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的旅游中巴开进站里,车停住,从车上下来一大群游客,有的向缅甸方向走去,有的进了小镇。
一对老人从车上下来,老太太推着轮椅,向镇里走去。
一座傣家竹楼式的歌舞厅,坐落在小街的繁华路段,门面装饰得很豪华,还有一排十分醒目的大字:红月亮歌舞厅
此时歌舞厅里面正在彩排舞蹈。舞台上没有演员,但天幕已经打亮,是美丽的瑞丽江沿岸的风光。
总经理罗曼娜坐在伸展台下,眼睛注视着舞台,冲台上喊道:“给音乐。彩排开始。演员准备。”音乐从巨大的音箱里流淌出来,在空旷的舞厅中回旋荡漾。
年青美丽的舞蹈演员们,身穿鲜艳的缅甸民族服装,跳着轻盈优美的舞步,从后台起舞到前台,整齐的队列开始变化,分解,交叉,重合。
乐声优雅,舞姿蹁跹,浓郁的异族风情从绚丽的服饰上和姑娘们的笑靥中散发出来。
不久,一段舞蹈结束,曼娜跳上伸展台,对其中两个姑娘边示范边说:“你们的手势还不够标准,要这样,对这样,再做一遍,对,注意腰,腿不能这样弯曲,对,对,对。你们刚来,多练练就好了。总的来说,大家对缅甸舞已经基本掌握,但是你们的眼神都不对,游客一看就知道是中国人扮的,缅甸人看人什么样?你们平时要会观察生活。这种情绪舞的魂,就在眼睛里……”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叫喊,“罗经理,电话。”
罗曼娜对身旁的教练说:“你们接着练,等一会练泰国舞。我去去就来。”
她起身走出舞厅,来到二楼的办公室。
她拿起电话听筒:“喂,我是曼娜,哎呀,景龙呀,怎么这么久不来电话,人家以为你又受伤了!去,谁想你,我忙还忙不过来呢。嗯,生意还好,嗯,我们才不搞黄色呢。那边都是黄、白、黑,生意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嗯,对,对,对,喂,你什么时候来,我做好吃的招持你?什么,上次那个人搞错啦?啊,他是国际刑警啊,看他那个狡猾好色的油皮样,我差点……嘻嘻,好啦,你忙吧,别忘了打电话来,拜拜。”
她刚放下电话,一个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的青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喂,我的国标大师,你们的舞蹈小组练得怎么样了?”曼娜对无精打彩的阿洪说。
阿洪有点没好气地说:“罗总,你说我阿洪在咱们省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们说,咳……我不干了。”
“怎么?阿洪,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说几句?”
“咳,不说了,总之我干不了啦,这是我的辞职报告。”阿洪低着头递上报告,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曼娜刚想追出去,有人推开门问道:“请问罗曼娜在么?”
曼娜看见一个推着轮椅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门口,轮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痴呆老人。
曼娜怔住了,“大娘,我是罗曼娜,请问……?”
老太太推着轮椅进了门,轻声说道:“姑娘,这是我的老伴,美术学院的教授萧洪昌,他有件事要亲口跟你讲。”
“什么事啊老先生?”
萧老满面病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曼娜看了半天,沙哑着沉声说道:“你就是罗曼那?……二十五年前,我有一个最优秀的学生,她的名字叫庄丽媚……”
曼娜失声叫道:“你说我阿妈?”
萧老目光悠远,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文革开始不久,学校里的两派经常武斗,有一个造反派的头头叫赵文革……”
萧老缓声说着,把罗曼娜的思绪带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入夜,景洪美术学院的教学大楼已空无一人,走廊黑黢黢的,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中年时的萧老师戴着口罩、拿着扫把从一楼的厕所出来,忽然看见身穿绿军装,扎着武装带的赵文革走上楼梯,向一间亮着灯的教室走去。
萧老师关上电灯,装作没看见,转身进了另一间厕所。
赵文革出身出革命干部家庭,原是油画系的学生。他在学校表现历来很差,但文革开始时,他纠集了一帮即将被开除的学生,打起了造反的旗号,上窜下跳,把学校闹得乌烟瘴气。他们打倒了校长,并把他关了起来,其他的教授有的被送去农场劳动,有的被关押起来写悔过书,而油画系教授萧洪昌则被罚去打扫厕所。
此时,这位红三司的司令来到教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歌声,就偷偷来到一扇窗下,顺着窗户缝往里窥视。
只见学生时代的庄丽媚身穿短裤背心,站在一个画架前精心作画。
赵悄悄推门而入,回手关严了门。
赵突然出现在庄丽媚身后,庄丽媚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赵一把捂住庄的嘴,嘻笑地说:“阿媚,不要喊,是我。”
“是你?赵文革。你们红三司不是要包围教育局大楼么?”
