀了我多少皇军官兵?”
警察厅长怯怯地:“报告司令官阁下,据统计是……是396名。”
河本咆哮道:“什么,396名?简直骇人听闻,奇耻大辱!!”
宪兵队长铃木说:“据鉴识室验证,红桃K用的不是狙击步枪,而是一支老式雷明顿双筒猎枪,他用的枪弹出膛时几乎没有声音,他击中的部位,只有碎肉、伤口和鲜血,没有弹头……”
河本一愣,“嗯,真的没有弹头?难道出鬼了?还是你们愚蠢,查不到弹头?!”
铃木回答:“确实……没有弹头。”
一间暗室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立着十几个牌位,牌位上面写着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的名字,旁边有香炉、蜡烛,在最前面,摆着一个日本玩偶阵,这时有两只手伸入,掐掉了7个玩偶的脑袋。这7个玩偶都是骑兵的模样。
司令部里,河本声嘶力竭地吼着:“连一个枪手都查不出来,连一个弹头都搞不明白,我们占领上海有什么用?!我们养30万部队有什么用?!要你们这群蠢猪、饭桶有什么用?!”
众军官战战惊惊,冷汗淋淋,浑身觳觫。
这场面龟井实在看不下去了,遂大胆跨前一步说:“司令官阁下,我来斗胆说两句。日本古代有忍者,中国古代有侠客,偌大的战场,出一两名异类,本不足为奇。那红桃K其实不是扑克牌,而是挑战书,是根植于中国人灵魂深处的不服输、不惧强的精神图腾,是蔑视我小国寡民、文化落后的宣言书。所以,要征服中国,必先征服中国人,要征服中国人,必先征服其人心。人心的征服后才是最后的征服。怎样征服中国人的心,我想,必先从思想、精神、文化入手,抽掉他们的精神脊梁,消灭中国人的精、气、神,我们就能不战而胜了。”
河本大作听了这话,脸色才稍霁,转头笑着说:“龟井君,你说的很好。下面,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全城搜捕红桃K,各车站、码头、交通要道悬赏通告,限一个月内必须破案,如有违令,统统枪毙!”
“哈依。”众军官唯唯诺诺,鞠躬退出。
河本向龟井摆了下手,一起走进旁边一间隔音的秘室。
秘室中,河本用赞赏的眼光望着龟井,“龟井大佐,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呀,你的话很有哲理,人心的征服后才是最后的征服,多么精辟的论断哪。龟井君,听说你领受了一项重要任务?看样子,你对‘鲸鲨行动’的要义领会深刻,深有心得。”
龟井苦笑了一下,“上面让我找一部中国古代的线装古书,可现在这部书,还是一个裹着神秘面纱的谜中之谜。”
“谜中之谜?”河本背着手在屋里踱开了两步,“解谜需要高手,而我坚信,你就是这样的高手,不然,皇室就不会把‘鲸鲨计划’交给你。我可是听说了,你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一盘大棋?”龟井鞠躬道:“对不起,司令官阁下,‘鲸鲨’这盘大棋目前还只是个大框架,大目标,大轮廓,还没有形成具体步骤和行动方案,主要是具体目标还不明确,还不知道它所在的确切地点。不过,我脑子里已经开始通盘策划了,准备按五大步骤逐次展开,第一步棋我已经尝试着在走了。”
河本脸色十分严肃,“很好。但要注意保密,‘鲸鲨行动’是我们占领上海后,帝国最重要、最迫切、最隐秘的一次行动,是皇室交办的最重大的任务,你和你的机关务必全力以赴,出色地完成它。”
龟井深深一个鞠躬,“河本长官,我一定不辜负您的重托,坚决完成此一任务。”
一盘中国象棋摆客厅的茶几上,龟井正在与老对手桥本下棋。
两人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桥本是个棋坛老手,棋风诡谲,出手刁钻,谋略精湛,最擅长开局先声夺人,大刀阔斧,直捣黄龙。但龟井是个棋枰上的常胜将军,棋路一贯凌厉多变,最擅长的就是残局搏杀,往往在危局中妙手迭出,逆转胜,大翻盘,杀得桥本丢盔卸甲,无力招架,最后不得不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今天这局棋正走到紧要处,桥本志在必得,全身紧绷,如箭在弦,一着子落,则喜不自胜。但龟井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桥本,而是那帮狡猾万端的法国佬。近一个月以来,他与法国人刀来剑往,明暗博弈,攻防进退,角力厮杀,几番斗智斗勇,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各有输赢,形势始终犬牙交错,胜负难分。但总体来说,赢面大于输面。
