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会吃饭,你就会成佛-禅门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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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闻钟早起

    春在禅院,客舍青青。

    在寮房的门口,看到一张“佛门作息”表:

    04∶30钟鼓(起床)

    05∶00—06∶00早课

    06∶00—06∶30早斋(早餐)

    06∶30—07∶30休息

    07∶30—08∶00出坡(打扫卫生)

    08∶00—11∶30坐禅

    11∶30—12∶00过堂(午饭)

    12∶00—14∶00休息

    14∶00—16∶30坐禅

    16∶30—17∶30晚课

    17∶30—18∶00药食(晚饭)

    18∶00—19∶00休息

    19∶00—21∶00坐禅

    22∶00钟鼓(休息)

    我不禁吐了吐舌头。真想不到,寺院的生活竟然如此忙碌、充实。

    我次日清晨,“梆、梆、梆……”清脆的早板,划破了沉寂的夜空,唤醒沉睡的人们。

    早板过后,晨钟初响,此时是凌晨四点半。

    听着钟声睡去,又听着钟声醒来。倾听钟声,心与钟声融为一体,随着钟声一起波动、减缓、慢慢消失。在钟声的帮助下,心回到当下一刻。

    我从床上坐起来。外面一片漆黑。伸展一下胳膊,搓一搓脸。想起净慧老和尚所说“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我在黑暗里,微笑了一下。

    充满欢喜的一天,从早晨面带微笑开始。微笑帮助我带着轻松与觉照走进今天。微笑帮助我进入安祥、喜悦、觉照之中。微笑帮助我让心觉醒,时刻关注当下。

    洗漱毕,回到床边,穿上衣服,准备去上早课。打开门,见到外面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影里,已经有人往大殿走去了。

    我迅速地朝大殿走去。黎明前的黑暗里,对于一路上遇到的僧人、在家信众,都报以微笑。

    黑暗中,也许他们看不清我的笑脸,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二、朝时课诵

    在柏林禅寺参学生活禅之前,我只了解“盲人摸象”等与佛教有关的故事。潜意识里,我觉得,所有宗教都是迷信。对于为什么这些迷信的事物,能够历经几千年而不衰?我一直想不明白。

    缘分不可思议。踏进寺院,就有完全不同的感觉。站在大殿门外,看僧人们作晚课,听见引磬声、木鱼声,我泪流不止,直到功课结束。

    说不出流泪的理由,既非感动,也非触景生情。

    只是想流泪,仿佛泪水与我无关。

    “这是你的善根发动了。”有僧人对我说。

    我想,也许是吧。

    早上四时半起床,五时上早课,念经、拜佛。一百多人站满了大殿,我站在后面。一开始,僧众五体投地,向佛像顶礼,只有我一个人直挺挺地站着。虽然我直挺挺地站着很刺眼,但是僧众没有人对我表示非议。然而,在早课中,僧众第二次顶礼时,我也跟着跪下了。

    诵经开始,我听不懂僧众念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只听清楚了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心境却充满了庄严、宁静与融和。梵乐像春风,围绕我,温暖我,让我不由自主再次落泪。

    在向佛菩萨礼拜时,我生起一种无边无际、也无明确对象的悲悯之情。泪水甚至濡湿了我匍匐的拜垫。

    这一次次的流泪,缘于忏悔。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没有具体的所忏悔的人和事,也正因为这样,忏悔有了更为深远的意义和力量,好像从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又从根本上肯定了自己,再次喜极而泣。

    诵经之后,僧众口诵佛号,在殿中绕佛。我排在队伍最后,双手合掌,两目微垂,随人流移动脚步,口中诵念“南无观世音菩萨”。行进的队伍像一条小河,蜿蜿蜒蜒,在拜垫间流动,首尾相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与大家的融汇在一起,低沉委婉,声声相连,像一串不断的念珠。

    在我的眼前,一条伸展着的道路,越来越清晰。

    我明白了,我即将踏上那条真实地认识自我的道路。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孤单独行的一个人,而是在一个行列里。我声声呼唤的,不是遥远的观世音菩萨,而是久已疏远、蒙尘的自己!