“嘿嘿,行动改在明天了,所以我今天有空来看看你。”赵嬉皮赖脸地说。
庄丽媚警惕地:“看我,有事么?”
赵轻浮一笑,“当然有事,你老家有人给学校来了封信,揭发了你家的历史问题。”赵掏出信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丽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问题,我家没有什么历史问题……”
赵奸笑逼了上来,“不,你家有。这上面说得清清楚楚。怪不得你不参加我们造反派,原来你是个作贼心虚的黑五类!”
“啊!黑五类?我不是黑五类,我真的不是黑五类啊……”庄丽媚双膝下脆,拉住赵文革的裤角,哭泣着哀声乞求道:“赵司令,求求你,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家的历史……你行行好,帮帮我吧……”
望着在自己脚下泣不成声的庄丽媚,赵的眼里闪着淫荡和贪婪的光,赵缓缓将庄扶起,和声细气地说:“丽媚同学,幸亏这封信落在我手里,要是叫别人看见了,你不但学籍要被开除,恐怕连小命都难保呢……”
庄丽媚泪眼婆娑地望着赵文革说:“赵司令……我……我想参加你的造反兵团……请你收下我……”
赵狞笑一声:“现在才想起革命,你不觉得太晚了点么?”
庄急切地问:“那……我该怎么办?……赵司令,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一切都听你的……”
赵笑了,“真的一切都听我的?”
庄肯切地点点头,咬咬牙说:“只要不开除我的学籍……”
“好,很好。你知道,从你一入校我就看上你了,你是一个林黛玉式的大美人,只要你跟我睡,我就保你没事,怎么样?”
“啊?!”庄丽媚吓得连连后退,“……不不…不行……不行……赵司令……求你放过我……我还小……而且……”
赵步步进逼,“你不答应也没关系,但是出了事我可就管不着啦……”
庄丽媚退到床铺跟前,赵猛地扑上来,把丽媚压到身下,丽媚发出阵阵压抑着的痛苦的哭声。一面镜子掉到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有一天,庄丽媚失魂落魂地推开教师楼一间办公室的门,看见里面在开会,又急忙关上门退出来。不一会,赵文革走出来,小声问道:“丽媚,有事么?”
庄丽媚表情复杂地盯着赵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我怀了孕。”
赵大吃一惊,“啊?!是真的么?你别骗我!”
“我不骗你,”庄丽媚死死地盯着他说,“我敢骗你么,一切都是真的。文革,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赵狞笑一声,“你,马上堕胎!不然事情闹大了,你我都一起完蛋!”
庄丽媚急切地说:“可是我今天去了两家医院,他们说没有婚姻证明不给作手术。”
赵气急败坏地说:“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之内,一定要拿掉那个孩子,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赵气愤地返身走进办公室,把她一人扔在门外。
庄丽媚孤伶伶站在那里,痛悔满面,泪如泉涌。
晚上,庄丽媚精疲力竭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教学楼的教室走去。
打扫完厕所的萧老师走出门来,刚好看见庄丽媚趴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萧老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叹息一声,进了另一间厕所。
萧老师打扫完厕所,来到走廊上,不经意地扫一眼那间唯一亮着灯光的教室,返身向楼下走去。但是他忽然一怔,急忙转身,发现教室的灯光,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影像映在窗户上……萧老师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几个箭步冲到教室门口,一脚踹开门,解下了悬梁自尽的庄丽媚。庄丽媚面如白纸,已经停止了呼吸。
萧老师急切地呼唤着:“庄丽媚!庄丽媚!”
