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会吃饭,你就会成佛-照顾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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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此衣不与时人同

    在柏林禅寺,眼前经常走过步履翩翩、僧衣飘飘的禅僧。我的目光总被那袭随风飘扬的僧衣所吸引。

    对僧衣产生的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在柏林禅寺,而是在北京的地铁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位僧人出现了,他身着青灰色长衫,宽大有裕,绝迥风尘。

    在华丽缤纷的服饰群中,他简朴大方的僧衣,一枝独秀,卓尔不群,引人关注。

    在摇晃的地铁车厢里,他身板挺直,坐在坐椅上,默不作声,僧衣下摆自然下垂,散发着内省与收敛的气息。他目光下垂,一脸和气,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秀长的手指在轻轻捻动念珠。

    他应该是一个云水行脚的僧人,他走了遥远的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我看到,他身上的长衫,有些地方已经洗得灰中泛白。他肩上的香袋,虽不残破,但也已经饱经风霜。然而,在他的脸上,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一味平和。

    他的朴素,是由内向外的,含蓄,内敛。

    这一袭长衫,让平素拥挤喧哗的车厢安静了许多。

    那是禅者内心的宁静与祥和,散发出来感染了更多的人。

    佛陀提倡淡泊、惜福、朴质、节省的生活。

    一个内心充满慈悲的禅者,即使身着一件粗布外衣,也不会因此被别人轻视;内在的美,如山谷幽兰,散发芳香,令人怡悦。

    佛陀规定,僧衣颜色应简单、柔和。

    僧服分为两种:常服和法衣。

    常服是僧人日常生活中的穿着,有短褂、罗汉褂、长衫等。

    法衣指袈裟、方袍(又称海青),课诵、佛事、法会时必须要穿。

    僧服多为黄、黑、灰、赤四种颜色。黑色的僧服,又称为缁衣。在诗词中,经常以“缁衣”指代僧人。袈裟由多块方布拼接而成,又称为衲衣,现在已经延伸为所有僧服的通称。由于身穿衲衣,僧人也常自称为“老衲”“衲僧”“衲子”。

    佛陀认为,一个求解脱的人应该“专精道业”,而不是把心思放在对物质的追逐上。

    因为色彩斑斓、极尽奢侈的服饰,只能装饰一个人的外表,无法庄严一个人的内心,更无法消除人内心里的贪嗔痴。

    佛陀要求禅者之衣但求整齐、清洁、简单、朴素,不必奢求华丽,也不必故意穿着垢腻破烂之衣。衣服穿在身上,要长短适宜;既不能紧紧地箍在身上,也不能空荡荡地显得宽大无边。衣服不整齐,或华丽;穿着垢腻,或破烂,均为佛陀所戒。

    举心动念,皆是道场。所以,对于穿衣吃饭这些琐小的事,佛陀也充分予以关注。

    在柏林禅寺,诵读《华严经》“净行品”时,我仿佛听到了佛陀的教导。

    于穿衣时,当念偈云:“若着上衣,当愿众生,获胜善根,至法彼岸。”“若着下裙,当愿众生,服诸善根,具足惭愧。”“若整衣束,当愿众生,检束善根,不令散失。”

