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释然就听到有人在敲院门。这时大家都还在佛堂里上早课，那震山响的敲门声打断了让释然昏昏欲睡的念经声。师父示意释然去开门，他边走边琢磨，这么早究竟会是谁上山来。更何况，村民们应该都还在忙着春节期间走亲访友，谁会在天不亮就来敲山门？

    释然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猜测了一遍，最终却没有猜对答案。

    等他打开门后，只见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王二正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焦急。释然一开门，他就急忙问师父在哪里，还未等释然回答，王二就自己推门走进了院子中。因为早课还没有结束，释然不得不急忙拉住王二，让他在禅房里歇息片刻。王二却并没有进禅房，他一直站在佛堂外面，等着众人下早课。

    师父领着几个小徒弟从佛堂里出来的时候，王二的身上已经被早晨的山雾打湿了一大半。他一看到师父出来了，便赶紧跑上来台阶来，一边呵着手一边叫着大事不好了。

    众人均不明就里。

    师父请王二和众人都到斋堂里，趁着开饭前的这段时间，好让王二慢慢地把事情讲完。

    斋堂的炉火燃起来后，才稍稍打消了大家身上的严寒。

    王二喝了一杯热茶，说：“师父，你还记得年前你送给我的那个鸡蛋吗？你当时说让我把他吊起来，静听鸡蛋里面的声音。师父当时您说，只要我听到了鸡蛋中的声音，才能真正地悟到佛性。”

    师父点头表示对这件事情还有些印象。从师父的表情中释然可以猜出，当时师父也只是以此作为借口来搪塞王二，可没有想到王二回到家后真的这么做了。但令大家更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王二继续说：“我一回到家，就把鸡蛋用细线吊了起来。可是没想到，今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把悬挂鸡蛋的细线给扯断了。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鸡蛋早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看着王二焦急的样子，师父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水，问：“然后呢？”

    听到师父如此回答，王二显得更加着急，他说：“师父你难道还猜不出来吗？我甚至都还没有听到鸡蛋里面的声音呢，就不小心把鸡蛋打碎在地上了，师父你说这是不是菩萨在惩罚我呢？”平常信仰并没有那么虔诚的王二，在面对有可能存在的惩罚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师父笑着说：“王二，你果真没有听到鸡蛋发出的声音？”

    “没有！”王二的回答异常坚定。

    “那鸡蛋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算不算是鸡蛋发出来的声音呢？”师父反问说。

    “这……”王二语塞了。

    师父转而提高声音，像是要讲给所有人听，他还特意看了看苏大娘，眼神表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和她有着很大的关系：“能否从鸡蛋中听出声音来，并不代表佛性的大小。只要能够保持住对菩萨的一份虔诚心就足够了，若是太执着于寻得菩萨的庇佑，那我们岂不是又沦入了另一个执念中，这和不信菩萨又有什么分别呢？”

    苏大娘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王二却找到了反驳的理由，他对师父说：“原来师父你是在考验我啊，害得我这么大早跑到山上来，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家里睡大觉呢。”

    师父却又摇头说：“施主，哪里是老衲在考验你啊，考验你的分明是你自己的那颗佛心。不执着于心，也不执着于物，这才是修佛的根本啊！施主，佛不在鸡蛋里，你若果真从鸡蛋里听出了一丝声音又能怎么样呢？”

    师父转而对苏大娘说：“施主，不知贫僧说的可正确？”

    苏大娘忙起身回礼，她略略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师父说得极是。以我的愚见，求佛就像是普通人晚上失眠一样，越是着急想要睡觉，往往却又睡不着。相反，如果此刻什么都不想，单单地让自己放松下来，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不再成为心头的执念，这样做才是最快进入梦乡的捷径。”

    师父又一次大笑起来，说：“施主，看来你的佛缘确实不浅啊！怎么，现在还想在老僧这里落发为尼吗？”

    或许正是因为师父的点化而让苏大娘彻底想通了，她摇摇头说：“师父，我的尘缘还未了。你昨天问我说佛在哪里，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那佛，即在破掉的鸡蛋里，却又并不在那里。生命盛开，就像是这天地间的万物一样，随心生长，看似是漫无目的，实则却各有佛性。佛在生活中，而不只是单在寺庙中。”

    苏大娘的一番话，引来众人一片掌声，甚至连一向喜欢低看人的王二也情不自禁地喝彩起来。

    苏大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谢过了师父，这才重新坐在了刘大娘的身边。释然再次望向苏大娘的时候，只见她的脸上已经荡漾开了笑容，绽放得如此美丽。

    早饭过后，王二、刘大娘和苏大娘均要起身告辞。

    师父亲自把三人送到山门口，最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挥手作别。

    “师父，刚才吃饭前苏大娘说的那一番话真是精彩啊！”释然不无羡慕地说。

    师父低头耳语说：“徒儿，你可知道，苏大娘本是大学里的哲学教授。”

    释然“哇”了一声，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请。“大学教授？真后悔昨天没有好好向苏大娘请教一番，说不定我也能学到很多佛理呢。”

    师父在释然的耳朵上拧了一下，棒喝说：“万物皆有佛心，释然，你的分别心又是从哪里起来的！”

    于是，在大年初二的早晨，释然在被师父责骂一顿后，更是被罚了整整半个月的苦工。师父说这是要让他从做苦工中体会万物的佛性，可释然感受到的除了天气的严寒，便只剩下每天从半山腰挑水上山的酸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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