一开始,龟井启动的第一着棋是“沉炮到底”的“鹰工作”,派菊子打入领事署,钻入了法国人的后院,窃得了那份古物登记清单,搞清了佛经的下落。虽然折了一子,菊子不慎死于非命,但终竟有所斩获。接下来第二着棋是“小卒过河当车用”的“犬工作”,即,“爪牙猛犬”一路追踪,终于嗅到了那二十卷佛经的下落,把雷鸣远一家渐渐逼入了绝境。虽然没有最终得手,但也让对方胆寒害怕,再不敢轻举妄动。再下来第三步棋是“将军抽车”的“鹿工作”,先炸了“德华银行”,又炸了法国的“巴黎贴现银行”和“东方汇理银行”,让法国佬变成了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法国人不得不将分散于三家银行的古董文物统统集中于“法兰西银行”之中,正中了我驱鹿入网之计。再下来是一招是“逼宫棋”,借口搜捕中共地下党,抓走了领事爱棠,起到了敲山震虎、威慑军心的作用。
现在看来,前三步棋棋路高明,成绩斐然,这都得益于自己统摄全局之功,通盘布局之妙。现如今法国人大势已去,棋局已进入残局阶段,法国人再狡猾,也难逃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包围圈已经缩紧,目标已经锁定,是时候启动第四招棋“鼠工作”了。龟井感到自己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最后一击,必将致对手于死地。
本来他很难猜中法国人下一步会走什么棋路,但关键时刻“雾岛”窃听器起了作用,窃得了爱棠和安东尼的谈话录音,让他一下子掌握了法国人设计银行地下金库的密谋。对方的暗牌已变成了明牌,阴谋变成了阳谋。
法国人要扩大和加固地下金库了吗?想得怪不错啊,他可一直在等这一步棋呢。这步棋看起来是个高招,其实是步臭得不能再臭的蠢棋,法国人明显已经走投无路,计穷智竭了。
既然法国人想在地底下做文章,那我们也来个鼠窃狗偷,也从地底下入手。如果能有一条地道,直通法兰西银行的地下金库,那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全部古董文物窃取出来了吗?但从地下掘出一条地道,谈何容易,工程量太浩大了,不仅要动用现代化的掘进机和各种先进的设备,而且,施工的规模大了也难以保密,不可能不惊动各方,行动的隐蔽性就会大打折扣,这是不符合保密原则的。更何况法兰西银行位于法租界中部,紧濒黄浦江,是租界巡捕房重点保护的区域,你敢明目张胆地在法国人的枪口下面动工开挖吗?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愚蠢透顶吗?
想到这里,龟井差点放弃使用地道的想法。但龟井毕竟老谋深算,他转念一想,既然挖一条地道不太现实,那有没有一条现成的地道可以利用呢?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几根神经一下搭通了天地线:“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城市排污管道和下水管道不是现成的地道吗?对!对!对!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巧加利用呢?上海这么大个城市,难道没有几条下水管道是靠近法兰西银行的吗?一定有。”但怎样才能找到这些下水管道呢?他想到了图纸,想到了城市规划设计院的工程师,最后,龟井想到了马当先。看来,找到图纸,可能是这盘残局中惟一精彩的一步。
不能再走弯路了,时间也不允许他走弯路。现在看来,最快、最稳妥的办法是叫马当先出马,去完成这个任务。
桥本打了通电话,马当先如约前来。他大步走进了龟井公馆,毕恭毕敬地向龟井鞠了一躬道:“龟井先生,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龟井威严地盯了马当先一眼,道:“马探长,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认识城市地下水道管理公司的人吗?”