    僧人不穿皮制品,因为非杀生不足以取皮革;僧人也不穿丝制品,因为一袭丝制的服装,至少需要牺牲一千条蚕的性命!僧人们大都穿着棉布衣履,质朴色单,布衣暖暖。

    古时候,僧衣柔和的黄色,多用稻草染成。

    把大捆大捆的稻草泡到染缸里,把生白布放到缸里,浸泡数日,然后,放到大锅里长时间地煮染,淡黄色的草染布便染成了。

    淡黄色的布,自然、朴素、柔和。僧众穿着这种僧衣行走时,四周会飘溢稻草的清香。

    北魏时期,高僧昙曜风尘仆仆地行走在路上时,与皇帝的马队不期而遇。一头高大的骏马驮着皇帝向他走来,在昙曜面前站住,那匹马亲近地张开嘴巴衔往了他的衣袖。

    当时的说法,是马识善人,所以皇帝的马会一口衔住昙曜和尚的衣袖。

    我想,那是因为那匹骏马从昙曜僧衣上嗅到了稻草的清香。

    习禅,不必以华丽的衣服来装饰自己,应注重培养内心的庄严。

    在柏林禅寺,我在塔院扫地时,见到一位远来的游方僧人礼拜祖师塔。

    为免灰尘扑到他的周围,我收起扫帚,静静地看他对赵州祖师塔顶礼三拜。

    在他身体的起伏间,我注意到,他身上的僧衣,衣肘处,有一块补丁。

    看看这块补丁,想想自己以前因款式不流行而弃穿的衣服,真是感觉惭愧,也对什么是惜福有了更深的理解。

    现代人大多有一二十套衣服。虽然如此,他依然会“衣到穿时方恨少”,总觉得没有什么可穿的。

    外出赴宴会友,人往往会望着满柜的衣物,不知道穿哪一件好,不知道什么颜色更适合自己,不知道怎么搭配才能更突出个性。

    僧众则自由自在,他们穿来穿去,不过是衲衣长衫。这是因为,在他们的生活里,有比穿着什么样的服饰更值得关注的事。

    二、低头看得破

    夏日的一天,我低头看了一下,发现僧众们脚上的鞋子,颇有意趣。

    夏季的僧鞋,是布质的凉鞋,称为“罗汉鞋”。此鞋,由一条一条的灰布拼接而成,鞋子上有六个大透气孔。穿着这样的鞋,一定很凉爽。

    我问一位僧人:“在家人可以穿这样的鞋子吗?”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出我的期望,坐在廊间的木凳上,脱下一只,让我试穿。

    合脚,轻便,舒服。

    鞋底软软的,行走起来更易体会到我们的脚时刻依托在大地上。平时穿鞋底硬挺的皮鞋,我们的脚像缺了心眼,整日浑浑噩噩。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有人讲僧人用的衣物,在家人不能动呢?”

    “大殿里的法器不能随便动,僧人受戒后穿的衣服不能随便穿。像短衲、罗汉鞋、香袋,如果喜欢,可以请购穿用。”

    “僧鞋为什么要开六个洞?”

    他说:“是要人能够‘低头看得破’。”

    “低下头来,看看脚下,要看破什么?”

    他说:“要看破对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执著,要看破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的执著,也要参破六道轮回,勘破对贪嗔痴慢疑邪见六大烦恼的诱惑。”

    “僧鞋上的六个洞,是‘六法戒’--不淫、不盗、不杀、不妄语、不饮酒、不非时食;是‘六正行’--读诵、观察、礼拜、称名、赞叹、供养;是‘六波罗蜜’--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真没想到,这双质地朴素的僧鞋,竟然有如此广阔的含意。

    我跑到寺院流通处,请了一双僧鞋。穿鞋、脱鞋之际,低头看它,我时常问自己,你看破了什么?

    弘一法师是近代佛门中的一个传奇人物。

    在给他学生的信札里,弘一法师说到了鞋子的事情。

    当时,他的学生想为弘一法师做几双鞋子。因此,弘一法师在信里详细地提及,“鞋子要做什么样,做多大”,以及“我平时总是三双鞋子同时穿。一双礼佛时穿,一双平时穿,一双如厕时穿”。做什么事穿什么鞋子,这一细节,可以看出弘一法师的生活是多么严谨。

    不知佛教戒律对僧人穿鞋是否作出规定。但是想一想,如果刚刚从厕所里迈出来,就一脚迈进佛堂,总是不妥。弘一法师出家后弘扬律宗,他这样要求自己,肯定有所依据。

    在中国,由于气候原因,人们进出佛殿不用脱鞋。在泰国、缅甸,进入佛堂前,无论是谁,都要脱下鞋子,因为在佛陀眼里,众生平等。

    几天前,与朋友一起吃饭,他突然考了我一个与鞋子有关的问题。

    “外出旅行时,如果你脚上的一双新鞋子,不慎被火车的车门挤掉一只,而这时火车就要开动了,那么,你怎样处置脚上的另一只鞋子?”

