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

    村里有个驼子。

    驼子又矮又小，弓背，垂首，走在街上，显得很滑稽。

    驼子口很甜，见了人，大伯大哥地叫，大婶大嫂地呼，人家也不多睬他，只乜一眼，点个头：“哦。”

    驼子是个很不起眼的人。

    驼子瞧人家成双成对，热炕大锅，打情骂俏，心里就酸，托人说媒，说了好几个，或丑或残，竟都看不上驼子。

    驼子的心凉了。

    驼子就不再想这些遥不可及的事。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一生只侍候好自己。驼子想。

    驼子就不再渴求什么，甚至连别人郑重的一瞥。

    驼子很散淡。

    驼子也很洒脱。

    村巷田塍，常能听到驼子谈笑风生。驼子嗓门大。

    就有些婆娘们背地里说：“这个矮驼子，倒蛮快活的！”

    驼子的家在村头，雀窝似的孤零零蹲着。

    驼子就在这儿栖息。

    三十岁那年，驼子翻盖了濒临坍塌的老房。

    翻盖好，那屋檐竟比原先低出许多。

    不知驼子是怎么想的。

    四十岁那年，驼子又把一块木板钉在门框上，又压下一段距离。

    五十岁那年，驼子索性扒了房门，砌出一个只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洞。

    村人就笑：“这个小驼子是在造鼠窝啊！”

    驼子老了，老得头发花白，脸像犁过的地，胡子像茅草。

    驼子满嘴都是笑话，他有这天赋。

    于是，就有不少当年的同龄人如今的闲散老汉来他这儿，闲扯，熬日月。

    驼子就挺幸福。

    这天，喝酒。一帮老汉喝得面红耳热，就问：“驼子，干吗把屋檐盖这么低？”

    驼子把一口酒闷了，仰头望着门洞外的屋檐：“这一辈子，除了进这屋檐的人，谁会冲我驼子弯弯腰正眼瞧一下啊！”

    驼子的老眼里，竟盈满了泪。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