马当先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城市地下水道管理公司的人?不认识,怎么了?龟井先生,您为什么问这个?”
“我需要搞到一张地下管道走向分布图。只要法租界的。”
“哦,这个嘛,我可以托朋友问一问。龟井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为什么只要法租界的?”
“这个嘛,马探长,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了。”龟井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我们得到一个最新情报,法国人要扩大法兰西银行的地下金库,还请了三个设计师来设计新的地库,其目的是为了更好的保护那批古董文物。我们的目标也正是这批文物。而那部佛经肯定和这批文物在一起,搞到了这批文物,就等于搞到了那部旷世经书。但我们不能明打明地冲进银行去抢,毕竟我国和法国还没有翻脸,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因此我想了条计策,就是挖条地道从地底下潜进去,把古董文物悄悄窃取出来。但要挖条地道既费时又费力,因此我们要是能够找到城市排污管道或下水管道分布图,有了图纸,就能知道地下管道的确切走向,就能知道哪条管道离法兰西银行地下金库最近,这样我们就能从最近处下手开挖,这样就会事半功倍,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马当先恍然大悟。“龟井先生,我明白啦。挖地道这条计策太绝妙了、太高明了,法国人可万万想不到,有人会从地下下手,给他的金库‘动手术’,等他们发现宝贝没了,从他们眼皮底下蒸发掉了,那才叫哭都没有眼泪了呢。”
“对。不过,”龟井叮嘱道:“在图纸搞到之前,我们还不能高兴得过早,万一法兰西银行附近地下没有管道经过,那也是空欢喜一场。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尽快搞到图纸。”龟井想了想,又提醒道:“注意,这个事千万不能声张出去,不要东问西问的,一定要私下里秘密进行,决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风声泄漏出去!”
“放心,”马当先一拍胸脯道:“龟井先生,我定会严守机密,暗中进行的。”说完鞠了一躬,匆匆离去。
看见马当先走了之后,龟井还不放心,转身对桥本道:“桥本君,你的任务是尽快摸清那三个设计师都是哪国人氏?家住哪里?设计进展如何?方案何时上交?有了准确情报之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行动。”
“哈依。”桥本鞠躬敬礼,转身离去。
从龟井那儿领受任务之后,不到十五分钟,马当先就回到英租界总巡捕房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先给一个叫董晓峰的老朋友挂了个电话,说有紧急事情,约对方在南京路‘皇后咖啡馆’见面。董晓峰是个老工程师,十几年前曾在城市管道公司工作过,工程界熟门熟路,认识人不少,找老董了解情况,事情很快就会有眉目。
事不宜迟,马当先独自驾车,及时赶到了皇后咖啡馆,老董已经在包厢里等他了。
“什么事呀,马探长,这么急?”董晓峰劈面就问。
马当先落了座,饮了口咖啡道:“老董,你是不是曾经在法租界城市管道公司干过,好像还当过副总工程师?”
“是啊,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怎么,问这个干什么?”
“噢,一个法租界的朋友找到我,说是要找一张早期地下管道的图纸。我对工程界的事儿不熟,所以找到你问问,你是工程界的识途老马了,你肯定知道。”
“那也不一定,要看是什么年代的图纸了。”
“什么年代的吗,他到没说。只说是老图纸就行。”
“那就不好办了。”老董露出为难的神情,“你到底要什么图纸?要知道管道图纸分好多种,有城市排污管道的,有下水管道的,还有自来水管道的,近年还有煤气管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给你找呢?”