    我随口答道:“没办法,赶快脱下来换上旅行包中的备用鞋吧。”

    “那单只的鞋子你怎么处理?”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过。

    他呵呵地笑了,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有一次,一位禅师乘火车时,一只鞋子被挤掉到铁轨旁。此时,火车已经开动,鞋子无法再捡回来。禅师急忙把穿在脚上的另一只鞋子脱下来,扔到第一只鞋子的旁边。

    邻座的乘客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禅师说:“这样可以让路过铁轨旁的穷人得到一双鞋子。”

    我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禅者与俗人的区别就在这里。

    俗人遇到问题时,总是考虑如何解脱自身的困境;而禅者不,他依然在为他人着想。

    怎样处理一双鞋子,事情虽小,却也是培养禅心的一个门槛。

    三、看脚下

    有一天,我到问禅寮去请教净慧老和尚。

    上楼时,发现楼梯的最上一格为斜面。当时心中很纳闷。

    下楼时,净慧老和尚慈悲地送至楼梯口。他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叮嘱一句:“照顾脚下!”

    为什么要注意脚下,净慧老和尚说有三种意思:

    一、佛陀讲,一切众生皆是未来佛,所以戒杀生。佛制戒律,规定出家人应赤足行走。因为赤足时,脚比较敏感,也比较柔和,不至于不小心伤害如蚯蚓、蚂蚁等小生灵。

    二、注意脚下,是惜福、惜物。一双鞋穿在脚上,若能时时注意脚下,不去踩地上的污水烂泥,走路时轻抬轻放,除了让人举止稳重,也可减少鞋子的磨损,延长鞋子的寿命。

    再有,人走得慢时,心情和气息会闲适一些,对身体很有好处。

    三、每个人走路脚尖都是向前的,脚尖的方向是人行走的方向。注意脚下也有提醒人随时随地注意方向,要走正道,才不会浪费光阴去多走不必走的冤路。

    净慧老和尚慈悲婆心,视机施教,良苦用心,感人至深。

    “照顾脚下”,在禅门中,其来有自。一天夜里,五祖寺的法演禅师和三个弟子在返回寺院的途中,手中的灯笼突然被风吹熄。

    法演问弟子:“现在灯熄灭了,你们说怎么办?”

    如果走夜路喻为人生,那灯笼是行走所必需的。现在,它没有了,该怎么办?禅师的诘问,考验着弟子的心境。

    弟子佛鉴说:“彩凤舞丹霄。”

    弟子佛眼说:“铁蛇横古路。”

    弟子佛果说:“看脚下。”

    法演禅师对佛果的回答最为满意。

    “看脚下”这三字,虽平实,却很有力量。

    当外在的灯火熄灭之后,只有照顾脚下,才能看清路,从容稳健地前行。

    留意一下柏林禅寺中的台阶,最上一格大多数是斜面,以时时提示人们“照顾脚下”!普光明殿前的草坪附近,栏杆上挂有“照顾脚下”的小牌子。这恐怕不仅仅是提醒人们莫践踏草坪,更有一层深意在。习禅,就要“照顾脚下”,把握当下。

    进出寺院的殿门,法师们也时常提醒人们“照顾脚下”。进出殿堂,哪条腿靠近门框,就先迈哪条腿。

    “照顾脚下”,听起来很肤浅,却是僧众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之一。走路时,人要迈好每一步;每进一扇门时,要觉知自己是该抬左脚还是右脚。时时清醒,刻刻分明,这就要求人全身心地观照自己。