    悲悯、忏悔、回归,像一阵阵的暖流,包围我的身心,虽然不停地行走,但我没有感到劳累。礼拜的时候,我的膝盖也不再疼痛。后来,我真诚地跟随僧众一起唱出“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尽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鼓声、钟声、磬声、木鱼声、佛号声,迂缓地、漫长地、和谐地在大殿里回荡着,悠悠扬扬飘入云霄。

    六点钟,早课结束。

    大殿门外,黑夜隐退,天刚放亮。尾随僧众的长队,我来到斋堂用早餐。数百人的队伍,静穆、整饬,没有言语的嘈杂,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此刻,大地不知不觉苏醒了。旭阳初照的黄瓦飞檐,已然层次渐显;啾鸣的鸟儿,正振翅盘旋。法雨甘霖滋润着的千年古柏,愈发遒劲;中兴之后的柏林禅寺,红墙黄瓦,殿堂楼阁,庄严古朴而又清新典雅;新修的塔院,肃穆整洁,赵州塔巍然屹立。

    三、触摸大地

    “佛教讲不著相,为什么还要人向石雕、泥塑、木刻的佛像五体投地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却没有答案。

    尽管参加早晚课诵时,我也随众拜佛,但对于拜佛这件事,我很不以为然。

    我和明海法师交流看法。他说:“你看到他人的著相,却放不下自己的念头,这也是著相。”

    他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在菩提树下,禅坐的悉达多王子即将成佛时,魔王为了阻碍他,想尽办法扰乱他进入甚深禅定,但是魔王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能动摇悉达多的决心。

    最后,魔王绝望了,他走到悉达多王子的面前,希望王子能够举出自己成等正觉的证据。悉达多温和地移动放于膝盖上的右手,触摸大地。

    他为什么要触摸大地呢?因为,在无始的生死轮回中,他已经是无数劫以来的修行人,而唯一的目的,就是追求无上的觉悟。他的从前虽已过去,但是在过去的生命中所做的修行,大地都见证过,也可以说,大地就是他的证据。

    魔王看到悉达多触摸大地,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所以,拜佛,既是礼敬佛陀这位伟大的觉者,也是礼敬大地,静静地触摸大地,让大地作证,我们正走在解脱的道路上。

    “触摸大地”,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心中生起无比的感动,为这个词感动。于是,我将这份感动化成一种力量,一种实践。

    站在拜垫前,我静静地合掌,然后缓缓地将右手下移,然后,再将左手放至右手的前方,整个身躯随着双手缓缓地伏下去,头接触到蒲团时,好像全身触摸着了大地,一行热泪突然涌出来……

    在静静的触摸中,高贵与卑贱,富足与贫穷,傲慢与怯弱,都失去对峙,都是平等的;在大地的上面,国王与乞丐,智者与白痴,英雄好汉与无名小卒,都是平等的;在佛陀慈悲的微笑中,快乐与悲伤,幸福与苦难,都是平等的。

    大地,是悉达多王子成佛的证据,也将是我们成佛的证据!

    触摸大地时,在静静地感受中,感知伟大的佛陀与我们同在,无数的禅修者与我们同在。从此,走在解脱的道路上,我们将不再孤独。

    从此,每进寺院,感受清净与安祥、庄严与宁静之时,会自然而然地进入大殿,柔软、徐缓而安祥地礼佛三拜,表达对诸佛菩萨的礼敬、感恩。

    拜佛的动作,是心诚意敬地将双掌合起,低头弯腰,五体投地--两肘、两膝以及额头着地,完成头面接触佛足的崇高敬礼,故又称为顶礼。

    弯腰低头表示谦虚,承认自己的福德智慧不足,而当五体投地,接触到大地时,则令人感动于大地孕育众生,负载众生,涵容一切的精神。

    拜佛的动作,让人联想到,当人的内心充满了礼敬、感恩与忏悔时,也有如稻穗一样的,因成熟而下垂。

    拜佛时,应当慢慢拜下,慢慢起立,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动作轻缓,清晰自然。慢一些,再慢一些;柔软一起,再柔软一些;仔细地体会礼拜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身体相应产生的每一个感觉,不要把拜佛的动作弄得急促、紧张。

    四、出坡

    出坡,指寺院里的僧众日常的劳动。

    《赵州禅师语录》中,记载着一个与扫地有关的公案。

    有一天,赵州禅师正在殿堂里扫地时,有一位僧人走过来。

    “禅师,您是得道高僧,怎么还干扫地这样的活儿?”