马当先眼珠转了转道:“那就找下水管道的吧。”
“哦,下水管道的?”老董沉吟半晌道:“你不知道啊,法租界的下水管道最早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修建的,距今已有将近60年了,我记得从某些资料上看到过,管道设计师是个德国工程师,那人早已回国,现今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其后每隔二十年,管道就要大修一次,因为城市在扩大,管道线路也要随之变动,而每次变动就要重新进行规划设计,重新出一套图纸,所以说,我记得一共有四套不同的图纸。”
“四套?那就找最老的一套图纸吧。”
“最老的呀,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法租界管道公司找找看,我的一个学生还在那儿工作。”
“好好好,我们走吧。”马当先和老董站起身来,匆匆走出咖啡馆。
二人上了马当先的轿车,轿车沿江西路一路向西,穿过爱多亚路,进入法租界的吉祥街,路边有一栋四层楼房,这里就是城市管道公司的办公地。
马当先和老董泊好车,上了四楼,找到了管道公司。老董的学生叫沈志远,是规划设计部的雇员,他热情地接待了二人。老董说明了来意,小沈打开了一个铁皮柜,拿出厚厚一大叠图纸摆到桌上,“董老师,最老的图纸都在这里了,你们请稍等,我来找找看。”
这些图纸因为年代久远,大都已经老旧发黄,上面蒙着厚厚的尘土,小沈用抹布扫了扫,开始在一大叠图纸中翻找着。
图纸有好几百张,小沈一页一页地翻着,不小心撕烂了几张,可能是纸张太脆的缘故吧。约模半小时后,小沈从里面抽出一份图,摆在桌上道:“这份是1920年设计的下水管道布局走向图。是一位叫罗姆尼的英国工程师设计的。”
马当先急忙俯身图上,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图纸最上面用中英文写着:“重修法租界下水管道布局施工图”几个大字。
马当先问道:“再有没有比这个更老的图纸了?”
小沈道:“没有了,在我们室里,这就是最老的图纸了。如果你想找更老的图纸,恐怕你得去图书馆找。”
“哦,图书馆?我知道了。”马当先抬头道:“小沈,这些图纸能不能借给我两天,等我拷贝一份,再把正本还给你?”
看见小沈有些为难的样子,老董劝道:“小沈啊,看在我面子上,就借给他吧,反正两天就归还给你了。”
小沈想了想道:“那你写个借条吧。”
马当先写了个借条,把图纸装进一个大牛皮纸袋里,和老董走出了办公室。
没有找到最老的图纸版本,马当先心有不甘。当天下午,马当先通过一个熟人关系联系上了市图书馆的刘馆长,刘馆长带他去了文献部仓库,又翻查了一下各个时期“上海道路及管道工程施工图”等历史文献,找到了一份1900年的下水管道设计资料。
这下好了,该找的图纸应该都齐全了。马当先立即赶往虹口龟井商社。
龟井听说马当先找到了两份图纸,喜出望外,他没想到马当先这么快就找到了图纸,立即把图纸摊到了桌上。
马当先指着图纸介绍道:“龟井先生,你看。这是20年代的下水管道图纸,有一条东西走向的下水道主干道,就在爱多亚路下面,排水道的口子向东直通黄浦江边,这条管道离位于爱多亚路口的法兰西银行只有八十来米远。”
“嗯,八十来米?”龟井拿来个尺子,看了看图上比例尺,又量了量图上距离,道:“的确是八十米远。那另一张图呢?”
马当先把那张更古老的图纸摆在桌上,摊开后指着一条管道说:“你看,这张图上,有条管道,你再量一量有多远。”
龟井用尺子量了量距离道:“大概是五十米。这个距离比上一张图纸就近了三十米,这个距离比较理想。”龟井转头问桥本道:“如果从这里下手挖掘,五十米距离,你看施工需要几天?”
桥本望着地图道:“从下水管道横向挖一条地道,直通法兰西银行地下金库,最快也需要五天时间哪。”
“五天?”龟井仰望天空,翻着白眼道:“时间太长了……时间越长,暴露的机会就越大,有没有办法缩短时间呢?”
“这个嘛,我一直在考虑,刚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桥本说道。
“你说说看,什么想法?”
桥本道:“我昨天派人调查了三个设计师的底细,其中有两个是法国人,不太好办,另外那个中国设计师叫文渊博,是个留美归国博士,现在是城市设计院的副总设计师,如果我们把他收买过来,让他在设计图上动动手脚,把地下室的弯道向下水管道这边靠拢过来,哪怕只有十米或二十米,也会节省我们不少挖掘时间哪。你看呢,龟井先生?”
“嗯,好,这个主意好,”龟井满脸嘉许地说:“这样一来,原本需要五天才能打通的地道,现在只需要三天就打通了。太好啦,就这么办。”龟井又有些担心地问:“但收买这个人,你有把握吗?”