    在禅堂打坐时,上禅凳之前,要把脱下的鞋子收拾好,整齐拢在座前,一左一右,摆成一条直线。这样做,为方便巡香的僧人提供方便,以免他在灯光暗淡的禅堂中行走时被脚下的鞋子磕绊。

    “照顾脚下”,其实就是照看好自己。日常生活中,我们两只眼睛经常看着别人的缺点。照顾脚下,就是提醒我们要照顾好自己的心,时时刻刻检查自己有无迷失。

    抬脚落脚,处处禅心。

    四、一瓶一钵,可盛的心

    唐代贯休禅师诗云:“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万山得得来。”

    一瓶一钵,是僧人随身携带的生活日用器具。

    在禅者眼里,这一瓶一钵,是可以把天地法界都包容了的。因为佛门历来“一花一世界”。

    在柏林禅寺行堂的我,在僧众用餐前,首先要把桌子擦拭干净,将饭碗一一摆放整齐。

    有一天,偶有闲暇,面对着眼前一排排整齐的碗,我忽然发起呆来。

    这一只只普通的碗,就像一个个深藏不露的经历岁月磨砺、依然饱含信仰的人。

    无情岁月,有情天地,它们固守着自己的质性,随缘而又超然,无论是在碗橱中、人们手中、各种各样的锅边;也无论拿着它的那双手是粗茧还是细腻,是男还是女,是孩子胖乎乎的小手还是老人遍布青筋与沧桑的手;更无论盛进来的是淡汤还是浓粥,咸或者淡,生菜或者炒菜。

    它的形状,是执意想要守住什么的姿态,外表坚硬,内里温柔,或者说外示以有,内蕴以空,所遇都能安受,从不主动攀缘。

    放什么给它,它都不起贪心。

    多么好的可盛之心!

    一向苦苦寻觅的佛性,原来不光关乎山河大地、灿烂星汉、青青翠竹、郁郁黄花。果然一沙一世界,这一只碗,深深浅浅“可容可盛”的,竟然可以是整个虚空。

    既然是整个虚空了,那时光也在这只碗里面,你我也在这碗里面,生活这片天地也在这碗里面。这碗里面,还盛容着一天天流水的日子、一天天的喜怒哀乐;盛容着使性子或者包容,自以为是的小伎俩或者恍然大悟的一瞬间;盛容着爱你或者恨你的人。

    世界上有两种人。观察半碗水时,一种人看到碗里有一半是满的,另一种人看到碗里有一半是空的。

    不同的观点和角度,被区分为积极心态和消极心态。对于积极者与消极者来说,拥有幸福,就是继续往半满或者半空的碗里倒水,把它加满。

    碗满了,就幸福吗?难道幸福只是心攀缘外物有所获取的一种感觉?

    在英语中,碗叫“bowl”;在古代,有一种陶制或者瓷制的容器,叫“钵”。“钵”与“bowl”,发音如此相似。

    再往深里想,“钵”、“bowl”、“抱”、“饱”,碗的空性,就是等待中的拥有,拥有之后的等待。

    一个“饱”字,“食、色,性也”。原来一个字里竟有那么丰富饱胀的东西。我记起,童年时,经历过饥荒年代的奶奶,在说到“饱”时,表情里有沧桑也有感恩,而且那样自然地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农业情感都灌注在里面了。她和土地、时序之间那种血脉相连的真切,使我不知哪里有一个伤口轻疼起来。

    百丈清规中,讲丛林要则,有二十条:“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留众以老成为真情。执事以尽心为有功。语言以减少为直截。长幼以慈和为进德。学问以勤习为入门。因果以明白为无过。老死以无常为警策。佛事以精严为切实。待客以至诚为供养。山门以耆旧为庄严。凡事以预立为不劳。处众以谦恭为有礼。遇险以不乱为定力。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从每句里面挑出几个字来,都可以用到碗身上,再拓展一下,碗就成为无声说法的智者了。如:无事是好事;所求唯稳当;守己即精进;容物须尽力;言语无夸饰;至诚为供养;济物为根本……