    “因为有尘埃从外面飞进来。”

    “殿堂是清净圣地,怎么会有尘埃?”

    禅师慈悲地看着来人:“瞧,又飞进来一个。”

    分配卫生区时,我有幸负责打扫赵州禅师塔前的塔院。

    有一天清晨,净慧法师走过塔院,他看到我用大扫帚努力地扫着地面,便勉励说:“你和赵州结的这个缘很殊胜。要把地扫好,需要勇气;能把地扫好,就是精进。用心扫地,可以让我们的心不受染着。”

    我答:“师父,我会好好扫地的。”

    净慧法师笑了。

    法师这几句话,在我离开柏林禅寺回归社会之后,一直令我很受用,也一直让我心存感恩。

    欣逢机缘,写下这些文字,铭记师恩,同时与大家分享。

    有一天上午,僧众集合到观音殿清洗地面。我到大殿时,正看到净慧法师挽着袖子,趿着拖鞋,手握橡皮水管,冲洗大殿地面。

    我拎起门边的拖把就要往里迈,净慧法师对我说:“先脱下鞋袜,里面都是水。”

    我在殿外,脱下鞋子,轻装进殿。净慧法师赞许地说:“对!就是这个样子。干什么就要像什么嘛。”

    干什么就要像什么。净慧法师的这句话,对于我的人生,如灯如烛。

    这是观音殿落成后第一回冲洗,水磨石的地面上,积垢很重,一时难以冲洗干净。净慧法师找来小铲刀,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刮地上的污垢。清理好一块,他站起身,用拖把擦干净。

    我走过去,说:“师父,您歇会儿,让我来吧。”

    净慧法师看了我一眼,“学会了?”

    “学会了。”

    “好,你来。”

    他把小铲刀递给我。

    五、如是我闻

    在每部佛经的开头,会读到“如是我闻”四字。

    为什么要以“如是我闻”开头呢?这个“我”又是谁呢?

    佛陀时代,阿难出家为僧后,成为佛陀的侍者。阿难的记忆力很好,一经于耳,永不忘失。他跟随佛陀四处弘化,佛陀宣讲的如大海般深广的佛法,被阿难尊者一一记在心中。因此,在佛陀十大弟子中,他被尊为“多闻第一”。

    佛陀在进入涅槃时,承侍在佛陀身旁的阿难,轻轻地问道:“第一,佛陀涅槃后,依谁为师?第二,佛陀涅槃后,依什么安住?第三,佛陀涅槃后,恶人如何调伏?第四,佛陀涅槃后,经典的结集,如何才叫人起信?”

    佛陀说:“阿难!你和僧众好好记住,你们应依戒为师。有一人依戒律修行,佛教就有一份光明。有十人就有十份光明。有百人、千人、万人、以至人人都依照戒律修行而不毁犯,这时佛教就有无量无边的光明,照破消灭世间所有诸黑暗。依四念处安住,即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遇到恶人时,不与他争辩,不要理他,以沉默对待之。结集经藏时,经文以‘如是我闻’为开始。你们依法而行,就是我的法身常在之处!”

    在结集佛经时,阿难尊者遵从佛陀的吩咐,经文用“如是我闻”开头。

    “如是我闻”。--我(阿难尊者)听佛陀这样说。

    在佛典中,文殊菩萨曾这样赞叹阿难尊者:“相如秋满月,眼似净莲华;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难心。”

    对于每一个读经人,这个“我”,不仅指阿难尊者,也是我们自己。

    在柏林禅寺参学生活禅期间,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诸如净慧老和尚讲经说法、护法居士回山朝礼、一行禅师来访等,我记录了一些。

    净慧老和尚说:“小事就是大事。”

    我的理解是:一、佛法讲八万细行。细行,就是细微处的行持。细微处,在生活中,往往会被忽略。对于学禅者,这些被忽略的细微处,往往就是我们的放逸处。如果心能够在细微处起观照,我们就会观照好自己的身口意,从而庄严身心,庄严佛法。二、佛法无分别、无取舍,要把握好自己的当下一刻、当下一念。对于当下一刻来说,应事接人,如果不分别的话,自然没有小与大的区别。