庄丽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血水顺着大腿倒流下来。
萧老师不由分说,背起庄丽媚向楼下冲去。
第二天中午,一位医生陪着萧老师沿医院的走廊走来,医生轻声说:“幸亏你抢救及时,要不然大人的命也保不住呢。”
萧老师点点头,与医生交谈着走进病房。庄丽媚已醒过来,一见他们,想坐起来,萧老师急忙按住她。
庄丽媚闪着感激的泪花说:“萧老师,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萧老师宽慰地笑笑,“傻孩子,什么事想不开,也不能走那条路啊。”
庄丽媚不好意思地说:“萧老师,我是一个坏学生……”
萧老师安慰地笑笑,“不,丽媚,你是一个最用功、最有才华的学生,你的事,我都知道,一切都是那个造反派头头干的,哼!”
“萧老师,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过可能不该说……”
“说吧,孩子,只要我能办到的。”
庄丽媚张了几次口,都欲言双止,但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是这样的,赵司令手里有一封我老家来的检举信,我怕它落到别人手里,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拿回来,因为那就是我的命啊……”
萧老师沉吟道:“我明白了,丽媚,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信拿回来的,你放心养病吧。等病好了,学校你是回不去了,我有一个朋友在景遮的生产建设兵团,到时候,你拿上我的信去找他,他会帮你的。”说着,他把一纸便条递到丽媚手中。
丽媚接过便条,满眼含泪地盯着萧老师,感激地点点头。
一条山间小路,几个持枪的缅甸人民军士兵急速跑过,后面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一个上尉从木屋中走出来,士兵向他报告,“上尉,我们在河里捞起一个女人。”
上尉走到担架跟前俯身看了看女人失血的脸色,说道:“还有口气,把她抬到我屋里去!”士兵抬担架进了屋。当晚,庄丽媚被医生救回了一条命。
自从庄丽媚自杀未成、病愈出院后,她来到景丽生产建设兵团,找到了萧老师在建设兵团的朋友。就这样,庄丽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变成了一名成天和土地、锄头打交道的兵团战士。奇特的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一个浪头把他抛进生活的谷底。庄丽媚死心塌地拿起了镰刀,决心把自己崇拜的艺术,把自己对未来的理想,一起埋葬在这边疆的土地里。然而,就在她诀别了昨天的悲剧,奋力开拓未来的时候,一件意外的变故再一次打乱了她生活的轨道,把她抛上阴森可怖的命运歧途。几个当地流氓发现她一个人住在离兵团较远的草棚里,就趁一个雨夜强奸了她,庄丽媚最后一线生的希望被彻底打碎了,她不再留恋人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投了江。
但这一次庄丽媚还是没死成。几天后,那个缅甸人民军的上尉从屋外推门而入,丽媚劈头就问:“你是谁?”
上尉一怔,随即微笑着用生硬的云南话说:“你醒啦?”
丽媚望着陌生的房间问道:“你到底是谁?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上尉淡然一笑,“你是个女鬼,这里是地狱!”
“啊?!”丽媚用被子紧裹住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过,不是下面的地狱,而是人间地狱。”上尉挂好了军装,笑着对庄说:“我们缅甸人民军很快就会铲除那些吃人的魔鬼,让地狱变成天堂。你明白了么?”
“你是缅甸人民军?我这是在缅甸了?”丽媚瞪大眼睛问。
“是啊,你以为在天堂啊,中国妞。”
“啊……!”丽媚这才发现自已赤身裸体。她抱着被子,呜呜哭起来……
“行啦,哭也晚了,我已经收了你,我叫罗义雄,是人民军的上尉,你就作我的老婆吧。”他解开了自己的衬衣,阴笑着对她说:“跟着我,有你的甜头,这片山林都是我的,从今后,你就是山大王的太太啦。哈哈哈哈!”
丽媚拥着被子,哭成了泪人。
歌舞厅办公室里,萧老结束了他的叙述,目光悠远地凝望着远方。
曼娜盯着萧老的脸,泪水涌溢。
萧老面无表情地举起手说:“孩子,我说的不是疯话,这就是那封害了你妈妈一辈子的揭发信,请你转交给她。我也许没机会再见到她了。”
萧老满面凄容地举起了一封发黄的信件,曼娜颤抖地伸出手,接过那封信。
老太太推动轮椅,慢慢转过来,向门外走去。
曼娜急促地展开信,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禁不住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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