    碗不慕虚名。不会因为你赞美它漂亮,它就翘翘尾巴;也不会因为你说它丑,它就变一幅脸色给你看。

    碗似乎生来空性具足。

    寺院里的碗常常被一个压一个地倒扣。寺院里,似乎所有可盛的物空着时,都要倒扣。师父说,里面有水,就会生虫。碗不是生虫的地方。把水倒掉,会伤了虫。倒扣即护生。有一次,有位出家人将碗摆在窗台上接雨水。此中有何玄妙?一问,他说,接点雨水浇花。要不雨水也白白地流走了。

    这一点一滴,叫爱物,也叫惜福。

    碗里有情,有自然,有世界。

    城里的现代人讲求回归自然,羡慕粗布衣裳、粗茶淡饭的日子。在节假日,他们偶尔会携妻将子往田野乡间去,过几天农家生活。用粗瓷大碗吃饭,坐在夜晚生凉的农家小院里,天上一轮明月,碗中盛满月光。这时,碗里有自然。

    年幼时,在乡下生活,每到饭时,我喜欢依着凳子数在桌上摆碗。母亲将每个碗里盛满粥饭。我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馋得用手指头探一下饭汁,赶紧放到嘴里去。母亲佯装愠怒,瞪我一眼。眼前的碗,对应着一个个正急着往家走的亲人。即使对我这个小乖乖,母亲也不许我先动筷子。必须要等到全家人坐齐了,才开饭端碗。这时,碗里有亲情。

    天地悠悠。谁往这只碗里撒下几点骰子?什么样的筹码,对应着什么样的收获?骰子出手,自有它的必然与偶然。碗没有分别,它是冷静的,只是清泠地允许这几个点在其中旋转,叮当作响。碗外边的人紧张地屏住呼吸,然后大喜若狂或者黯然神伤。他们无知无觉于自己的处境,像困在碗里的小鱼。这时,碗里有人生。

    碗盛过那么多粥,但是它没有喝过一口。常在粥边过,从不起贪心,这是好秉性。行堂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小寮,试写《钵铭》。

    个碗只钵,四大和成。

    假身因缘,地水火风。

    地性坚硬,调水成形。

    胎相初具,加以火工。

    劲风助阵,乃得其成。

    无大无小,用其中空。

    可容可盛,可淡可浓。

    无捡无择,离过离功。

    以有为相,以无为宗。

    心若可盛,最宜人生。

    五、木鱼:有声全贵里头空

    柏林禅寺的大殿内,无论普光明殿、观音殿还是万佛楼,都放置着硕大无比的木鱼。

    木鱼是团形的,最夸张的是它瞪大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与身体不成比例。

    伴随僧众诵经,木鱼沉闷而坚忍地一声一声响着。在所有佛门法器中,应该数木鱼声最为凝重。它既没有钟磬的清脆,也没有法鼓的威猛,更没有法螺的雄浑,但它的作用,是任何法器都无法替代的。

    柏林禅寺的木鱼还有一种,整条挺直的木鱼,俗称“梆子”,形制与真正的鱼没有什么两样,挂在观音殿左侧的柱子间。这条木鱼和大殿里的木鱼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眼睛奇大。敲响它的目的,是呼唤僧众们到斋堂用粥饭。它那双大眼睛,似乎提醒修禅者,吃饭时也是用心办道处,不可错过。