    净慧老和尚说:“见人欢喜者,必是欢喜人;见人烦恼者,必是烦恼人。”

    我的理解是:

    一、我们仔细地观瞻佛、菩萨像,就会发现,佛、菩萨像相好端严、安祥从容,面带微笑。佛、菩萨没有一张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他们脸上布满微笑,我们只要看一眼,就会有一眼的欢喜。

    眼里有了欢喜,心里就有欢喜。心里有了欢喜,言行就有欢喜。言行有了欢喜,周围就有欢喜。周围有了欢喜,我们的生活就有欢喜。生活里有了欢喜,烦恼自然而然就减少了。

    二、佛、菩萨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多苦多恼的娑婆世界里。为什么他们脸上总带着微笑,我们却总愁眉苦脸呢?

    也许,是因为,佛是觉者,是已经觉悟了的人;菩萨是觉有情,是有情世界的觉悟者。而我们,生活在颠倒梦想的世界里,是迷而不觉的人。

    觉悟的人有欢喜,迷途的人多苦恼。我们是可以选择欢喜的。为什么不呢?

    觉悟到这一点,在生活中,待人接物,我们面带微笑,就是随喜众生,就是实践“慈悲喜舍”四无量心中的“喜无量心”。如果每个人都能在生活中欢喜无量,世界也会欢喜无量。

    以事校心,离蝇营狗苟远些,乐称人善,不念人恶,必是见人欢喜者。

    谁不愿做一个充满欢喜的人?

    六、晚钟

    有一年秋天,我和诗人树才到柏林禅寺小住数日。

    顺着长廊,慢慢踱步,像走在梦中;隐隐约约的灯光,照不透廊外的夜色。远远望去,巍巍耸立的赵州塔,或高或矮的柏树,依稀可辨。周围隐隐的灯光,给夜色中的寺院增添了许多温情。钟楼上的风铃,偶尔从容响起,给禅寺之夜增添了几许幽静安详。

    夜深处,我们在万佛楼前的广场上散步,谈诗歌与人生--大地像一座磨盘,倾斜着,转动着;黑夜里的星斗与人心的秩序,一生居住小城的康德;赵州的雪梨,锋利的刀子,削破的手指;暗绿着的念珠,捻动的手指,颠簸的汽车,在夜风里裹紧的外套,小石桥下的上午……

    这时,钟鼓楼上的佛鼓声密集而来。

    击鼓的僧人紧握鼓槌,双手在鼓面上游走,或缓或急。那鼓声,密时如雨,让人无法插脚;缓时如涛,汹涌不绝;轻时如微风,拂面不寒;急切时如激浪,雪白数丈……

    忽然,鼓声停住了。

    “铛--”钟楼之上,晚钟又起。

    现实的钟声,一波一波传来,清凉如水,浸润着寺院的每一个角落。

    钟声悠扬。语言已经多余。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倾听大地上的钟声。

    在钟声过后,一盏盏灯将渐次熄灭,整个寺院进入休憩。

    钟声响过,孤月独明。

    高迥的天空上,一轮明月,偶过白云。月影下的柏树,收藏了重重叠叠的时光。此时,风止云栖,庭院中的柏树,白天里的苍翠以及一丛丛新绿,都化作苍茫。明月终会隐去,众生终要醒来。

    柏林禅寺里的柏树是不眠的。

    第二天,我在寺院游走时,看到一副有关禅寺晚钟的对联。

    云影空明应听霜钟醒世梦,

    风声寂静且看柏子透禅机。

    柏林禅寺的佛钟,常鸣诸行无常之音。钟声由起而灭,揭示了佛陀宣讲的诸行无常,世间没有永恒的存在,一切都在发展中变化着。

    佛寺的钟声,经常启发诗人创作。

    杜甫在洛阳龙门石窟游历时,听到了奉先寺的钟声。在他的诗《游奉先寺》中写道:“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

    张继考试未及第,在归途中,夜泊枫桥,夜不能寐,提笔写下“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山寺钟声,是我在文字上最早接触的寺院钟声。

    夜不能寐也好,发人深省也好,自中兴以来,柏林禅寺的钟声循时敲响,从未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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