“还不知道,只能试试看了。”
“好吧,事不宜迟,你今晚就行动吧。”龟井果断地下令。
“哈依。”桥本领命而去。
今天是年三十,明天就是中国人的阳历新年了。爱棠以为市面会呈现一派萧条肃杀的景象,但没曾想他刚从永安百货出来,一路却看到了另一番送旧迎新的喜庆景象。
沿街许多商店的橱窗里大多挂着“新年快乐”、“喜迎元旦”、“恭贺新禧”的字样。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大人们为孩子们买了许多汽球和烟花爆竹,孩子们穿着新衣服,高兴得满街乱跑,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起了灯笼,贴上了春联。灯笼是用红纸糊的,在中国,红色是吉祥喜庆的颜色,那些灯笼有圆的、方的和椭圆形的,灯笼下面还挂着长长的穗子和大大的绒球。
对中国人来说,新年意味着万象更新,春天开始了。可在一片通红之中,却夹杂着土黄色的军服和白花花的刺刀枪,手牵狼狗的日本士兵混杂在出门采购的市民中间,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干扰。这倒也是一番难得的景象,似乎散发着一些古怪的气息,跳跃着一些不协和的音符。爱棠一路发着感慨,看样子中国人的确是个有趣的民族,称得上是世界上最懂生活、最会生活的人群,不管天上下炸弹、下刀子还是下霹雳,他们该怎样生活照旧怎样生活。当了亡国奴又能怎样?国家战败了又能如何?皮鞭之下,废墟之上,仿佛有一种按部就班、四平八稳的人性力量,有一种看似软弱其实强韧的生活惯性,在缓慢地而又悄无声息地滋长和延伸。这力量,这惯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也许就是五千年文明所培育出来的力量吧?
这种力量叫什么?爱棠想了半天,想起两个形容词:同化力和包容力。对,就是这两个词。他觉得这些词很能准确地形容中国和中国人。是的,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一切人为的破坏和武力的践踏,都不能最后战胜它,消灭它。从鸦片战争时起,到八国联军联手侵略中国,到后来英美人和法国人在上海开办租界,再到后来日本帝国的崛起和对中国的占领,有哪个国家打赢过这场战争么?表面上都赢了,其实都败了。这就叫“虽胜犹败”。世界上所有的列强都侵略过中国,但所有的列强谁也不敢吹嘘自己能够消灭这个古老的国度,更不敢吹嘘能够灭绝它灿烂而又辉煌的文明,谁要是妄想杀光这个民族更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要吞噬苦果,最后狼狈地滚回自己的老家去。
爱棠知道,在这种强大而又无形的文化力量面前,自己的国家就要夹紧尾巴灰溜溜地回到法兰西去了,勉强维持了近一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已经不战自溃,不败而败。而日本人的可悲之处在于,他们根本看不见这种潜在的力量,看不见这种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民族底气,更看不清他们自己的命运劫数,还一味地沉浸在战胜者的光环之中弹冠相庆,忘乎所以,还以为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呢。可悲呀,真是可悲,让他们折腾去吧,最终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奇耻大辱和灭顶之灾。
轿车一路驶过几条宽阔的街道,爱棠感慨道:世事如棋,人生如戏,可再好的戏剧终有闭幕终场的一刻,我们即将在鲜花和掌声中体面地谢幕,光荣地撤出,就像当年拿破仑从埃及撤出时一样,把那些该带走的财宝一个不剩统统带走了。这难道是败退和撤出吗?不,这是凯旋,是衣锦还乡,是从占领国得胜班师回朝。这难道不对吗?该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这就是强者的逻辑、丛林的法则嘛。这个世界的公理就是:弱小必将臣服于强大!历史的逻辑就是:成王败寇!