    进入寺院参观时,一定要注意,寺院里的法器,像钟、鼓、木鱼、引磬等,都不可擅自敲打;僧人所用物,像锡杖、衣、钵等,也不可戏动。

    《百丈清规》“法器章”记载,民间传说,鱼昼夜常醒,因此,寺院刻木成鱼,在做佛事时敲打它,来驱除昏惰,以免学禅者陷入睡眠。

    《赵州禅师语录》中,赵州禅师有一首咏哦木鱼的诗偈。

    四大犹来造化功,

    有声全贵里头空。

    莫怪不与凡夫说,

    只为宫商调不同。

    木鱼之所以能发出声音,全在于里边镂空了。这个“空”,是“有”的无实定性。佛家认为,一切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刹那生灭,没有质的规定性和独立实体,万物假有而不实,是故谓之“空”。

    木鱼永不睡眠的眼睛,告诉我们,在佛法的大海里,我们不能懒惰,要时时警省、精进,因为修行是没有止境的。

    古时候有位禅师,回答别人提问时,总说一句话:“主人公,惺惺着。”人莫知其所以然。那是禅师提醒人们应时刻让自己的心醒着。

    六、暗香

    一天,经过丈室门口,我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以为是香水味,在我走过之前,某个用了香水的人在这里走过。然而走进丈室,香味全无。走出丈室门时,那股浓烈的幽香,又一次袭来,沁人心脾。

    我问一位僧人,“这是什么香?”

    他指了指丈室左侧的一盆桂树:“桂花香。”

    我这才注意到,那盆其貌不扬的灌木,枝干黝黑如铁,绿叶繁茂,一些米粒大小的嫩黄的花儿,正如天空的星星一般闪烁。一树桂花,开得安静宁谧,毫不张扬,却清香四溢。

    这些惹人怜爱的小花朵,香染了世界,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静立枝头,笑对凋零。如果是粗心人,如果不仔细瞧,恐怕不知道它们已经芳香过这个世界。

    禅,有时就像桂花的暗香一样,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踪。

    有一次,因为他人处理一件小事影响了我,我非常不满。虽然没有直接对那人发脾气,隐忍不发的我,脸色肯定很难看。

    净慧老和尚看见了,他喊我:“你过来。”

    是不是师父要替我主持正义!我心里想着,快步走过来。

    师父淡淡地说:“你的脾气比你的眼睛大多了。”

    我一时目瞪口呆。

    师父随口念道:“面上无嗔是供养,口中无嗔出妙香,心上无嗔无价宝,不断不异是真常。”

    习禅,培养内心的觉照力,不使自己的心失去控制,能够做到了了分明。

    既然知道合掌如莲苞,那么在一举一动中,应该像莲花一样,传递妙香,传递禅意。

    在佛陀时代,春日的一天,阿难尊者在花园里静坐,他突然闻到园中的花香。

    随着黄昏的风,花香飘过来,一阵强过一阵。

    花香围绕着阿难,穿越他的身心,然后飘向远方。

    沉迷于花香,阿难从黄昏静坐到深夜,舍不得离开。

    感动于花香,阿难想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草木都是开花的时候才会香,有没有不开花就会香的草木呢?花朵送香都限制在一个短暂的因缘,有没有经常芬芳的花朵呢?春花的香再远也有一个范围,有没有弥漫全世界的香呢?所有的花香都是顺风飘送,有没有在逆风中也能飘送的香呢……

    这些问题,阿难思考了许多天,没有找到答案。

    有一天,他陪同佛陀经行,经过花丛时,他向佛陀请教这个自己苦思难解的问题。

    佛陀说:“守戒律的人,他的内心永远保持喜悦的花香。智慧开花的人,他的芬芳会弥漫整个世界,不会被时节范围所限制。一个确立了戒、定、慧的人,即使在逆境里也可以飘送人格的芬芳呀!”

    阿难听了,垂手肃立,感动不已。

    佛陀和蔼地说:“阿难!修行人不只要闻花园的香,也要在自己的内心开花--有德行的香。这样,不管他居住在城市或山林,所有的人都会闻到他的花香!”

