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件令我自豪的事吧,那件事让我觉得我特水泊梁山。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摸到二十岁的边儿,所以一身夏天的味道,很繁茂。
一九九九年入夏,我们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这之前,我们刚刚接受了所谓的专业学习,说白点儿,我们刚从一个技校毕业,抱着臃肿的梦想,去上海打工。我们几个并不熟悉,只是一个学校的校友,拥有类似的梦想让我们坐上了同一班车。火车到苏州的时候,坐我对面的绍绍提议下去一下,说是踏一踏有全国最好园林的城市。这想法酸了点儿,不过却招来了我们热烈的赞成。可能是我看起来最老实,所以被留下来看包,他们几个簇拥着出主意的绍绍欢天喜地地去了。
回来没两分钟,绍绍就“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钱包没了。绍绍的钱包里有他这趟梦想之行的所有盘缠,还有火车票、身份证以及所有能装进钱包的东西。钱包可能是丢了,也可能是被偷了。在有着全国最好园林的土地上丢了钱包,我以为浪漫的绍绍该荣幸的,谁知他却一直哭丧着脸。同行的几个都惋惜着愤怒着,谁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来。
在上海火车站,一群人作鸟兽散,各自去找自己的朋友和老乡,绍绍则被火车站当成逃票的给扣了。眉头都没皱,我就把我的钱拿去给绍绍补了火车票缴了罚款。为此,绍绍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去他女朋友那儿,他说他一开始就没想要去女朋友那儿,他不是吃软饭的。于是,绍绍跟我一起到了城乡结合部,租了间房子,找工作。
我想我自豪的原因出来了,因为绍绍说他将是我最铁的朋友。
我的积蓄本就不多,加之两个人用,很快我和绍绍就从偶尔喝点儿啤酒到掰着指头算伙食了。一个月过去,逛遍了上海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不知是我们的要求太高还是上海的工作要求太高,我们俩一个也没被收留。绍绍很快坚持不住了,穿过上海到他女朋友那儿谋出路。走之前,他说他已经跟我共过苦了,一定要同甘的。
绍绍第一次回来看我的那天是我生日,绍绍给我带了个巴掌大的煤油炉,说是他女朋友刚到上海时买的,现在他们用液化气灶了。除了煤油炉绍绍还带了个好消息,他有工作了。
绍绍没说让我过去的事。可是当初走时,他说,他一上班就让我也过去的,同甘共苦嘛。绍绍不说,我当然也就不好提这事。绍绍住着他女朋友租的房子,我理解他的处境。
煤油炉还真管用,我用它来煮一天的两顿饭,中午白水面条,晚上白水面条。但很快我还是熬不住了,把找工作的档次从人才市场降到了职介所。
在胡同口那家小卖部,我第一次让老板娘对我笑了笑,因为我一下买了五斤挂面。平时我都是一斤半斤地买,老板娘早就用鼻孔告诉我她的不屑了。趁着老板娘笑的时候,我提出了预谋很久的要求,阿姨,如果有我电话,麻烦喊一声。
上海的酷夏是蚊子告诉人的,当蚊子能把一个人从半夜里咬醒,那就是三伏天了。绍绍嫌热不肯再过来看我,只打电话,闹得每次我都以为是哪个公司的大门朝我敞开了,空欢喜一场。绍绍说他学会上网了,好玩,让我上网跟他聊天儿。
我已经两个月没理发了,我准备等工作找好了再理,省点儿是点儿。至于上网,就算了吧,上网一个小时够我买三斤挂面的。
房东催房租的吼声再一次响起时,我正拆开最后一包挂面准备煮中午的面条,挂面竟然有一截发霉了。我怒道,肯定是老板娘为了压秤喷了水,只能扔了。房东不理我的插科打诨,只逼问我到底哪天缴房租。就在这会儿,小卖部的老板娘不耐烦的喊声来了。我挣脱房东的纠缠跑到小卖部,电话已经挂了,老板娘只说是个蜡烛厂打来了电话,包吃住月工资三百问我愿不愿意去,去的话就按那个号码打电话回去报名,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我当场就想把唾沫从电话线里吐过去,在上海月工资三百,童工都不会愿意干。
山穷水尽,我想我得动用绍绍这张牌了。家我是肯定不会回去的,混到这地步,穷死也不能回去。那我只有绍绍这条路了,我想绍绍不会拒绝的,即使不提报恩这么俗的话题,凭我们的关系也不该有问题。于是我找了个磁卡电话。卡里没什么钱了,我得先给绍绍打,如果多聊几句没了钱,蜡烛厂那个骂人的电话我就不打了。
听见我的声音绍绍很高兴,提着音调嚷:我上网呢没空跟你说,找个网吧,网上聊。
无奈,我只能捏着我的家底儿找网吧上网。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我说了我的处境,并委婉地表达了想去他那里的想法。绍绍说他女朋友就在他旁边,他请示一下。一会儿,绍绍回话了:兜兜,欢迎欢迎,回头我赶紧去抱条狗来养。
我笑了,为什么要养狗啊?绍绍打了个笑脸,等你来了我可以放狗咬你啊。
毕竟经历了两个月网络生活的历练,绍绍的回答太巧妙了,我一下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走出网吧的时候,上海的夏天正旺盛着。止住了太阳带给我的眩晕,我忽然想起那包发霉的挂面还不能扔了,等会儿打完电话我还得用它,因为到明天上班之前,我还要把肚子填饱两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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