爱棠一路想着心事,车子驶进了法国总会。
这里已经是一派节日景象了。后院里开始装点节日的气氛。仆欧们在搬运一棵大冷杉树,一个个纸箱子里装满了闪闪的星星和五颜六色的塑料花朵和彩色纸屑,都被摆放在树旁。有几个佣人正在搬运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几个电工正在架线,一排排彩灯已高挂在树上。
哦,他倒忘了,今晚要在这里举行一个盛大的假面舞会。舞会的地点不在法国总会里面,而是在这个院子里。露天舞台已经搭好,钢琴正被摆到舞台上。
安东尼迎面走来。“领事先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那三个设计师已经完成了设计,明天就可以上报方案了。”
“很好。让设计师们都来参加晚会吧,他们忙了几天,也该来散散心了。”
“正是这样安排的,领事先生。”
“今晚舞会的请柬发出了吗?”
“发出了,一共五百份,上海的头面人物可能都要来。”
“嗯,那只老乌龟也会来吗?要防备他来捣乱。”
安东尼自信地拍拍枪套说:“量他也不敢,今晚我加派了人手,他要是敢来捣乱,我们就用子弹招待他。”
“很好。怎么没见雷探长?”
“他还在忙于给古董登记、核数、装箱,晚上他肯定会来的。”
爱棠背着手在场地里四下巡视了一圈,安东尼一路小跑紧紧跟在后面。
起居室里,龟井穿着和服,气定神闲,抽着雪茄,品饮着咖啡。他身后的门开着,桥本没敲门就匆匆走了进来。
“报告龟井先生,昨晚的行动不太顺利,那个姓文的工程师是个倔头,软硬不吃,威逼利诱都不顶用,死也不肯听我们的话,你看怎么办?”
龟井紧蹙眉头问道:“一点争取过来的希望都没有吗?”
“没有。完全没有。”
龟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沉吟半晌道:“即如此,我看,只有走下一步棋,今晚法租界有一个假面舞会,你要这样行动……”龟井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得桥本连连点头。
龟井布置完任务,挥了挥手道:“你去吧,现在才四点钟,一切还来得及。”
“哈依。”桥本匆匆而去。
入夜时分,彩灯齐放,法国总会后院的露天舞池已经准备就绪、开张迎客了。
总会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热闹非凡。树上的彩灯熠熠闪亮,呈现一派喜庆、欢乐的气氛。大腹便便的富商阔佬们携带着打扮入时、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们纷纷验票入场。
舞场已经人头涌涌,水门汀的舞池里挤满了舞客,上海滩的许多公子哥儿、阔少小开们也都带着时髦娇艳的女朋友挤了进来。
今晚舞会的主办方是法国领事署,但经办人是从“仙乐斯舞场”请来的大班谢葆生。
谢葆生是上海滩上处处玩得转的人,是个大流氓,在上海开着“卡德浴池”,“卡德旅馆”,很有势力,曾一度当过警察厅长。此人开舞厅特有办法,他知道一个好的舞厅,起码要有两、三个当红的舞星,才能吸引那些洋场阔少、淑女名媛,于是乎他主动为舞星们提供高级公寓,又免费车接车送,提供各种方便。舞星一被拉过来,大批的舞客也就随之带了过来。所以仙乐斯在谢葆生手里成了一张赚钱的王牌。他今晚带来的几个红舞星是杜爱梅、陈雪梨、陈卓华(混血儿玛格丽特)、麦文卿等等,都是仙乐斯的头牌,这些人带来了大批的舞客。
今晚请来的乐队是公共乐队。这支乐队由工部局管理。乐队经常在外滩公园、跑马场赛艇会、体育场和乡村俱乐部等地表演,也为私人和来访团体进行表演性质的演奏。当时公共乐队被称为“城市乐队”。乐师们大多来自菲律宾,那里的人们有着亚洲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具有的音乐天才,很会摆弄乐器。所以上海的城市音乐家,不是马来亚人,就是混血儿,长着滑稽的黄脸庞。每天早上的《字林西报》都登载有演出的曲目,大多是法国和意大利的曲子。显然他们还不敢演奏瓦格纳,但他们在努力达到舒曼的高度。今晚就是请的这家乐队来进行伴奏。
露天舞场足足有1200平方米大,舞池是水门汀地面,再洒上一些滑石粉,比起打腊的弹簧地板并不差,舞客们照样旋转自如。舞池旁边搭了一些草棚子供应茶点、汽水,再加上菲律宾乐队吹奏的轻音乐,很适合中国人的口味。夜宵和小吃主要是烤鸡和烤肉,还有进口饮料。人们在舞场上翩翩起舞,不时地又闻到阵阵烧烤的香味,于是且舞且吃,是真正的土洋结合,很像个乡村俱乐部。
这时,主持人手持麦克风走上舞台,对着黑压压的舞客们宣布道:“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化装舞会,舞会的主题是‘铁达尼号和冰山’。下面我宣布几条舞会规则:1、主办方将提供‘铁达尼号’的船长、大副和水手的面具和服装,供大家选用;2、主办方将提供各式面具,舞客们应根据面具风格自备服装,要求奇装异服,今晚将评选最佳服装奖和最佳造型奖;3、舞客入场时需要带上面具,整个活动中不可以摘下面具,否则将失去获奖资格;4、来宾入场之后请服从工作人员的安排。参加活动的人员在舞会中保持应有风度,谢绝酒后入场,活动中不提供含有酒精的饮料。好了,现在舞会开始!”