    在佛教中,燃香供佛是广修供养、积累福德的一种修行形式。佛教文化在中国广泛传播两千年来,佛前供三支香(代表供养佛、法、僧三宝)的进香形式,已经成为我国历史悠久的传统民俗。

    然而,要知道,佛家是最不著相的。通达佛法的人,来到寺院里,礼敬佛菩萨,除烧香外,还有多种形式,诸如拜佛、合掌问讯、献花、布施净财等,同样是广修供养、积累福德。

    如今,来柏林禅寺进香的信众、香客日益增多。不了解佛教文化的人,把烧香当作积累福德的唯一方式。他们带着很大的利益心、攀比心进香,认为香烧得越多就会得到越多的福报。为求大福德,他们专捡粗香、长香一把一把地烧。

    净慧老和尚倡导游人、香客文明进香,烧三支香,提倡烧短香。

    明海法师专门作了一首《文明进香歌》。

    献佛三支香,文明又吉祥。

    烧多成火把,火灾把庙伤。

    此非君本意,好心恶下场。

    烧香不在多,也不可太长。

    烟雾熏空气,入肺伤健康。

    佛法讲智慧,燃香表心香。

    止恶行善事,心诚福寿长。

    关于佛前晋香,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乡下的老妇人千里迢迢去拜佛,为的是在佛前燃一支香。她这么辛苦,何以不多燃几支香呢?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穷人,她倾其所有,也只够买来一小把香来供佛。

    到达寺院时,天已经黑了。没有钱,她只好在寺院门前将就了一夜。第二天,山门一开,她就走进寺里。她的心愿是在每座佛像前,上一支香。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香,满怀虔敬地点燃,供到香炉里。

    由于她排到燃香队伍的最前面,后面的供香人催促着她走快些,别举着小小的一支香,挡住了慷慨无比的大施主。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把这支香插到了香炉中。

    其他人的香,成把的,手指头一样粗的,高大的,燃出了浓浓的青烟;她供的这一支香那么矮,烟那么细小。

    但她很满足,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一瓣心香献给了佛,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故事到这里,其实刚刚开始。

    那些高香、粗香燃出的青烟,随风飘散。而老妇人供的那一支细短的香所冒出的青烟,却没有被风吹散,而是一路清晰地飘到了大殿里的佛像前。

    如今的寺院,香火很旺,穿金戴银的人们动辄点燃整把的香。从这个故事,我们是否体会到,一支细香并不比一把粗香燃出的功德少;甚至,一支细香所燃出的微弱的火点,足以照亮成佛之道,而千支粗香、高香燃出的火焰,仍然驱散不了轮回的黑暗。

    佛教与香因缘深厚。香能令人心生欢喜,心旷神怡,能培养善根大种。因此,香在佛事中,燃香是第一件事。

    据《禅苑清规》记载,通常烧香以线型香为主,点燃后,用手轻轻煽去火苗,双手持香举到额头,香头对准所礼的佛菩萨像,片刻,渐次用右手插入香炉。

    佛前供香,以一支或三支为宜。一支香表示一心向佛,礼敬佛陀;三支香表示供养佛、法、僧三宝。

    在寺院中,经常看到人燃着一根根的香棒,一把把的香,点燃后如同火炬,放到香炉内。有人烧香一大把一大把地烧,认为“我的香烧得多,菩萨会先保佑我。”

    其实,这是他对佛法的误解。众生平等,差别在于“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而佛菩萨,是从不开后门的!

    上香礼佛,表达我们对佛陀的尊敬、感激与怀念,去染成净,依从佛陀,觉悟人生,修正自己,改变习气,奉献人生,完善人格。坚持这样觉悟,这样去行动,自然福慧俱足,心想事成。

    佛门认为,烧香的目的,是内心的清净、虔诚。有时,即使不燃香,见了佛菩萨像,双手合十,表达尊重,和上香一样。这一瓣香,称为“心香”。

    在柏林禅寺,仔细闻,在哪儿都能嗅到空气中飘逸的香味。

    这是寺院经年累月的燃香慢慢沉淀下来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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