热烈的掌声响起,场灯一暗,乐队奏起了一支意大利歌剧的序曲。嘹亮的号声传来,仿如夏日的阳光洒在宁静的湖面上,激起了旋律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鼓声如晴天响雷,钗似一道金光,把生命的激情和跃动的快感注入了人们心头。
舞客们开始下场,随着舞曲的旋律翩翩起舞。
这时,后台涌出一群船员模样的舞者,有人戴着一个面具,扮演着20年代船长的模样,后面跟着那对在船难中殉情的年轻情侣,他们的出场引来一阵阵惊奇的叫声和喝彩声。
眼花缭乱,大开眼界。洋式面具和中式面具纷纷登场了,又引起更大的轰动。只见洋式化装有妖魔鬼怪、天使国王、中世纪骑士和滑稽的小丑;中式化装则是玉皇大帝、关公、嫦娥和煞有介事的赵公元帅。
突然,曲风一变,悠扬、欢快的华尔滋舞曲响起,人们立即调整了节奏,跳起了快三舞步。男宾们个个风流潇洒,身手矫健,带着女伴舞出了高难度的舞步,女宾们个个都是珠光宝气,戴着钻石冠冕、钻石项链、钻石手镯,林林总总,争奇斗艳。
生活在现实重压之下的成功人士们,名流富商们,淑女小姐们,今晚在这里得到彻底的放松,尽情地释放。在夜的激情与刺激下,在奇幻和绚烂灯光里,怀里拥着梦一般的美丽佳人,身边穿梭往来着神秘的女巫和宇宙怪客尼奥,孟斐斯炯异的眼神在面具后面倏尔闪过,优雅的气质在空气里弥漫飞翔。
这时,爱棠和安东尼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三名设计师,有人搬来了几张椅子,五个人一起坐下,兴致浓厚地观赏着眼前的各式面具和奇装异服。
舞会的高潮一个接着一个,舞客们已跳到了疯狂的边缘,音乐也有了些醉态化和病态化的热狂劲头。
爱棠转头对两名法国设计师说道:“怎么样,二位专家,今晚下场玩一玩?”
一位法国设计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了,我们是来当看客的。”
安东尼笑着对身边的文渊博说:“文先生,辛苦一周了,下去玩一玩,紧张的神经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文渊博谦逊地摆摆手道:“我不会跳舞,总监大人,你就饶了我吧。”
爱棠埋怨道:“你们这几个书呆子呀,一心只知道看书做图,不懂得生活的真谛。你们不跳?真的不跳?那好吧,我们去跳。安东尼,我们去后台换衣服、拿面具去。”
安东尼起身,跟着爱棠走进了后台。
乐队演奏的曲目一首接一首不断变换,侍者在给舞客和来宾们斟上汽水。舞池四周点着许多蜡烛,穿着白色制服的男女仆人端来一叠叠餐盘、一束束鲜花、一盘盘盛香槟的高脚杯,个个都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鼓声又响了,“咚咚咚咚”地震耳欲聋。
钗如一道金光,“咔”地一声巨响,麦克风里传来一声惊呼:“铁达尼号撞冰山啦!”
“啊……!”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引发了舞客们一阵开心的哄笑。
场面变得更滑稽也更热闹了。
突然,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只见几个戴鸭舌帽的男子闯进了舞场,后面跟着一架小车,车上架着一台摄影机。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上忙下操纵着机器。
“他们在干什么?”有人问身边的舞客。
“鬼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乐队停止了演奏,主持人走上台来,对着麦克风向大家宣布:“大家注意了,今晚‘雷电华’公司要在我们的舞场上拍摄电影,请大家不要大惊小怪,继续跳舞!继续跳舞!”
乐队重新奏响了舞曲,人们跳得更欢了,这个意外的插曲很快被人们扔到了脑后,巨大的旋涡开始席卷着整个舞场。
摄影车在移动,桥本乔装成一个摄影师,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坐在车上。
突然,三个黑社会打扮的“匪徒”仓惶地跑进舞场,钻进人堆里不见了,后面几个拿枪的“警察”在紧紧追踪。“警察们”拨开人丛,发现了“匪徒们”,“匪徒们”拔脚就溜,“警察”在后面开枪射击:“啪,啪啪!啪啪啪啪!”
纸炮枪发出了“枪弹”,两个“匪徒”中弹倒地,背上殷红一片。舞客们知道这是在拍戏,人也是“假死”,“警察”用的肯定不是“真枪真弹”,纷纷挤上来嘻嘻哈哈围观。
桥本站起身喊道:“大家不要乱,不要乱,这是在拍戏,请大家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继续跳舞,继续跳舞。”
这时,最后一个匪徒藏身在观众席中,他绕到文渊博身后,“啪”地向“警察”开了一枪,警察们纷纷拔枪还击,“啪啪!啪啪啪啪!”
“警察”的枪口喷出耀眼的火花,文渊博只觉得胸口一热,眼前一花,随即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那名匪徒转身钻出人群,逃之夭夭。
人群一下乱了套,“哄”地一声,都挤上前来,观看地上的“死者”。
文渊博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人堆里有人小声道:“他没死,是假的。”
“不,他死了!”说话的人俯身文渊博身上,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猛地缩回手道:“他真的死了耶。”
“哇!”地一声,人群立刻炸开了锅,舞客们失魂落魄,四散狂奔,大呼小叫,胡推乱挤,场面完全失控了。
有人吹响了警哨。混乱中几名法国巡捕冲了过来,从地上扶起文工程师,只见他嘴角流着鲜血,脸色煞白,地面上留下一片黑色的血塘。
安东尼急忙赶了过来,拨开围观的人群,看了下躺在巡捕臂弯里的文渊博,抬头厉声问道:“不是说拍电影吗,怎么真的打死了人?那帮拍电影的家伙呢,把他们统统给我扣起来!”
“是!”几名巡捕领命而去,不久就回来报告:“总监先生,不好了,拍电影的人都不见了,估计是一伙歹徒,全都溜了呀。”
“啊,溜了?他妈的!简直胡闹!”安东尼气得脸气铁青,双晴怒火,怒声下令道:“去!把晚会承办商谢葆生给我叫来!”
“是。”一名巡捕立刻领命而去,不久,谢葆生跟着巡捕慌张地跑来。
一见谢葆生,安东尼劈面就问:“谢先生,是谁批准在舞会现场拍电影的?”
谢葆生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是……是是……是我,可他们说是‘雷电华’公司的……又又又……又有正式执照……后台是美国人……可谁谁谁……谁知道这是场骗……骗局呀……”
“哼,雷电华?狗屁!全是歹徒!你是不是收了黑钱哪?啊?”安东尼的刀子眼死死地盯着他道:“你胆子不小!跟歹徒串通做案,在警方鼻子底下杀人,你罪责难逃!!歹徒不是溜了吗?我们只有抓你去顶缸!”
“不是我!我我我……我也是被人骗了呀!”谢葆生急得差点哭出来。
“这话你去跟法官说吧,带走!!”安东尼厉声下令,上来几个巡捕,把谢葆生捆起来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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